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3）

更新時間2014-10-8 9:26:01 字數：2582

四月末的晚上還未下晚自習，天空突然就電閃雷鳴。暴雨傾盆而至。接近五月的雨居然可以下得這樣暴烈。下課鈴聲一響所有學生沖出教室擠在走廊裏。伴着閃電高聲拍手，又興奮又激動，像過狂歡節。雷聲震耳在樓頂劈啪作響，一顆大柏樹被連根拔起倒在教學樓前。引來一陣歡呼叫好。尤其調皮的男生打起口哨，朝天空竭力哀嚎。電光照在臉上無比猙獰，像狼人遇到月圓。

忽然停電。男生們越發嚎得起勁，張牙舞爪的吓唬身邊的女生。安聽着她們尖叫着着四處逃散，皺起眉覺得讨厭。一個男生撞到安，朝她擠眉弄眼的嘻嘻笑。安瞪他一眼用力搡開他。等不了了，半個鐘頭過去陣勢絲毫未減。安脫下衣服迅速抱住頭想也不想沖進滂沱大雨。雨瞬間澆濕全身。感到冷，徹骨的冷。雙眼被迷住耳朵被迷住嘴巴被迷住，哪裏都是水。銀色的閃電就落在眼前如同白晝般清晰，瞬間又沉入黑暗。

忽然被人從後面拽住，沒有說話，拼命将她往教室後拖。安掙紮着扯下衣裳，拽她的不是航還會是誰？他朝吼道你不要命啦，不曉得雷電會劈死人？安說，我要回家。他攔腰抱住她往教室裏拖。安拼命掙紮，讓我回去我要回去。航不說話只是拼命拖着她。

核桃生着病沒人照顧她安又哭又叫。一直被航拖到走廊上，癱在地上瘦瘦的肩膀劇烈發抖。他将她扶到圖書室，用廢報紙理了一個窩兩人坐進去，将自己的幹外套披在她身上。航長得高大，寬闊的胸脯很結實。安有一刻恍惚的以為子善回來了，将小小的她摟在懷裏。他還是她的保護神，讓她不受一點兒委屈一點兒苦楚一點兒寒冷。她是那麽需要他，像小時候一樣。喜歡躲在他溫暖寬廣的懷裏。無論暴風無論驟雨無論閃電無論雷鳴，都不需要擔心害怕失望。那時的安是多麽相信一個男人就是一座堡壘，安全堅固不可摧。

窗外劃過劇烈的閃電，圖書室裏忽明忽暗。安疲倦的臉也忽明忽暗。濕頭發搭在臉上，嘴唇蒼白，淚痕順着臉頰流到嘴角。一只手抓住航的袖子依然在抖。航拿另一只袖子擦幹淨安的臉，推推她。安睜開眼睛擡頭看着航，我以為子善回來了。航說你做夢了。安說可能是吧，我好像感覺到他的氣味了，混合香煙酒精汗液頭發。從來沒這樣想念他。因為我一直恨他，從十歲以後一直到現在。航說在你想念他的時候是愛他還是恨他？安搖搖頭不知道，有時候只是恨他，一點兒都不愛他。航說無愛亦無恨無恨亦無愛，你要堅強如斯佳麗。安閉起眼睛慢慢看到她，頑強的生命力，吸引男人的美貌，可以戰勝一切的本能。她搖搖頭，做不了斯佳麗，永遠做不了。她只是安，脆弱瘦小，孤獨敏感。缺少營養缺少父愛缺少勇氣缺少信念缺少這個年紀所有擁有的東西。

而航不一樣，他的家溫暖甜美，像一枚美麗貝殼裏的珍珠。溫潤奪目幸福無比。所以他長得順利健康沒有陰影。總是像陽光一樣，清新飽滿熱情。他與她生長在不同的世界卻宿命一樣轉了一個輪回又到一起。他只覺得她需要保護，他了解她同情她愛惜她。給她力所能及的安全感。把自己世界的晴朗撥一半給總是灰暗的她。

安不舒服地動着。濕衣裳黏在身上很難受。航問冷嗎？安說不冷只是難受。航說我去宿舍裏借衣服。安拉住他搖頭。不要離開我我不要一個人。航摟住她的肩膀在電閃雷鳴中漸漸睡去。

清晨陽光明媚空氣濕潤清涼。世界像被淚水洗過，出奇的清晰美麗。一縷陽光照進來，落在少年的臉上。兩人同時醒來望着彼此臉上的金色，快樂的相視一笑。

安對核桃講述一遍昨晚的情形，有意省去有航的細節。核桃不知道航又與安在同一個年級，她印象中仍是那個八歲的小男孩，雪白清秀明目皓齒。比安還要漂亮，比安還要女孩。聽話乖巧彬彬有禮。安倒像個小子又調皮又不安靜，愛惹事好欺負別的孩子。常常将他們咬得小豬一樣嚎叫。她不明白她為何這樣愛咬人。對氣得扭歪鼻子的家長們一口一個對不起。她老火地掰開安的嘴，裏面有兩排鋒利的小虎牙。閃閃發亮如一顆顆潔白的小鑽。她看着它們又愛又恨，問，你為什麽老咬人？安說他們說我壞話。核桃一愣，什麽樣的壞話？安卻埋下頭不吭聲。核桃說說呀說了我就不打你。安擡起頭漆黑的眼睛裏滿是倔強，他們說我是被人家的孩子。核桃又一愣，摟過安，他們騙你，你就是我的孩子他們才是別人家的孩子。眼睛一熱淚水珠子一般滑落，臉埋在安小小的肩上，心像被猛敲一下隐隐作痛，咬着牙對安說，以後再有誰說壞話你就用牙狠狠咬，咬得他們像小豬一樣嚎叫。

安說班裏要照畢業照，我不想要沒什麽意思。核桃說怎麽不要？到時候也是個留念。安說要交十塊錢。核桃說等會給你。安小聲說其實可以不要的，反正我也不喜歡他們。核桃不信，總有你喜歡的人吧？老師校長男同學女同學。安說沒有。

等到拍照那天整整蹲了一個小時才結束。下午的陽光灼熱耀眼，安穿了件核桃給她買的帶小尖帽的紅色夾克衫，裏面是件配套的白棉襯衫。太陽照得人人臉上紅彤彤的。先照班級照再照年紀照。安們這一屆人數最少，總共兩個班。臨近畢業中途就走了一半，年級照加上老師校長不過四十多個人。有要好的幾個人拍一張，有挽着老師簇擁着拍一張。那往往也是班主任的愛徒，成績優良家境殷實，越到升學越捧得寶貝一般。有一個女生成績中等，人長得漂亮家裏有錢。在鄉下學生穿得土不啦叽裏，她總是色彩鮮明美輪美奂。安永遠記得她穿一件淺墨綠色半背帶格子齊腳裸春秋長裙，穿一雙棕色鹿皮靴。上身配件白色高領棉襯衣。擋不住的少女氣息。直到落座，安的眼睛都不想離開她。

班主任拈着女生兩寸的黑白登記照，啧着嘴在全班面前感慨，看看吧，你們，什麽叫漂亮女孩？這就是了。相片從第一排一直往後傳，拿到的女生故意驚叫，哇，大美女。朝後排的男生一扔，好美給你。男生拿在手裏呵呵傻笑。傳到安，她看她美麗的小圓臉，微微皺起的小鼻子，揚起的嘴角輕盈一笑。過後她又看自己的相片，嘟着嘴劉海分開，一臉不高興，像永遠有人欠着自己的。活活一個小老太太。

那女生正挽着班主任在月季花前合影。很多男生圍上去嘻嘻哈哈，女生尖叫着在他們中間跳來跳去。安覺得自己一直空氣，班主任從未注意過她。如果有理由，那也只可能是她從不在他的範圍之內。安想轉身回教室，突然看到一群女生圍着航在高興地說着什麽。他那樣漂亮那樣優異那樣讨人喜愛。像上帝生出的天使沒一點瑕疵。還有不到一個月他就要升入重點高中，到那時他們就要分離，也許永遠不再見面。安突然覺得讨厭。為什麽她的世界裏要有這樣一個美好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