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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4-10-8 21:50:05 字數：2561

她剛剛發現自己是那樣喜歡他。他的眼，他咬住的下唇，他的笑，他的修長的手指，他健康的帶着檸檬味的氣息。而她不可能得到他，他就要離她而去。終究是兩個世界的人。這讓她覺得無比讨厭。也許，他身邊馬上就會有一個漂亮女孩出現。他被她吸引從而忘掉她。她是那樣容易被忘記。猶如清晨葉尖上的露珠，随着陽光的出世被蒸發，一絲痕跡都不留。

航在人群中看到安，朝她揮揮手。安微微一笑轉身走了。兩天後相片發下來，加了塑，可以永久保存。背面按順序排着師生的名字。安看着蹲在前排的自己，迎着陽光眯起眼睛，想笑卻被強光逼回去。最終留下似笑非笑皺起眉頭的臉。她發現蹲在前排的女生都有和她一樣的臉。這下她不會再擔心核桃怪她不上相了。她對安越來越挑剔，最苛刻的是在相片上。她永遠也看不到一個叫她理想的安。她對安有着某種過高的期望，卻一次次無比失望。挑剔變得頻繁，從走路的姿勢說話的聲音臉上的粉刺，穿的鞋子，分了叉的發捎。她不止一次抱怨地說你怎麽總是這樣？你就不能像誰誰誰一樣嗎？看人家多整齊，腿又長個頭又高，又喜歡說話。

相片一給核桃安就進了房間關上門趴倒床上。她不願再聽她啰嗦。有時候真覺得她讨厭，尤其在她挑她毛病時，真想鑽到老鼠洞裏永遠不出來。核桃看着相片果然又不滿意嘟哝了兩句。定定地看着年級照後排左三的男生，穿着寬松的白襯衫，從人縫裏隐約看見藍色牛仔褲。快樂的笑着，雪白清秀明目皓齒像個女孩子。拿着相片進到房間指着男孩問安，他是誰？安扭頭看了一眼說，你忘記了，他是八歲就跟父母搬家的航啦。核桃喃喃地說果然沒錯。又有疑問，怎麽會跟你一個學校？安悶悶不樂的說，有什麽奇怪，這個鎮上就一個中學，他家搬得又不遠離兩三個村子而已。核桃歡喜道，嗨，還是這樣漂亮。沒怎麽變。我記得你小時候有一次把他咬得不輕，他也說過壞話？安懶懶地說，不是，搶玩具啦。

不用升學考試的學生要提前離開學校。只做一次簡單的畢業考試換取一張畢業證。從畢業照後安就一直躲着航。遠遠看見他就繞道走。一天黃昏，也就是安收完課桌裏所有的東西離開學校的最後一天。航站在教室後門口離她只有兩米遠。他靜靜地看着她，齊眉的劉海，擺在胸前的兩條麻花辮，白色**領襯衣，退了色牛仔褲。側影柔弱，細瘦手臂。像一株随風搖曳營養不良的鳳仙花。安背起發沉的書包轉身，看見航正目不轉睛的看着自己。臉騰的一下紅了。結結巴巴不知所措，你......我......我畢業了......航說我知道。安埋着頭盯着腳尖。航說跟我去操場後邊。兩人前後走着沉默不語。走到操場最後邊，三面是圍牆很隐蔽。

為什麽老躲着我？

不想讓你分心。

我不會的。

可老師們會這樣認為。

為什麽？

不明白嗎？你是優生我是差生，你是寵兒我是棄兒，你有光明前途，我只有灰暗人生。

你太悲觀。

我一直這樣悲觀。

好吧，也許你是不幸運的。可比你更不幸的人更多。

安忽然笑笑的說，航，你喜歡我嗎？

他走進她，她又聞到他身上健康的檸檬味道。那樣好聞那樣清新，像清晨陽光照耀的海面，清透的藍色泛起琉璃般的光澤。叫人神清氣爽。

他将下巴放到她頭頂，喜歡，一直都喜歡。

兩行淚順着臉頰流到嘴裏。為什麽？你不喜歡那些漂亮女生嗎？比如曼，雁。

你是漂亮的，與她們不同。像株開滿憂愁花朵的鳳仙。

安不禁破涕一笑，揚起臉，我也喜歡你。可也只到喜歡為止。我們在兩個世界。

航雙手捧着她的臉擦去淚痕，把唇輕輕映在額頭上。那裏光潔冰涼，像一片經歷露水的花瓣散發微甜的味道。

離開學校的日子無聊又漫長。躲在床上感受夏季逐漸帶來的炎熱。老房子裏很蔭靜，不吸光的細布瓦，潮濕冰涼的泥土地。雞兒花從瓦縫裏掉下來落到安臉上。那是老榆柳的花朵。指甲蓋一樣大，長長的一串，挂滿整片樹冠。青綠色的兩片小瓣，長在肉身上，很像攤開翅膀的小雞。兒時的安會撿來很多串，蹲在地上擺成各種圖案。那是很有趣的玩法，會吸引很多孩子。沒多久地上就擺滿大片大片雞兒花圖案。安知道雞兒花們肯定落滿了屋頂綠茵茵一片。院子裏也會落滿，只不過被清潔慣了的核桃掃得精光。她翻個身趴到枕頭上，強迫大腦不去想一些人一些事。

核桃在堂屋裏叫安，不見答應就走進房間。見安閉着眼睛像在睡覺，上去推醒她一起去藍裳那兒。安扭過頭懶懶的說不去。核桃不高興，你怎麽整天窩在床上不想動彈，像個厮娃子，不悶哪？安說別管我好嗎？核桃就不管她，心裏直嘀咕，女孩的心思她越來越搞不懂，一天到晚愁着個臉沒個歡喜樣，怏怏的沒點兒精神又什麽都不說。說與藍裳聽，她說孩子大了都有點心思，慢慢就好了。核桃說昨天在路上碰到梅落，她說等過了年讓安去她那個廠上班。藍裳說要得，一個月幾百塊也不少，你們娘倆也過得寬松些。核桃說梅落好喔，在車間呆了不到兩年就去了領導食堂，人舒服錢照拿每個星期還休息。藍裳笑道，這梅落跟着你們吃了不少苦，嫁了人好過多了，福氣喲。

盛夏過後依然是農忙的季節，核桃每天早出晚歸在附近山上給人家割稻谷。天還未亮拖拉機就拉滿一車女人突突突地往山裏開。大約兩個小時的路程，太陽還沒冒出山頭女人們就下地了。一人一把鋒利的鐮刀站在一望無際的金黃稻田一束一束地割。女人們新的舊的草帽，花的白的褂子，胖的瘦的臀，粗的細的腰，黑的白的臉，在太陽出來的一霎那鍍上一層金色。與金黃的稻谷融為一體。臉頰滴下的汗珠，口腔裏吐出的唾液，鼻子裏擤出的鼻涕，膀胱裏撒出的尿液，與金黃的稻谷融為一體。與天地與山巒與一切的一切融為一體。

平原地帶幾乎沒有稻田。不怕麻煩的聯合起來将低窪地段改成稻田。更麻煩的是找水源挖水渠千方百計把水引入稻田。遇上旱季幾乎全軍覆沒，所有付出統統白費。所以大多數人不會自己找麻煩的。收了稻谷自會有一車一車從山上運下來，再賣到糧店變成大米。不用那樣費力氣就可以吃上新鮮的大米。而插秧割谷的季節山下的女人們就供不應求。酬勞向來按天算，一天三十塊從天未亮到天全黑。即使找不到女人了，田主也不會私自擡價，誰也不會幹這麽愚蠢的事。所以女人們憑多年的打工經驗摸索出了一套。哪家田主飯食好付錢豪爽對自己客氣就願意給哪家做。愛計較摳門的女人們懶得幫忙或者幹脆推掉。田主們當然得讓自己看起來豪爽，吃飯豪爽給錢豪爽處處豪爽。一點不敢得罪女人。

這注定是一個循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