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菩珠立刻聯想到了太子議婚一事, 疑心會不會是要再相看自己一回,不敢怠慢,立刻梳洗更衣, 随宮使坐上宮車, 入了皇宮。

她對皇宮再熟悉不過, 知陳太後居的積善宮位于宮城靠後正北的方位,被帶了進去, 卻不是立刻入內, 而是停在了積善宮靠西的拾華殿。

這裏位置比較偏, 前世她沒怎麽來過,記得好像用作配殿, 長年空置。

宮使将她領入, 留兩個宮女在側, 命她稍候,說先去通報, 人便走了。

菩珠等了一會兒, 心中隐隐不安,仿佛哪裏不對勁。但身處深宮,知不能随意走動半步。正一邊猜疑一邊捺着性子等, 突然聽到殿外發出一聲驚呼,似是宮女所發,急忙跑出去,看見牆頭竟然翻入一個宮衛打扮的蒙面男子, 一躍而下,朝這邊疾奔而來, 迅速到了近前,從身上摸出一把匕首, 向着兩個站在宮階上正驚呼奔逃的宮女橫頸抹去。

剎時血沫橫飛,宮女當場倒地斃命,血噴了一地,慘不忍睹。

菩珠大驚失色,下意識轉身往殿內奔逃,想反闩門,卻怎敵得過這突然現身之人,還沒奔幾步,就被對方攔住了去路,接着,那柄還染着宮女頸血的匕首就抵在了她的咽喉之上。

“你若敢喊一聲,我便立刻殺了你!”蒙面人低聲威脅。

菩珠看着階下那兩個宮女的慘死之狀,猶如兩只被割了脖的雞,早就手腳發軟,動彈不得,差點跌坐在了地上。

“皇帝在哪裏?路怎麽走?快說!”

對面的人朝她揮了下匕首,目露兇光。

菩珠咬着牙,心裏天人交戰,在說與不說的邊緣掙紮徘徊了幾息,見對方将匕首指了過來,離自己脖頸更近了,森森的死亡威脅之下,腦子反而清醒了過來。

太詭異了。

大白天的,皇宮裏竟然出現了這樣一個明目張膽行刺的刺客,聽這個刺客的意思,竟還要去刺殺皇帝。

觀刺客衣着,似是光祿寺下的羽林宮衛。

如果此人是外來混入的,想入皇宮,必須過兩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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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關北衙禁軍,守衛宮門。

第二關羽林宮衛,戍衛內廷。

這兩批人關系皇帝的性命安危,非親信不用,也不可能有屍位素餐之輩。想當年,梁太子逼宮,雖精心準備,還得了李玄度的相助順利闖入皇宮,但最後卻還是事敗。除了消息洩露之外,羽林宮衛迅速集結,強力阻擋,也是一個重要的因素。

今日這個刺客單槍匹馬,怎麽可能帶着兇器混進皇宮深入這裏?

另外一種可能,如果此人就是羽林宮衛,早早潛伏了下來,但既然要對皇帝不利,必定早就利用職務之便将地形摸得一清二楚,怎麽可能臨行動了,還跟個瞎子似的要靠別人指路?

疑慮電光火石般地從菩珠腦海裏掠過。雖然她暫時還是沒想明白其中的關節,但卻徹底冷靜了下來,看着對方眼睛道:“我是外來之人,被帶到此處等待召見。你逼我也沒用,我不認得路。”

對方仿佛一愣,遲疑了下,持着匕首的那只手緩緩地松了些。

菩珠又道:“我不知道你長什麽樣,我也不管你是誰,勸你一句,莫再傷人,更不要圖謀作亂,還是趁着被發現之前趕緊走。運氣好的話,說不定你還能藏起來逃走……”

這自然是鬼話了。

她一邊說,一邊留意對方的眼神,想分散其注意力,趁其不備,狠狠踹他胯部,以獲得逃生的機會。

男子全身最脆弱的部位便是胯,一旦被踢中,輕則失去反抗能力,重則當場斃命。

這是上輩子後來京都變亂之時,身邊人教她的防身之術。

但奇怪的是,菩珠發現刺客竟頻頻扭頭,視線瞟向殿外,仿佛在等什麽人來。

菩珠愈發覺得古怪,并且有一種很強烈的感覺,對方并不想傷害自己。

她便試探着慢慢地往後退了兩步,對方果然沒有逼上來,只看了她一眼,突然收了匕首,轉身出殿。轉眼消失不見。

四周靜悄悄的,除了門外随了南風飄來的那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道之外,菩珠感覺自己仿佛做了一場奇怪的噩夢。

她定下心神,拖着發軟的腳步來到殿檻前,看見宮階上卧在血泊裏的那兩具片刻前還鮮活着的宮女屍體,忍住胸中一陣反胃,正想呼叫人,忽然看見沈臯帶着幾個宮人現身,宮人們迅速奔到近前,将宮女的屍體用布裹起來擡走。

沈臯恍若未見,徑直走了過來,笑道:“小淑女,太後困覺一直未醒,今日召見免了,改下回吧。”

菩珠一下就明白了。

剛才的那一幕,絕對是故意的安排。現在看起來,仿佛是為了試探她。

既然發生在皇宮裏,那必定是皇帝的授意,否則,沈臯自己敢膽大包天在皇宮裏動刀殺人?

但她還是有點沒想通,皇帝為什麽要這麽考驗自己?難道是和立太子妃有關?

上輩子,她并沒有經歷過這樣奇怪而血腥的考驗。

皇帝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她滿心的疑惑,心裏亂糟糟的,卻不能問出口來,只能應是。

沈臯竟親自帶她出宮,行至宮門口方停步,低聲微笑道:“小淑女,方才配殿之事是個意外,刺客已經解決。你不必害怕,也不用聲張,明白嗎?”

菩珠低低地應是。

“很好,你也累了,回去好生歇息吧。”

沈臯召喚了一聲,立刻有宮人來,恭敬地引着菩珠上了一輛宮車。

沈臯目送宮車辚辚而去,回到皇帝面前,将方才發生的一幕,包括每一個細節,一五一十,全部講述了一遍。

“陛下,此女果然和一般女子不同,并未因了事發突然而舉措失當,相反,可謂臨危不懼,且确實聰敏。觀她當時言行,似也覺察到了刺客異樣。奴婢以為,确實是個難得的可用之人。”

皇帝微微颔首。

“秦王呢?前次河西之行,有無異常?他是如何認得菩猷之孫女的?”

沈臯道:“奴婢正想禀告陛下,查這邊的人也傳來消息了。據福祿驿置驿官講,秦王當夜落腳驿舍,是菩女與那阿菊老姆為秦王做的晚膳。秦王得知她的身份,應是憐憫,給了厚賞。二人應當便是如此認識的。”

皇帝嘆息了一聲:“朕的四弟,還是當年的四弟啊!自己都落得如此處境了,對這些人還是不忘憐憫,施以恩惠。年初之時,菩猷之尚未翻案正名。他便不怕被朕知曉了?”

皇帝語氣頗多感慨,聽不出來是褒,還是貶。

沈臯不敢立刻接話,等了片刻,方小心翼翼地道:“以奴婢之見,于陛下而言,這才是好事啊。”

“怎講?”

“奴婢不敢說。”

“恕你無罪。”

沈臯這才道:“秦王的性子,陛下應當知道,少年時輕財任俠,亦桀骜自恃,不把旁人放在眼裏。這些年沉浮歷練,若是叫他變得事事隐忍不發,心機深沉,于陛下而言,反是壞事。又譬如這回,菩女向他求助,欲擺脫韓世子,他亦慨然出手,不管有無男女情愫,此舉倒合他少年起的一貫秉性。可見秦王這幾年雖改而奉道,但其人之心性,與從前相差無幾。這于陛下而言,豈非好事?”

皇帝沉默了片刻,複嘆息:“朕又何嘗願意兄弟離心彼此防範?奈何人心難料,誰知他是不是故意做給朕看,好叫朕不加防備呢?”

這幾年,據皇帝安插在西海郡的眼線報告,秦王日常完全沒有半點異樣,私下也從未與闕人交通往來。

但這到底是真的,還是只是表象,秦王的手段太過隐秘,以至瞞過了眼線?

皇帝總是無法安心。

“那是自然,陛下未雨綢缪,天經地義!如今陛下不是已經有了菩女嗎?”沈臯輕聲道。

皇帝沉吟了片刻,終于下定決心,問:“那件事辦妥了嗎?”

“妥了,菩女出了郭家,奴婢便着人上門去辦了。陛下放心,絕不會出岔子。菩女與那婦人相伴多年,感情深厚,說情同母女,亦不為過。”

皇帝不再說話,從案頭抽出那份錄有太子妃人選名單的折,取禦筆,将上頭“菩氏女”三字一筆勾掉。

酉時,蓬萊宮中,陳老女官吩咐宮女準備為太皇太後上膳。

太皇太後年紀大了,這兩年每日只進兩餐,且飲食清淡,不喜葷腥。老女官生怕長久下去于身體不利,隔個幾日,會叫尚食令往太皇太後所用的饘蔬中摻些肉糜。好在這一兩個月,自從小王子來了後,祖孫一同用飯,對着大口大口吃飯的小王子,太皇太後的胃口比從前好了不少,這讓老女官感到欣慰不已。

尚食令将晚膳遞出,陳女官正要送餐至寝殿,忽聞消息,皇帝陛下親自前來侍奉太皇太後用膳了,忙到寝殿,果然,皇帝已經立于食案側,正親手從宮人捧着的食盒中取出帶來的飯食,一一擺在食案之上,态度恭敬。

陳女官忙上去,一同服侍。

姜氏叫皇帝同食,皇帝推卻。姜氏也不勉強,吃了些,便命撤了。

陳女官撤食後,領人退了出來。寝殿中剩姜氏與皇帝二人,姜氏微笑道:“皇帝可還有事?”

皇帝道:“什麽都瞞不過皇祖母。确實,孫兒今日前來,除了侍奉皇祖母用膳,另外還有一件好事。”

“何事?”

“便是四弟玉麟兒的人生大事!”

皇帝的神情十分欣喜,不待姜氏發問,繼續道:“四弟年紀也不小了,從前蹉跎,以致于至今尚未立妃,無人照顧。朕每每想起,心中總是無比愧疚,更是知道皇祖母為此亦牽腸挂肚。全是朕的不孝。此次四弟歸京,恰好逢太子議婚,朕便想着,須趁如此機會為四弟也考慮一番。這些日,朕看來看去,京都之中,也就只有菩猷之的孫女堪配四弟了,二人郎才女貌,天造地設。更巧的是,韓驸馬親口向朕證言,四弟傾心于菩家孫女。這豈不是天賜下的良緣?朕興奮難當,方才便下了賜婚聖旨,着人送去了郭家,想起皇祖母,忙趕了過來,第一個向皇祖母報喜,好叫皇祖母與朕同樂!”

姜氏一怔,緩緩地從案後站了起來。

皇帝立刻上前,伸手扶住她胳膊:“皇祖母難道不高興嗎?如此佳偶天成!”

姜氏轉向皇帝:“皇帝方才說,聖旨已下?韓驸馬之言,皇帝确信?”

皇帝颔首:“是,此刻聖旨應當至郭家。韓驸馬之言,千真萬确!朕是一心成全四弟。他那裏,朕方才也已經派人去傳召了,叫他盡快入宮來皇祖母您這裏,朕欲當面将朕的賜婚之意告知于他,再向四弟道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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