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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微宗是個起源很雜的宗派, 最一開始,它甚至不能算入道門,傳統的道門宗派要起家, 必然要先有一個或者一代天才橫空出世, 帶領着自己的弟子橫掃**席卷九州,這就是所謂的開山祖師。而紫微宗是一個沒有開山鼻祖的宗派, 一開始在外人眼中, 那只是一群脾氣古怪的人聚在一塊兒了, 那群人中有煉丹術師、星象師、術師、劍士,三教九流無所不有, 一個字, 雜。

道門有個詞,叫做正本固源, 對于宗派而言,本源很雜并不是一件好事,那時候也沒有什麽海納百川的概念,相反大家只會覺得你這個宗派太不入流,所以道門一開始是瞧不上這群人的,更有甚者直接将其打入神棍之流。當時這種欺世盜名的神棍宗派多不勝數, 後來大多數被歷史的長河一洗而空,可意外的是, 紫微宗卻日漸壯大了起來, 終于成為了盤踞道門之巅的一個龐然巨物。

說起來其中的緣由, 用一句話去總結, 在這個世上,神棍與神棍的差別是很大的。

一群人不會無緣無故地聚在一起,大家總要有個共同目的,有個事兒做。當時的道門因為龍骨、煉丹術等概念的出世,正處于秩序崩毀與重建的節點處,像是一片黎明前的混沌黑夜,有人高舉起了火,立刻有人追随他們,那火焰的顏色也是五彩缤紛,舉着黃色火焰的人高喊着争奪龍骨稱霸道門,舉着綠色火焰的人叫嚷着千萬不要觸怒神靈自取滅亡,舉着紅色火焰的人說着大道與蒼生但是應者寥寥,所有人都投入那片混亂中,那是百獸奔騰、聖人與惡鬼一起叫嚣的年代,而就那時,角落裏卻有一小批奇怪的人正安靜地圍着一堆冰藍色的火焰,與那混亂的背景格格不入。

這群人不關心龍骨、不關心道門鬥争、也不在乎什麽道與蒼生,漠然的極致反倒是慈悲,天地不仁萬物刍狗,大椿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蜉蝣朝生暮死,一萬六千年不過一瞬息,鐘清曾聽過一句話,特別适合這群神棍神神叨叨的狀态。他們說,天地自有心,生民自有命,往聖已死盡,萬世不太平,我輩之人,朝聞道夕可死。

他們不關心這世上的一切,讓這群怪人聚在一起的是一個問題,十個字:我們生從何來,死往何處?

在當時的人眼中,這幫人是典型的吃飽了沒事幹,而用鐘清的話來說,這還是批思想家啊。

所以神棍與神棍的差距就出來了。

在古時候,紫薇是一種很常見的花,愛漫山遍野地瘋長,衆所周知,再名貴的好東西長得多了就賤了,當時道路旁到處都是這種或紫或紅的野花,狗都不會多看一眼。而當時的那批瞎琢磨的神棍在衆人眼中也都是些吃不飽穿不暖也沒地位的人,這些人沒事就愛在路邊圈塊地坐下聊,而路邊往往就開滿了紫薇,潛移默化,紫薇花漸漸地就成了這群人的象征,這時候已經有了紫薇宗的雛形。

後來啊,這批人死了,人都是要死的。

黎明的時間點越來越近,東方已經天光乍綻,道門變天的日子已經到了,哪怕是紫薇宗也無法抵擋歷史的潮流,他們的弟子們不當思想家改去修道了,又隔了幾代後,有弟子覺得紫薇這名字寓意不大好,倒不如取中天紫微垣為意取紫微二字,多尊貴大氣,于是就成了如今的紫微宗。

要說骨子裏的東西還真是無法磨滅,雖然已經改行修道了,但歷代紫微宗的真人好像都有這麽個毛病,空下來就愛瞎琢磨,人一琢磨啊,腦子就容易變得不正常,更有甚至,年紀輕輕就瘋了。

紫微宗的真人,瘋的就特別多,還變着花樣地瘋,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這群瘋子反倒在修道之路上有如神助一般,可能是确實也是聰明吧。

星漢燦爛,夜色中二十七座大殿宏偉莊嚴,足見這個宗門的輝煌與鼎盛,有人在黑暗的長廊裏徘徊,鐘清回想了一遍紫微宗的來歷,回到了房間。

雲玦在看見鐘清的一瞬間,心終于放了下來。

“你去哪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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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紫微宗大弟子聊了幾句。”鐘清停頓了下,對着雲玦道:“你待在這裏太危險了,明天我想辦法送你離開此地。”

雲玦沒說話。

鐘清打量着他,道:“你說的那個預言,是怎麽一回事?能同我詳細說說嗎?”

第二天,海上風平浪靜,金色的巨鯨在海底極深的黑暗處緩緩潛游着,它張開了嘴,魚群被潮水擠壓着沖向它的喉嚨,它一口将成千上萬的魚吞了下去,然後繼續緩緩地搖曳着巨大魚尾,往更深處游去,一切在深海中全都悄無聲息。

鐘清按約定帶人來到了謝丹所說的地方,一到就看見謝丹已經在等着了。鐘清遲到了大約一個時辰左右,他是故意的,有些事情還是要謹慎些。他一到地方忙同謝丹道歉,謝丹卻沒有在意這細枝末節的事情,“我還道是出了什麽事,沒出事便好。”說着就松了口氣,他看了眼一旁戴着鬥笠沒說話的雲玦,對鐘清道:“我送他出去。”

鐘清四下望了眼身處的宮殿,“這離海還遠着吧?”

謝丹道:“跟我來。”

謝丹領着二人往宮殿內部走,要說紫微宗的宮殿還是自家人熟悉,別人哪怕是跟在後面看也看不懂,穿過兩個空曠的偏殿,三人來到了一個類似道堂的大殿。那道堂寬敞明亮,中央點着一盞碧藍色的燈,鐘清一眼就認出那燈的燈油是鲛珠所制,鲛珠放久了後脆化易燃,哪怕再精心保護也無法逆轉這一過程,有人便收集起這些脆化的鲛珠磨成粉混入珍貴的脂類做成燈油,同樣價值不菲。

這種清澈透亮的藍色焰火,一看就是極好的鲛珠所制,也只有紫微宗這種宗派會拿來給無人的偏殿照明,要妙妙真人看見估計臉都要綠了。鐘清也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謝丹改着陣法,見鐘清在望着那盞燈,問道:“漂亮嗎?”

鐘清心道:“有錢。”他回道:“确實漂亮。”

“這樣一盞燈油,要耗上兩千多顆鲛珠,才有這麽一夜的光亮。”

兩千多顆燒一夜……鐘清心道是貧窮與無知讓我自慚形穢。天衡宗上也有鲛珠燈,但是鐘清從沒有見過這麽明亮又清澈的冰藍色,簡直像是一只海水浸透的藍色眼睛,一眼望去有種令人着迷的奇異感覺,看來有錢确實能創造出許多的神奇。

謝丹改完了陣法,移開了藍色的燈燭,鐘清忽然睜大了眼睛,那宮殿的地下竟然慢慢地出現了一個入口。謝丹拿上那盞燈,對着鐘清道:“跟着我。”說完他自己下去了。

三人沿着甬道往前走,隐約有嘩啦的水聲傳來,大約一刻鐘左右,鐘清終于體會到了有錢能為所欲為到什麽地步,比如說,人家的宮殿下面有一片海。

臺階旁還系着一艘小船,上面還擺着個包袱,裏面放着的應該是些吃食,謝丹對雲玦道:“從這裏一直往外走,沿路不會遇到陣法,順利的話一夜便出去了。”

鐘清至此才終于相信,謝丹這人确實在真心誠意地幫自己。他看了眼一動不動的雲玦,雲玦戴着鬥笠也沒說話,走上前去上了船。鐘清對着謝丹道:“多謝,這人情我記下了,他日必将報答。”

謝丹道:“不必如此,如今正是艱難的日子,道門本就該勠力同心。”

他話音剛落,黑暗中傳來一個聲音,“好一個勠力同心。”

謝丹、鐘清、船上的雲玦同時回頭看去,黑暗中沿着臺階走下來一群人的身影,為首的正是紫微宗我聞真人,還有李觀風以及一大群紫微宗弟子,從衣服上的紋飾看來,全都是紫微宗中身份極高的弟子。

謝丹的表情直接愣了,完全沒想到這群人會出現在此處,我聞真人盯着他,道:“跪下!”

謝丹低身跪下,“師叔!”

我聞真人看都沒看他一眼,直接道:“把人拿下!”他居高臨下直視着鐘清的眼睛,一雙眼平靜無波卻又仿佛有暗影在其中徘徊,紫微宗的威嚴與氣勢在一個眼神中展露無遺,鐘清也定定地望着他。我聞真人身後的修士聽見他的命令,立刻往下,這群修士的打扮很特殊,金色的長袍外套,上面是大片紫薇花暗紋,鐘清站着沒動,那群修士從他身旁走了過去,直接朝着那艘船上的雲玦而去。

謝丹忍不住擡起頭道:“師叔!”

“住口。”

我聞真人只說了兩個字,謝丹立刻沒了聲音。李觀風站在我聞真人身後微微挑了下眉頭,謝丹看見了,盯着他看,李觀風的表情不變。

雲玦戴着黑色的鬥笠坐在船上一直沒動過,也不知道哪裏吹來的風,黑色的袖口微微拂動了下,他坐在船上望着朝他走來的金袍修士,鬥笠下一雙眼睛冷像是深海裏的冰,就在那群修士踏上最後一級臺階的瞬間,一個聲音在地下的海道上響了起來。

“慢着。”

所有人都看向一個方向,鐘清站在原地沒動,他望着眼前的紫微宗我聞真人道:“你們這是做什麽?”

我聞真人沒說話,他身後李觀風道:“此人闖入我紫微宗禁地,即刻交由紫微宗處置。”

鐘清望着他道:“這裏輪得到你說話?”

李觀風微微抽了下眉頭。

鐘清重新看向我聞真人,我聞真人本就一張不怒自威的臉,好像永遠都一個表情,此刻也看不出喜怒。他回身往那艘船走。謝丹半跪在地上,眼見着事态要失控,他終于擡起頭:“師叔……”

鐘清走到了那船上,随手一把揭開了那鬥笠,露出了葉夔那張千萬年不變的冰冷的臉。

當時的場面就是整個底下海道一下子全安靜了,謝丹的話說了一半戛然而止,我聞真人瞳孔微縮,所有紫微宗弟子鴉雀無聲,鐘清第一次覺得葉夔這張無情無義的臉是如此的順眼,他回頭看向我聞真人,道:“我與我二師弟聽聞謝師弟說紫微宗二**殿鬼斧神工,宮殿下面便是海,我們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一時興起便讓謝師弟帶着我們二人前來體驗一下,這闖紫微宗禁地又是如何一回事?”

在那短暫的一片沉默中,鐘清想起了古人說的那些話: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自古深情留不住,總是套路得人心。

他望了眼謝丹,謝丹的表情都好像來不及變化了,略愣地望着他。

鐘清就壓根沒打算借紫微宗的途徑送雲玦出去,這種事情上,他根本信不過任何人。他自己就能搞定的事情,沒必要假托他人之手,此刻的雲玦恐怕應該早已已經出了海,離開這地方都不知道多遠了。

葉夔坐在船上自始至終都沒動,他望着李觀風,面無表情道:“你剛說的話再說一遍。”

鐘清聞聲回頭看向葉夔,他發誓他再也不在背後坑葉夔了,二師弟,剛啊!太剛了!就說帶上你有用啊!他也是不忘看熱鬧,問那群紫微宗弟子道:“是啊,我二師弟何時闖紫微宗禁地了?”

葉夔自然不可能是闖長生殿的人,在場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紫微宗到處都有弟子夜巡,葉夔出沒出過居所一問便知。衆所周知,葉夔的喜怒無常性情古怪在整個道門都是排的上名的,他若是沒出過門,你這裏敢說他出了門,還闖了你紫微宗的禁地,用鐘清的話來說:“我這個師弟腦子可不大好,你們要是刺激他,我可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麽事來,而且我也攔不住。”

一陣腳步聲從臺階上傳來。

所有人再次擡頭看去,鐘清現在心情相當不錯,也跟着慢悠悠地望了眼過去,來的是幾個身穿青色道服的弟子,不像是修道之人,十二三歲的樣子,但是明顯地位很高,因為他們一出現,所有紫微宗的弟子全都回頭行禮,我聞真人也命謝丹起身。

那為首的弟子道:“傳長生殿之命,師弟,事情我已知曉,不可無禮,所有弟子即刻回去,今夜之事誰也不許再次提起。”

我聞真人沉着臉沒有說話,那群金袍修士已經全部歸位,從始至終也就他們的表情沒任何變化。

鐘清心道看來這是攤子沒法看了掌門親自下場收拾了啊,他望着那幾個十二三歲的青衣弟子,那幾個弟子也回頭看向他,忽然他們朝着鐘清行了一禮,恭敬道:“鐘師兄,我們掌門有請。”

鐘清乍一聽見這句話,不着痕跡地挑了下眉頭。要見我?

鐘清沒有拒絕,畢竟道門規矩,對方掌門出面說了話,他這輩分必定要給個面子。何況其實就今日的事情來說,他也沒想着真的把紫微宗給得罪了,見好就收。既然對方開口了,那他也決定去見見這位傳說中神龍見首不見尾、據說閉關了二十多年、據說磕藥磕得神志不清的紫微宗掌門。

他道:“恭敬不如從命。”

那幾個青衣弟子引着鐘清前去長生殿,我聞真人也帶着修士走了,葉夔離開後,漆黑的海道中只剩下了謝丹與李觀風師兄弟兩人。

謝丹望着李觀風良久,低聲道:“今夜之事是你去禀告師叔的?”

李觀風的臉上并沒有尴尬或是說羞愧,确實是他将此事禀告了我聞真人,也是他引着人一起過來。昨夜他收到消息,說是謝丹與鐘清單獨聊了很久,離開後又消失了一陣子,他立刻心生懷疑,聯系到昨晚發生的事情,他忽然就反應過來這事恐怕不對勁,他派人盯着謝丹,果然發現謝丹在暗中安排船只出海,雖說這結局沒怎麽想到,但是他确定他一開始的思路沒錯。謝丹确實在對師門的命令陽奉陰違,而那名闖入長生殿的弟子也一定與天衡宗有關。

謝丹道:“你不該這麽做。”

“我只知道,師命不可違。”他望着謝丹道:“你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好自為之吧。”

李觀風說完這句話就離開了,謝丹望着那遠去的背影,一直到那背影完全消失,終于他看向那倒在一旁的那盞鲛珠燈,價值連城的燈油就這麽流淌了一地,他低下身伸手将那傾倒的燈扶起來,忽然他發現有些燈油順着臺階流到了海水中。

鲛珠着火後即便是在水中也能燃燒,漆黑的海水中無數大大小小的幽藍色火焰,漂浮、躍動、聚合、離散,仿佛是水與火之歌。

謝丹像是忽然察覺到了什麽,他慢慢地回頭看去,臺階之上,一個小女孩不知何時站在了那裏,一雙眼睛無聲無息地盯着着他,那小女孩很快回過頭去,一下子便不見了。

謝丹收拾好了東西,也離開了海道,前往長生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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