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7）

更新時間2014-10-5 13:11:33 字數：2445

安瓦了一碗新鮮雜粑粑倒進燒熱的油裏。雪白的米面被浸成南瓜一樣的金黃色。新鮮的很容易炒。因為很幹不會像發酵以後粘糊糊的。油裏一炒就成一整塊。要用鍋鏟一下一下插碎。炒熟的南瓜咬在齒間甜甜的一股清香。安還是喜歡變酸以後的雜粑粑。那種酸很特別，不同于任何一種東西。很叫人想念。

核桃從法院回來獨自坐在院子裏發呆。深秋的水杉針狀的葉子罩上一層深黃。大風一吹無聲的往下飄落。陽光像被蒙上層紗晃晃糊糊并不刺眼。水杉葉落滿一地細細的碎碎的。以往核桃最不喜歡這些葉子，就像不喜歡竹林裏的鳥兒。一到傍晚唧唧咋咋吵死人。她用大竹掃把三下兩下掃幹淨。落了又掃掃了又落直到秋去冬來樹枝脫得幹幹淨淨。核桃直直看着地上的碎葉子好像忘了要清掃它們。或者壓根沒打算再掃他們。任由細碎葉子落下一層又一層。

安搬只小凳子坐到她身邊。眯起眼睛看杉葉間的陽光。杉葉将它割得還要細碎像噴在天空散開的火花。眼睛随着杉葉由上而下落到地上。她喜歡看地上落滿杉樹葉，很有情調。像森林裏的路。小學附近有一片水杉林。很高很直的樹幹。中間被放牛人走出一條小徑。夏季濃蔭蔽日野花滿地。冬季綴滿雪花蒼白一片。安最喜歡的還是秋季。坐到松軟的針葉上背靠着老樹幹。靜靜的閉目養神靜靜地讀着書。她常常拿着航的《飄》在杉林裏讀一個下午。

這次是多久？安先開口。三年。核桃雙眼失神靠着椅背。安輕輕靠過去臉貼到她膝上。核桃拿手撫着她的頭發。像兒時一樣她依然那樣依念她她依然這樣寵愛她。從來都有一種微妙神秘似有似無的關聯。她們又要開始過沒有子善的日子。對安來說沒有難過只有慶幸。雖然她可能還要在雨季到來之前爬上去修屋頂看不成動畫片。忍受核桃煩躁的指揮萬分沮喪。但是，她樂意。超級樂意。

安。嗯？我有一個故事要告訴你。嗯，我，你，其實，怎樣說呢？

那就不要說，讓我好好躺着給我梳頭。安閉起眼睛，核桃拿手一下一下梳她濃密發尾微黃的頭發。

一輛橘紅色的小車在老房子前停下。下來一個中年男人與一個身材高大的女人。男人一跨進門檻就大喊，核桃核桃。核桃剛吃完早飯在洗碗。是我啊我回來啦。男人摘下墨鏡核桃才認清楚。臉上似笑非笑，喲，倆舍得回來啦？男人咧開嘴，自從拿了你四百塊錢我這心裏一直不得安寧。那，我來還你錢了。掏出錢遞給核桃。核桃接過錢上下打量他，與先前判若兩人。頭發染得烏黑穿件黑風衣皮鞋油光發亮。整個人春風得意。擁過身後的女人，這是小雅，我們在河南遇上，上個月剛結婚。他高大的河南太太穿件翻毛領棕色大衣長筒高跟靴。高出汪半個頭。從包裏掏出兩包喜糖，操一口河南腔，嫂子吃糖。核桃接過去對他們說，坐。

汪一生從不缺少**。即使在最落魄的時候騙了核桃的錢跑去河南，在路上遇到車熄火的小雅憑着過硬的本事修好車。小雅即對這個酷似劉德華的男人一見傾心跟着他跑回老家打天下。汪對核桃說小雅是我的福星啊，自從有了她我是萬事亨通旗開得勝。從懷裏掏出一張名片，這是我的新車行，有什麽困難記得找我。

核桃用油煎得砸粑粑黃燦燦的，青辣椒炒香幹，油炒花生，臘肉煨土豆。四盤豔麗的菜擺在小方桌上。汪抿一口酒嚼着咋粑粑，齒間香氣四溢。感慨的直搖頭，香啊，還是家的好啊。這雜粑粑就是好吃。小時候拿它當飯那。核桃說在外頭吃慣了好的想換個口吧。汪說在外頭還是想念這個。大餐一吃就傷這個怎麽都吃不傷啊。他夾了許多給太太，這是老家最有名的土菜之一。還有核桃自己蒸的剁菜那也是頂頂好啊。那時候子善專門要我來吃你做的剁菜。那個好啊，忘不了想在都忘不了。核桃一笑，別提那個不成器的。汪說我跟他好多年兄弟一場，忙沒幫上看一看總是要的。帶上安明天坐我的車去。

核桃連夜鹵了只雞與藍裳拿來的一塊五花肉。撈起放涼裝進方便袋。又在箱子裏找了兩件子善冬天的衣裳。核桃疊着衣服吩咐安，你明天穿那件紅的薄毛衣去。安說我就穿這件外套。核桃橫了她一眼，好歹也是出遠門你穿的個叫花子一樣存心讓人笑話？安站起來走到鏡子前看着身上一件很舊的褪了色的呢子大衣，那裏叫花子啦這叫懷舊你不懂。核桃又橫她一眼不想我發火你就乖點兒。

一路核桃不停在吐。車由高速公路開到鄉間小路。又由鄉間小路開到荒涼的郊區。汪連連感慨坐什麽都別坐牢，關在這地方找都難得找。

一片遼闊的土地，無數個剃了光頭的男人站在路邊。他們統統盯着緩緩行駛的橘紅色小車。在那兒，汪指着前面。一對光頭男人圍在一起，周圍幾個穿制服的男人。子善就在其中。穿一身灰藍的囚服越發清瘦欣長。還沒開口兩人各自摸起眼淚。汪安慰一下去叫後面的安。安一直躲在車後不想過去。總是哭泣的場合叫她讨厭她不要再看。汪上去拉住她拖到子善面前。她別着臉不看他。不想。不願意。不忍心。反正不看。他們沒辦法自己又說起話。安就走的遠遠的。核桃遞過東西，汪拍拍子善的肩說聲自己保重。

上了車，核桃臉埋在安肩上低低抽泣。汪說莫哭啦弄的姑娘心裏也難受。核桃無話可說一路沉默。回到家一天未進食吐了一路回來盡嘔清水。安在鍋裏煮了湯飯放進一點揉碎的面條，一些蔥花一點豬油一點鹽。盛了兩碗與核桃坐在桌邊吃。聞着好香開了胃口一連吃了兩碗。

冬季漸漸來了，樹的葉子全部落光。罩在老屋頂上的老榆柳盡是光禿禿的黑枝桠。唯有豬圈旁的小竹林還是綠的。竹葉也黃了不少落到地上厚厚一層。核桃倚在豬圈的矮鐵門上望着空空的圈。往年這個時候豬已長到足夠大，渾身都是膘。她的豬總是養得很好。豬體勻稱骨骼健壯通身雪白。屠夫來宰豬總驚奇豬的幹淨。一刀進去殷紅的血濺滿地上。前血流盡後在豬頸下結一只大盆。看着血從豬頸通通往外湧，核桃臉上喜洋洋心裏悲戚戚。豬也條命，在自己手裏大半年每天喂食喂水清掃豬圈已有了感情。像自己的另一個孩子。到了進九家家又響起豬嚎聲歡歡喜喜殺豬過年。自己這兒要冷冷清清聽不到豬嚎看不見豬血，沒有了悲戚卻陡增了欠食。拿了釘耙咑出很幹淨的稻草堆到竹林旁，舀了一桶不肥的糞水潑進去給它上氣。等到翻年打了春好下菜種子。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