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我有罪。”鐘清低着頭坐在椅子上, 腦子裏來來去去只有這麽一個念頭,“我有罪。”
大張旗鼓地立了一大堆門規表示本門禁止談情說愛, 結果自己就跟雲玦莫名其妙地睡了。
罵葉夔少做點孽別去招惹人家,結果自己就跟雲玦莫名其妙地睡了。
已經打定了主意趕人下山, 結果自己就跟他莫名其妙地睡了。
為什麽就會和他莫名其妙地睡了啊?
鐘清現在回想起來,當時他就這麽看着自己, 說着話,那雙漆黑的眼睛漂亮的要命, 他的魂一下子就飛走了,飛到不知道哪裏去了,化龍時那種錯愕至極又竭力隐忍克制的表情,看得他一瞬間心都要碎了, 就想要伸手緊緊地抱着他跟他說話。然後就低頭親他。
真的, 那雙眼睛它看着你的時候,腦子裏直接什麽想法都沒了,就跟魂飛魄散了一樣, 什麽理智全都灰飛煙滅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多了,當時心裏就着魔似的想着, 只要他開口, 什麽事情都可以答應他, 什麽事情都可以為他做, 你要什麽都給你, 命都給你。
離譜啊!所以說男人在床上為了自己快活什麽話都說得出來, 這他媽的一個字都不能信啊,鐘清擡手拍了自己的額頭。如果好色是一種罪,他這種人要下十八層地獄,地獄之火還要在他的頭蓋骨上烙一個字,渣!
鐘清扪心自問,他喜不喜歡雲玦?他是喜歡的,昨晚的事情也确實是你情我願,不管說是不是情人眼裏出西施,雲玦這長相、性格确實是戳到了他心坎裏去,但問題是這個事情沒這麽簡單啊。鐘清又回想起當年見到的那個二十年後的自己,這世上誰都能騙你,但自己騙不了自己。
談情說愛就像是喝酒,剛開始喝一定是甜甜蜜蜜的,這樣才能讓你欲罷不能,等你喝上瘾了之後,這酒就會越來越苦澀,你卻舍不得放下,最後那酒就變成了穿腸毒藥,當然你也已經被毒成了傻子,穿腸毒藥也要梗着脖子一口悶。這有病啊!
不是每一杯酒都有毒,但擺在鐘清面前這杯明顯是有毒,而且是劇毒,喝下去所有人都得死的那種,鐘清的問題是,現在擺明了就是有人已經告訴他那酒最後一定有毒,他已經喝了一口,還喝不喝?
鐘清仔細想了想,好看的人常有,生命只有一次。書上說的好啊,溫柔鄉英雄冢,自古紅顏多禍水,兒女情長這種東西影響我走江湖啊。說回雲玦身上,龍這種東西,它長得再像人它也不是人啊,它說喜歡你,它懂“我喜歡你”這四個字的意思嗎?
鐘清忍不住都要打個問號,他就老覺得雲玦說喜歡他,就跟那個動物世界裏找到□□對象的小獅子一樣,或者說就跟那個狗對着喂給他肉的主人說“我喜歡你”,當然這也算一種喜歡。簡單點說,他覺得雲玦根本不懂愛一個人是怎麽回事,那個神奇的原著結局也可以佐證這一點,他那是愛嗎?那叫恐怖襲擊。龍不懂愛,這是它的天性決定的,它理解不了風花雪月,也不會懂愛不是欲.望,少年沒經歷過性.愛的快活,昨晚自己玩開心了,聽到他說喜歡他,就立刻也說喜歡他。挺可愛的,但不是一回事。
再往別的地方想想,他們倆性格不合适,這條龍脾氣确實不怎麽好,不怎麽通人情世故,整日裏怼他,牙尖嘴利的,這本質不算什麽壞事,鐘清一開始覺得好玩,但其實挺麻煩的,這條龍的問題不在于他過分剛直,而在于他有自己認定的一套處世規則,他認定的是對的,那就一定是對的,無論你說什麽,他也不會改變自己的看法,他要做一件事那就一定要做,誰也攔不住他。鐘清平日裏打交道的那些人都是妙妙真人、葉夔這種七竅玲珑的,他自己也是個心思重的人,雲玦這種人會搞死他的。
鐘清想了想,再退一萬步說,他們倆床上也不怎麽合拍,不是說爽完了翻臉不認人這麽回事,有一說一,那條龍确實不怎麽會,這整件事脫離掉美色,他不可能和一條龍上床,他還不如現在就拿根繩子把自己吊死。
男人啊,垂涎你美色想和你上床的時候,管你是不是不懂愛,管你是人還是龍,管你他媽的性格合不合,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爽完了後那就是完全另一幅面孔了,自古紅顏皆禍水,兒女情長影響我出劍的速度,都是酒的錯啊。鐘清擡手抵住了自己的太陽穴,“我怎麽感覺我有點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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渣是一種人生态度,一時渣一時爽,一直渣一直爽。
鐘清決定去和雲玦聊聊。
他走到了望山,因為一路上都在想着到時候見了面怎麽說,他走的有些慢。等終于來到了屋前,他又在門口站了半天,就在他打定主意,走上前去敲門的時候,一個東西忽然朝他沖了下來。
那東西咚一聲砸在了他腳邊,他低頭看去,發現是一只五顏六色的鹦鹉,正拼命地撲棱着翅膀掙紮。
這不是祝霜的女兒,不是,是祝霜當女兒養的的小寵物嗎?
鐘清低身去查看那只鹦鹉,看上去像是和什麽猛禽打架受了傷,右邊翅膀上的毛都快給薅完了,血跡斑斑的,這些鹦鹉通曉人性,在天衡宗養了許多年,都認識鐘清,一見到他立刻沖向他尋求庇佑,慘叫個不停。鐘清四下看了眼,望山上一片漆黑,也看不清有什麽東西。
鐘清剛将瑟瑟發抖的鹦鹉拾起來,身後的門忽然打開了,鐘清回頭看去,正好對上雲玦的視線。
雲玦一見到是他,愣了下,似乎有些意外,又有些不易察覺的驚喜從眼中一掠而過,“是你?”
鐘清原本都想好了要說什麽,在對上那雙眼睛的時候,忽然沒了聲音。
鐘清手裏拿着鹦鹉進了屋,他在案前坐下,雲玦坐在他對面看着他。
兩人不久前才在雲須峰剛見過面,雲玦見鐘清當時神情似乎有些異樣,以為他是累了,就先行離開了,他已經同鐘清約好了說了明天去找雲須峰他,他沒想到鐘清會主動過來找自己,問道:“你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鐘清手裏的鹦鹉又撲棱了兩下,那聲音引起了雲玦的注意,鐘清道:“祝霜養的鹦鹉,好像跟人打架受了點傷,掉你山上了,正好被我剛好撿到。”
鹦鹉放在案上,雲玦擡手摸了下它的腦袋,原本一直在慘叫的鹦鹉忽然安靜了下來,雲玦伸出兩指放到鹦鹉的翅膀下,擡起來查看它的傷勢,鐘清就在一旁看着他,屋子裏就點了一盞昏黃的燈,少年穿着身黑色的衣裳,一向看去平板、冰冷的側臉,此刻在燭光下卻意外的溫馴柔和,尤其是眼中反射的那一點暖色的光,忽然擡起頭時仿佛落了星辰一樣。
雲玦道:“沒事,骨頭沒傷着,上點藥就好了。”
鐘清回過神來,慢慢地點了下頭。
雲玦找出了些藥,看上去并不是天衡宗的丹藥,也不知道他是哪裏來的,他幫那只鹦鹉處理了下傷口,那只鹦鹉也乖巧地擡着翅膀,甚至偷偷地讨好般的蹭了下他的手。鐘清在一旁看着覺得有些驚奇,這種鹦鹉雖然天生通靈性,但是性格頑劣,對陌生人從來都是不屑一顧,從沒有像今日這麽聽話過,龍确實不一樣啊。
上完了藥,那只鹦鹉竟是一副打算賴着不走了的樣子,鐘清朝他伸出手去,那只鹦鹉卻只是一味地在雲玦的手心中跳着,也不要回家了,鐘清心道:“你爹祝霜要知道你這麽白眼狼那得氣死!”
雲玦看着正低聲喊着鹦鹉的鐘清,眼神靜悄悄的,他用右手輕攏住那只鹦鹉,朝着鐘清伸出手去,鐘清一下子擡頭看他,雲玦的左手握住鐘清的手,用食指輕輕撥開了些,然後将右手的鹦鹉放在了他的手心,鹦鹉還想往雲玦的手上跳,雲玦撫了下它的頭頂,它立刻不動了,順從地待在了鐘清的手中。
雲玦收回手道:“好了。”
鐘清一下子收回了視線,低頭看着手心那只還在仰着頭婉轉地、甜甜的叫着來讨好雲玦的鹦鹉,心裏只有一個想法,“你也是要下十八層地獄的。”
雲玦道:“你來我這裏不會就是為了找它吧?”
鐘清攏住了鹦鹉收回了手,他望向雲玦,“我确實是有個事想跟你說。”
雲玦點了下頭,示意他有在聽。
鐘清看着他半天,講道理,但凡是個還有點良心的人,對着這麽一雙星辰似的眼睛都很難說出話來。忽然他注意到雲玦的頭發好像和平時不大一樣,露出眼睛了?他這才發現雲玦将散落在額前的頭發束到後面去了,他再一看,那根墨色的發帶還是當初他買了送給他的,鐘清莫名心中漏了一拍,半晌才道:“你……這發帶還用着呢?”
“一直沒換啊。”
鐘清頓時又沒了聲音,半天才道:“我平時都沒怎麽注意到。”見雲玦還在看着他,道:“挺好的。”
“所以你到底想說什麽?”雲玦低聲提醒他道。
鐘清道:“我……我就想要問問你在天衡宗待得感覺怎麽樣?”
雲玦望着他,那雙眼睛像是能看穿人心似的,他道:“你想要我下山嗎?”
鐘清心中說我終于把話說出來了!下一刻他忙看着雲玦道:“你沒生氣吧?”他其實想問你沒有傷心吧,但是出口又換了個詞。
雲玦搖了下頭,“沒有。”
雲玦知道鐘清在想什麽,在剛一得知自己是龍的時候,他就想明白了鐘清這些年的心路歷程,以及當年鐘清那些看似古怪的舉動到底是為什麽。他對道門的了解不多,但是龍的事情他還是清楚的,道門與龍的淵源,一條真龍對道門來說意味着什麽,這些他都知道。他也知道鐘清在用一種很別扭的方式保護他。
鐘清道:“你知道吧?你現在留在山上很危險,不只是我一個人知道你是龍,葉夔與妙妙真人也知道。”
“猜出來了。”
鐘清發現雲玦冷靜得讓他有些措手不及,他原本還以為雲玦會大怒,畢竟這人比祝霜養的牛還要倔,沒想到他竟是如此從容不迫,他道:“你都知道就好,那就即刻下山去吧,不要再回道門來了。”
“可以。”
鐘清被這果斷的回答給說的愣了下,“……那真是再好不過了。”鐘清心中莫名感慨萬分,還真是他想多了,他原以為雲玦會纏着他,他想了一大堆有的沒的,卻不料雲玦遠比他想象中的灑脫通透還明白事理,雖然說這正是如他所願,他卻莫名有些傷感,甚至還忽然生出些舍不得,果然人渣的內心就是如此的糾結。
其實仔細想想,本就應該如此,大家都及時想明白了,做出正确的抉擇,至于說有些事情就這麽過去了也好,也算一個美好的念想,大家從此相忘于江湖,雖然鐘清覺得他會一直都記着這個少年的。
鐘清道:“你能想明白再好不過了,剩下的事情交給我就好。”
雲玦忽然皺了下眉,道:“你還要做什麽?”
鐘清本來還在那略傷感的情緒中有些難以自拔,聞聲一頓,等等,事情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對勁,他解釋道:“你下山後若是清妙閣派人找你,我可以幫你隐瞞行蹤。”
“你不跟我同時下山嗎?”雲玦望着他,又道,“你要什麽時候下山?”
鐘清愣住了,手中的鹦鹉不知何時跑了出去,跳到了雲玦的手上。
這不對啊!
冷靜下來的鐘清在幾番不着痕跡的試探過後,他終于明白了雲玦此刻心中的想法。雲玦知道龍對于道門而言意味着什麽,但是他不覺得自己需要躲藏,他沒做錯任何的事情,生而為龍不是他的問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犯我試試?确實是他一貫的處世風格。但他也能理解為什麽鐘清執意讓他下山,他知道鐘清是為了他好,因為紛争一定會找上門來,雖然不太能贊同這個處事方式,但是這一步他可以退。
總體看上去這個想法是沒多大問題的,而且說實話比鐘清一開始想象的要好,但鐘清發現有個地方不對勁啊,雲玦始終默認他也會跟着他下山,鐘清不知道他是從哪裏得出這個結論的,或者說為什麽就默認存在了,總之它就是存在了,并且因為少年的态度太過理所應當,說話間也沒有任何給他的思考反應時間,就給鐘清一種錯覺,這個事情它原本就是應該這樣的,導致他沒有當場反駁。
于是恐怖的事情發生了,這個事實仿佛被兩個人給默認了。
鐘清在此之前一直覺得自己在這個世上詭辯從未逢對手,畢竟從前欺負妙妙真人和葉夔,他都從來沒輸過,直到今天,他發現竟然還可以這樣?
從望山走下來後,鐘清的表情有點愣愣的,他也到底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反正現在的情況就是他不僅沒有和雲玦劃清界限,他還要和雲玦一起下山私奔,背叛天衡,帶走龍和龍珠,從此兩人遠離道門遠走高飛,去哪裏不知道,鐘清反正現在腦子裏想象的畫面就是動物世界裏兩只獅子對着荒蕪的草原大地不停咆哮的場景。
這個世上怎麽會有這種事情呢?
鐘清心裏反反複複地想:我沒有答應他啊,我真的沒有答應過他啊,我答應他了嗎?這個事情到底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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