54
鐘清在床上躺了沒幾天就流露出了本來面目。
“這天真是太熱了, 風扇大一點。”
“扇子往上一點, 風往脖子上吹!”
“不是,往脖子吹不是往我臉上吹,我發燒呢!”
“你扇子別靠這麽近啊,都快扇我下巴了!”
“給我那個肩上受傷的地方也扇扇,對對,就那個位置!啊舒服!”
“用力一點, 風大一點啊,你這一點風也沒有啊!”
“唉唉別這麽用力啊!我頭都快被你扇掉了!稍微輕一點!對對, 就這樣, 舒服。”
雲玦右手拿着扇子, 從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的忍耐是如何在幾天之間迅速耗盡, 是他錯了,這個人和從前分明一點也沒變, 惹人煩的本事只高不低。
一旁的桌子上晾着早就煎好了的藥, 如今已經涼透了, 雲玦看着哼唧個不停的鐘清, “這藥你到底還喝不喝?”
正在享受着風扇待遇的鐘清睜開眼, 他想了想, 道:“喝吧。”
雲玦放下扇子要去端藥,鐘清立刻道:“風不要停啊!天太熱了, 我這身上的傷都要發炎了!”
雲玦重新把扇子拿起來, 伸出空閑的左手撈過藥碗。
鐘清等了會兒發現藥沒送到他嘴邊, 他扭頭看去, “我兩只手都受傷了,就是當時撲過去救你給你砸的,大夫說我這骨頭都裂了,胳膊擡不起來。”
雲玦再次放下扇子,他拿起勺子在藥碗中舀了舀。
鐘清立刻道:“風風風!你扇子別停啊!太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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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玦就這麽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勺靜靜地看着眼前這個作妖的人。
鐘清這時才反應過來,“忘記了你只有兩只手啊。”他稍微擡起了些頭,道:“這樣!你看那張凳子沒?你把它搬過來放在床邊,你再把藥碗放在凳子上,然後你一只手舀藥,另一只手扇扇子。”
雲玦:“……”
鐘清見他不動,他躺了回去道:“果然病中的人就是惹人煩,不過如果再讓我選一次,我還是會回去救你,誰讓我就是這樣一個心地善良、願意為朋友兩肋插刀的人呢?算了不說了,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你要是嫌棄我煩,那你就走吧,讓我一個人留在這裏自生自滅。”
雲玦一言不發地看着鐘清,然後他起身去搬凳子,砰一聲放下,又砰一聲把藥碗放在上面。
鐘清一邊享受着涼風一邊喝着送到嘴邊的藥,眼神時不時瞟向雲玦,他假惺惺道:“這幾天真是多謝你了。”
雲玦懶得搭理他,擡手一勺一勺往他嘴裏喂藥。
“慢點!慢點!我喝不及了!”鐘清忙制止他這種沒有缺乏關懷心的行為,“你等我咽下去再喂第二口啊!一看你就沒有照顧過人。”
雲玦看着他,強忍住一扇子拍他頭上去的沖動,他放慢了手中的動作。
鐘清道:“對對對,就這樣。”他心滿意足地享受着伺候,舒坦了後就開始沒話找話,“話說起來,你到現在都沒告訴我你叫什麽呢。”
雲玦心道你怕是不會想知道。
“你要是實在不想說,你說個姓總行吧?我也好對你有個稱呼啊。”鐘清覺得奇怪,一個名字而已,這人就是不告訴他。他思來想去覺得這人還是在跟他見外。那可不行,他是打定主意要把人騙去天衡宗的,這回吃了這麽多苦頭,命都差點搭進去了,若是還不能得手,他這虧瘋了!
鐘清道:“難道你其實是什麽有名有姓的大人物,說出來名號吓死人,所以你一直不說?”也不對啊,道門有名有的人物他都知道,沒有這個年紀的他又沒見過的啊。鐘清忽然道:“難道你是邪宗的人?”
雲玦:“……”
鐘清一語驚醒夢中人,這少年一直對自己的來歷、身份、姓名避而不談,修為奇高卻在道門籍籍無名,話裏話外還些瞧不上天衡宗,“你不會真是邪宗的人吧?”
雲玦沒有回答,只是又舀起一勺湯藥遞到鐘清嘴邊。你還是多喝點藥吧。
鐘清覺得自己的揣測很合理,從他的表情就能看出來他腦子裏越想越離譜,雲玦終于道:“別亂想了,我不是邪宗的人。我過去曾在道門修行,後來出了點事離開了師門。”
“是這樣啊?我就在說你這樣也不像是邪宗的人啊。”話音剛落鐘清突然就反應過來一件事,若不是身上有傷,他差點坐起來,“等等,你剛說你曾經在道門修行,敢情你是有師門的啊?!”
雲玦點了下頭。
煮熟的鴨子要飛?道門規矩,已有師門的人若是另拜入其他師門,等同于欺師滅祖,若是這人已有師門,那他就絕無可能再拜入天衡。鐘清愣了,所以我這兒忙活半天我白忙活了?
鐘清道:“等會兒,你有師門你怎麽不早說啊?你是哪個宗的啊?”
雲玦望了他一眼,将勺子放回碗中,道:“我确實是曾經在宗門修行,不過我已經離開了山門,與他們再無關系,也不想再提起這些事。”
鐘清本來心如死灰聞聲忽然春風又生,“你被逐出師門了?”道門規矩,若是已經斷絕了師徒關系,弟子完全可以另尋出路,這就意味着他完全可以來天衡宗!
雲玦看着鐘清那副興奮的表情不知道說什麽,鐘清也馬上反應過來了,“不是,我絕不是幸災樂禍啊,你被逐出師門這真是太慘了。我就是覺得奇怪,你修為如此之高,性格人品更是沒得話說,你為什麽會被逐出師門啊?”這逐出師門在道門中算是很嚴厲的懲罰了,鐘清道:“你是犯下什麽大錯了?”
“沒有。”雲玦看了鐘清一會兒,道:“因為門中的師兄看我不順眼,三番兩次挑釁,我不願意與其糾纏,就主動離開了山門。”
鐘清直截了當道:“妒忌!他一定是妒忌你的天賦!”他本就想要拉攏雲玦,此時不表态更待何時?
雲玦:“哦?”
鐘清道:“這種事情我聽多了!哪個宗門都有這種人,這些缺德玩意兒自己沒多少本事,仗着自己輩分高,就會欺負些小輩,我跟你說,他一定是看你天賦高,眼紅得要命,變着法地打壓你,你那時候肯定年紀還小吧?這種人就愛欺軟怕硬,天天打壓小輩來裝腔作勢,我平生最恨這種人。”
雲玦搖着扇子,這個時候要保持面不改色是不太容易的,他一臉請教地看着鐘清,道:“原是這樣嗎?”
鐘清道:“絕對是這樣!這些事情我真的聽太多了!我還同你說,能教出這種弟子,這個師門也絕不是什麽好東西,糊裏糊塗黑白不分,這種烏煙瘴氣的地方你不待也罷!”
“那時師門确實是偏幫他多。”
鐘清道:“那是啊,俗話都說了,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雲玦點頭道:“你說的好像有道理。”
鐘清心中早就蠢蠢欲動,見雲玦贊同他的話,他開始下套忽悠了,“說說,你那個師兄他是如何看你不順眼的?”
雲玦看着鐘清,道:“過去太久了有些忘記了,不過還記得他說我出身卑賤沒資格修行,幾次試圖廢掉我的根骨,威脅說要殺死我。”
“這也太惡毒了。”鐘清一臉“這你也能忍?”道門修士走到廢根骨這一步那真是有血海深仇了,鐘清道:“你當年就不該主動離開山門,這種人你就應該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否則他将來還要去害其他人。”
雲玦道:“哦?”請教請教。
鐘清開始不動聲色拉魚線了,他道:“他既說你身份卑賤,這樣,你若是肯拜入天衡宗,我願将天衡宗所有的道書秘籍都給你拿去修煉,到時你再以天衡宗清妙閣弟子的身份風風光光地回到你過去的宗門,你找那師兄比試,将他打敗讓他顏面掃地,再将他過去的所作所為公諸于世,只要你說的是真的,光是殘害同門這一條,夠讓他在道門身敗名裂永世不得翻身了,到時你再将他當年對你的所作所為全都一一還回去,他說不定還要跪下來求你饒他一命。”
雲玦聽完了,在鐘清的注視下,他點了下頭,表示這确實是個絕好的主意,然後沒了下文。低頭的時候他似乎很輕地笑了下,他舀了一勺藥遞到了鐘清的嘴邊。
鐘清道:“這不是個好主意嗎?”
雲玦道:“是好主意。”
鐘清心道:好主意那你倒是說句話啊?他道:“所以那你是已經決定了,去天衡宗?”
雲玦道:“我再想想。”鐘清還想要說句什麽,雲玦卻直接把那一勺子湯藥塞進了他的嘴裏,他道:“多喝點。”鐘清把藥咽下去後剛想要開口,雲玦又是一勺子湯藥塞進去,“再多喝點。”
鐘清發現他喝都來不及,“慢點,慢點!”
雲玦覺得自己也是很不容易,竟然全程沒什麽表情地聽完了這段話,并且沒有怎麽笑出來。
去不去天衡的事情暫時放在一邊,照顧鐘清這種病人确實是很一件很艱難的事情。
夏日悶熱,蚊蠅也多,屋子裏血腥味重,即便是雲玦一直在扇扇子,鐘清始終覺得他被無孔不入的嗡嗡聲包圍着,到了該睡覺的時辰,他卻是睜着眼半點睡意也沒有。
鐘清低聲道:“如果有臺空調就好了,這是要熱死人啊。”
雲玦早已經習慣了鐘清嘴裏不時冒出些他聽不懂的話,他只當他是發燒說胡話,也不搭話。
鐘清試圖閉上眼入睡,過了大概一刻鐘後,他再次睜開了眼,忽然他扭頭看向一旁搖着着扇子的雲玦,雲玦一看他那眼神就知道又要來了,說吧,風太小了太小了還是吹的位置又不對?
鐘清看了他一會兒,“我想喝冰鎮酸梅湯。”
雲玦:“……沒有。”
鐘清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我想不明白,那條蛇的目标明明是你,為什麽你一點事也沒有,反而我這麽慘啊?”
雲玦在心中道:那是蛟。
“我想喝……”
“沒有。”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我想喝水。”
雲玦看了生命不息作妖不止的鐘清一眼,他放下扇子去起身去倒水,剛提起桌子上的水壺他就發現裏面沒有水,他于是轉身離開。
鐘清見他要走立刻直着眼睛問道:“哎你去哪裏?”
雲玦道:“去院子裏打水。”
鐘清這才放心地重新躺回去,“早點回來啊,天太熱了,我一刻也不能沒有扇子。”過了會兒他又補充道,“我是個病人。”
雲玦的表情:……
雲玦在心中第無數遍告訴自己,不能打死他,雖然打死他就完事了,但殺人是不好的。
雲玦走到了院子裏的井邊,他打了些水,正要往回走,腳步聲從身後響了起來,雲玦回頭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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