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2）

更新時間2014-10-7 21:39:50 字數：2441

團年飯兩人吃。照例放了炮竹燒了紙錢火紙。大白菜粉蒸肉，扣剁菜，煎豆腐，炒豬血，小方桌擺得滿當當。碗筷仍然擺四副，小酒杯滴兩滴白酒用筷子蘸一下。核桃小聲叫着祖輩們從陰間回來團年，做完了才坐下與安開始吃。安特別想念香腸。殺了豬飯桌上從不會少一碟蒸香腸，又香又韌真是好吃。那天她看着她們灌沒有說，從來不對核桃要求更多。她內心比誰都明白核桃給予她的只能有這些。她供她上學再難都扛着。她自己生病再疼都扛着。她自己寂寞再苦都扛着。她對她還能奢求什麽呢？就像核桃常對她說的，老天爺不可憐我們求它沒有用。就不求了。一不求反而心安。

晚上安一個人嗑瓜子看春晚。看到馮鞏出來她就叫醒核桃。因為她最喜歡馮鞏，會模仿他與葛優的火腿腸廣告詞。每到他倆一出來，她就講那一句，還想葛優嗎？講完後自己咯咯笑不停。她一看到他那張喜慶的臉就心情大好。睜開眼睛靠起來抓過安手裏的瓜子一邊嗑一邊笑。安笑得蹲在地上捂着肚子喘不過氣。核桃笑得伏在被子上直擦眼淚。看完了又縮進被窩。安說還有趙本山呢。核桃說我要睡了。不一會兒就響起鼾聲。除了馮鞏她似乎對誰都不感興趣。安就一個人看到結束。關了電視拉開門闩在院子角落裏撒尿。擡頭望着天空，有顆星發着寒冷的光。爬上床貼緊核桃，那裏已經暖烘烘的。

核桃将糞堆化為幾塊。分別下下番茄辣椒茄子豆角黃瓜。這些種子是自己留的，清楚瓜苗接什麽樣的果開什麽樣的花，有多酸有多辣有多甜有多脆。這些種子都是祖輩級的。一季又一季一代又一代一茬又一茬。像一個老祖母無限延伸。核桃穿一件酒紅色舊毛衣，毛衣太舊了酒紅都退了光澤袖口用藍毛線補了一圈。精心壓好籽從鋁瓢裏喝一口水噴在上面。面積有一個半桌面大，噴了兩瓢水才夠量。噴得頭暈眼花，再細細鋪上層薄土用薄膜蓋好。三月下旬的陽光照得暖暖的要睡覺。正迷迷糊糊的聽到藍裳在叫她。

她穿件深綠色馬甲，藍色舊布鞋，背着雙手慢條斯理地走過來。年輕時個子高挑身材欣長，比核桃高小半個頭。六十出頭的年紀，依然那樣娴靜溫雅。大氣的卵形臉，花白的短發，嗓音輕柔愉悅從來與世無争。是這個村裏最善良的女人。對人不曾有過壞心，即使侮辱過争吵過大大出手過，仍然不會記仇。對所有人都持原諒與寬容。

賣小豬的來了喊你去看看。藍裳微笑道。這就去，核桃披上衣裳。菜籽都下完啦？藍裳看看薄膜。還有冬瓜，沒地方了下到你那去。我下了有多的，到時挖幾根去就是。

一圈人圍着三輪車七嘴八舌，小豬尖利的喊叫夾在其中。她們擠進去看見十多頭白淨的小豬擠成一團。烏黑的眼睛驚恐的眨巴，粉嫩的鼻子一張一合，玲珑的小蹄子不安分的動着。核桃看着喜歡得不得了，指給藍裳看中的一只。擠在圍欄旁邊，白淨的毛下有着粉紅色的皮膚。體型勻稱比別的小豬個頭稍大點。藍裳點頭，嗯，那只是蠻好看着就機靈。又指給她自己看中的一只。擠在最裏面，體型稍短敦敦實實。還有兩只黑白花的熊貓一樣，沒人看中。花毛豬不但毛是黑的連皮與肉都是黑的，蒸了往桌上一方多少影響胃口。

豬倌把她們看重的小豬分別拖出來，抓住後蹄倒拎着。核桃問多重啊？豬倌笑道，大姐甭管多重一律論個賣。衆人一聽又七嘴八舌。往年論斤賣你憑什麽論個賣？豬有大小買到小的不吃虧？豬倌又笑到，今年的行情就是這樣，都是一個媽生的一個媽奶的，差也差不到哪去。核桃問多少錢一只？豬倌豎兩個指頭，二百。衆人一聽連連唏噓，比往年貴了一倍吶。豬倌将小豬裝進蛇皮袋，趕緊買吧越往後越貴吶。看向核桃，大姐你到底要不要？核桃猶豫着小聲問藍裳，真都這個假？藍裳點點頭，今年小豬俏的很，怕只漲難得跌。核桃只得跟藍裳借了錢一人提一只。一車小豬連帶花皮賣得精光。

傍晚核桃還在看小豬，專門煮了菜粥加了飼料倒在小槽裏。小豬認生眨巴驚恐的黑眼睛躲在角落不肯出來。核桃哄娃娃一樣輕聲喚着它，跟着它在圈裏轉圈圈。轉了一圈又一圈終于轉累了伏在稻草裏不動了。核桃撫着它柔軟的身體輕聲喚着，豬兒乖豬兒乖，乖乖餓了來吃食。小豬便聽起話來随着核桃走到小槽邊，香噴噴地吃起來。核桃看着它滿心歡喜，覺得像安，安吃飯就這樣香噴噴的讓人覺得好胃口。

第二天下午還了藍裳錢，一起站着看她圈裏的小豬。笑着說還真是一個媽養的。片刻後核桃忽然愁眉道，我身上最近總覺得冷浸浸的，尤其是晚上像浸在涼水裏幾乎要打擺子。藍裳說你自己注意些，女人到了年紀什麽事都會來。月事來得還正常嗎？核桃說每次殺豬一樣，看我人這樣瘦，而且還帶成形的塊塊。藍裳說大概是宮寒，去醫療室問問莫大意。核桃愁着臉，哪來的錢哪？藍裳嘆口氣進屋拿出一包紅糖給她，拿去沖着喝，活活血化化於。

回到家越發覺得渾身像被澆了涼水，趕緊拿了碗開水沖了紅糖一口喝下去。喘了口氣坐不住晚飯也做不了衣裳也不脫縮進被窩去。閉上眼睛強迫自己睡去。過了不知多久聽到安在叫自己。她有氣無力的說，你自己弄了吃點我不舒服。安答應一聲去了廚房。用雜粑粑炒了飯端到房間喊核桃吃，核桃說不想吃。安就坐到院子裏一個人吃完關上門去上晚自習。九點鐘回到家核桃還躺在床上。安洗好爬上床鑽進被窩。忽聽核桃開口道，安，抱緊我。我好冷冷得厲害。安用手搭下她的臉，冰涼的沒有溫度。慢慢睡下去從後面緊緊抱住她。

第二天傍晚核桃讓安給她刮背。刮背就是刮痧。每每不舒服，感冒發冷疼痛，就讓安給她刮背。安洗淨半邊裝胡殼油的貝殼。有褐色細碎分裂狀花紋的殼面，潔白如玉無一絲紋路的殼裏。握在手裏光滑如卵。沾上一點水由背的邊緣豎刮。從肩頭至椎尾。一條紅到發紫再刮下一條。然後再由兩個肩頭之間往下橫刮。背部的皮膚已無彈性與光澤，貝殼一下一下劃過嗡嗡的微響，像一種音律極低的鼓。

刮完後整個背部紫紅一片，一道一道似鞭子抽過的痕跡。紫的厲害的地方好似有血絲滲出，觸目驚心。安看着心痛，難受。輕輕觸摸它們，猶如觸摸搗碎糜爛的花朵。散發熾烈的溫度與腥辣的香氣。

核桃喝下一杯開水蒙頭躺下。需要出一身汗第二天醒來才會感到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