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章節
都不要走動,永遠永遠的就停在這裏就好了。
這個時候就感覺即使看不見臉也沒有關系,即使不知道姓名也無所謂了,只要這個人在自己面前,似乎怎麽樣都可以。
無知到永遠也可以,再也醒不過來也可以。但世界上哪兒有那麽多的可以,他擡起頭看着對方處在光陰分界線下那亮到發白的後頸,手中的帶子最終也沒有系起來。
他們兩個面面相觑,他努力的坐在床上擡起頭,卻怎麽也看不見對方的臉。不論是神情還是五官,甚至于這個時候臉上的表情都沒有答案。有一個名字就是這麽的噎在嗓子裏,上不去也下不來,明明馬上就要呼之欲出,可就像是一塊果子卡在食管的位置,擠在胸腔前,噎的他渾身顫抖,也噎的他喘不過氣。
太宰治的嘴唇張張合合,一次次的馬上就要說出那個發音,可是這人只是靜靜的站在他的面前不言不語,周遭的一切都開始沙化,他看到自己身上蓋着的被子軟了下去,房間裏的櫃子和家具從邊邊角角開始消失,連陽光都溶解,面前的人伸出手似乎是要來觸碰他,但最終手指尖成為了白色的顆粒消逝在了空氣中。
像是童話裏變成泡沫的兒童故事,他一個人坐在坍塌的空間裏孤獨的望着這一切,沒有任何人也沒有任何的東西,虛無的如同宇宙裏并不存在的白洞,吞噬一切又拒絕一切。
巴士外面吹來的風裏腥潮的味道加重了不少,太宰治醒過來的時候幾乎還是那樣沒什麽變化的風景,整個視線裏的世界褪了色一般的寡淡,海水在陰沉的天色下映射着黑的光澤,只是比起睡着之前開始有了工廠建築的影子。
司機說就不往裏面開了,裏面的輻射和污染太重,他道過謝後跳下了車,遠遠地望着刷着黃色油漆的車廂逐漸的遠去,那幾乎是這裏唯一還算是明亮的色彩,直到那東西伴随着汽車尾氣一同消失在地平線裏他才轉過了身走向了裏面。
空無一人的工業區就像是城市裏被抛棄的花園,這裏雜草叢生且任何鐵質的東西都生了鏽,牆面上是斑駁的痕跡,那些脫落的油漆幹癟的躺在地上,他踩下去的時候能聽到細碎的破裂聲。
手機裏的定位指引他朝着目的地去走,即使能夠感受到空氣中确實比外面要黏稠一點也不在意,來的時候就根本沒有在意過是否會被感染,況且這種事情誰又真的說的明白?
他如同記憶中一般走過狹長的小路,踩過那些長了一堆的色澤昏暗的小草,轉到一間工廠後面的空地的時候看到了倒在地上的那一輛亮粉色電鍍漆的機車,他在一瞬間緊繃了雙手走上前去,彎着腰去看那車體的模樣,黑皮的座位上全都是血跡。
斑駁的、成痂的、甚至于變成血塊的血液都黏在上面,車胎凹凸不平的紋路裏也擠着肮髒的血肉,這裏确确實實就是他的死者在死亡的時候所在的案發地點。
這一天沒有陽光也沒有雨露,是那種令人提不起任何興趣的無聊的陰天,天光打下來的時候沒有記憶裏的那種氤氲的氣氛與暧昧的光線,只有令人作嘔的惡心的血塊和髒亂不堪的廢舊的機車。太宰治伸手抓着自己胸前的衣物,他用手扶着牆面彎着腰垂下頭,張開嘴之後從胃裏翻湧不息的是強烈的嘔意,他從嗓子裏發出一聲一聲作嘔的聲音,随後将自己修長的手指伸進口腔裏,用指腹按壓着舌苔根部的位置,将今天中午吃下去的所有的東西都吐了出來。
那些柔軟的、富有口感的、黏膩的軟體動物的屍體碎片,從他充滿了胃液的器官裏争先恐後的湧了出來。那些只會蠕動着的令人惡心的蟲子混雜在一起就像是被搗碎的肉塊,從口中吐出後便癱在地上混雜着白色的泡沫。
太宰治只是看了一眼就移開了視線,他擦了擦嘴重新走回機車的邊上看到了後面的車牌號,對着自己記憶中記得的那個號碼核實了一下發現完全重合,于是便像是終于能夠确定下來一般笑出了聲。
他狂喜着,蹲在雜草從中低沉的笑着,笑聲一聲比一聲要高,到最後成了毫無章法的那種大笑。寂靜的感染區裏只有他一個人的聲音,空曠的幾乎能夠聽到回音的地方第一次被打破沉寂。廢舊的機車、惡心的嘔吐物、軟體動物的食物屍體、以及太宰治這個已經有些發瘋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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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現場帶回來了一把匕首與一張照片,匕首就是那把作為兇器的BUCK&STRIDER 888。上面的血跡還留着一部分,他将那把刀上的信息提取出來,自己一個人開始對照庫存的血庫信息找着死者的名字。
房間裏的電腦屏幕上是在不斷跳動的核查過程,綠色的數據一條條的閃過,而他則是看了一眼進度便低頭去瞅着手中捏着的這張相片,上面的人就是記憶裏的那一個,只不過照片上半部分被紅色的血液浸濕看不見臉,只有身上穿着的衣服還能看得見。
是印象裏修身的淺咖色小馬甲,白色的襯衣袖子一直卷到了手肘的位置,帶着黑色的手套夾着黑色的風衣,随随便便的站在那裏都覺得身材挺拔。是他在記憶中抓拍的那個模樣,有昏黃的陽光從遠處打過來,給他的身體邊緣鍍上了一層毛茸茸的光暈,整個照片的質感看上去就非常的模糊,模糊到像是失真的曝光過度的老相片一樣畫質低劣。
他的手指摸索着這人脖子上被血跡染紅了一半的choker,太宰治随後把照片反轉了過來,看到上面印刷出來的日期是█月 █日-14:24。
浴室裏的浴缸似乎已經滿水,他便放下相片壓在桌面上,一邊扯着自己的領帶一邊脫着衣服走向了浴室。地板上是零零散散的衣物,手中拿着剪刀和刀片,水龍頭關閉後就只剩下滿滿的一池熱水,鏡面暈染着朦胧的水汽,他伸手用剪刀剪開手臂上的繃帶露出下面的傷口,傷口布滿了皮膚組成了一段信息,他低頭看着那個冗長的型號,将美工刀從開頭的字母處刺下,血液滲出順着手臂流下滴在白瓷磚上,混雜着水跡慢慢暈染直到流通下水道裏再也看不見。
他面對着鏡子撥弄着身上的那些傷,照片背後的日期信息被刻在了肋骨處的位置,那也是獨屬于他的那個死者的死亡時間。胸前也是一排日期信息,分別是第一次記憶起對方的時間,記憶開始沙化的間隔,每段記憶大致所存在的時長,以及在死亡時間與第一次有了記憶回溯後的時差。
沒有人能查出來為什麽太宰治會失去最不應該失去的記憶,因為每一個殺人者對于自己的死者的印象應當是最深刻的。那應該是刻在靈魂上、刻在生命裏,即使是滄海桑田時光荏苒也不應該忘記的事情才對。是阿爾茨海默病和連續性失憶患者都不會抛棄的過往。唯獨死亡與腦全盤損傷才能造成死者相關記憶流失。
可太宰治什麽都記得,他甚至能回憶起久遠年歲裏自己身上發生的點點滴滴,只有這一個不知道姓名不知道長相甚至于只能從聲音辨別性別的人,在被以遺忘的過往裏不斷地出現,擊碎他的記憶膨脹,從而不斷的在最底層的基建中折磨着他。
他低頭看着自己滿身的傷疤,那些刻着的文字已經将曾經想要自殺所以造成的淤青和傷口覆蓋,他現在整個人似乎都處在那只蛞蝓的陰影之下,明明是一個被他所殺死的人,可如今無孔不入的細碎的滲透。不僅僅是在每晚入睡的睡眠之中,還在醒來的每分每秒,每時每刻、在他的每一寸皮膚與每一次呼吸中萦繞不散。
踏進浴缸裏的時候頭頂上的花灑便關閉了,水從他進入的時候就在不斷的溢出,将白瓷地板上蔓延着的紅色的血跡全都沖刷幹淨。他泡在溫熱的水裏,那些傷口全都在發熱發燙。森鷗外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這麽做,而他只是笑了笑并沒有回答這個其實兩個人都心知肚明的問題。
傷害自己這種事情對于他來說或許并非是等同于傷害,正如同常人所認為的‘日常’在他看來就是慢性自殺。更加接近于‘非日常’的那些東西或許才是生存這件事本能應當趨近的答案,他看到了、并且得到了卻不一定會被常人所接受的答案并為此沉迷。
遠離一切是非喧嚣,內心的孤寂無人理解,想要死去離開這片臭蟲之海的想法從未斷絕。只是如今有了一個必須要得知的東西,死不死活不活的仿佛也沒有曾經以為的那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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