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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4-10-12 20:07:49 字數：1967

晚上核桃與安睡在藍裳屋裏。三個女人橫躺在大木床上，安一人蓋床被子，核桃與藍裳蓋床被子。藍裳說安小時候常挨着她睡，一睡着小豬一樣整夜不動。核桃說小時候是老實，你看她現在還老是不？腿打蹄子似地亂蹬又愛裹被子。藍裳笑道正長身體呢當然愛亂蹬啰。核桃說看着着急，同齡孩子裏就她最矮。藍裳說姑娘像媽。核桃說像媽有什麽好，苦命一個。藍裳說，嗯，未必。核桃說未必？看都看得到。藍裳說見得？核桃說嘴又笨又不愛說話，長得也沒陶漂亮。藍裳說人跟人不能比，一個人一種命，未必漂亮的就命好醜的就命苦。何況你的安又不醜。核桃說反正不漂亮。藍裳笑道漂不漂亮都是你的。

安不想說話，縱使核桃對她萬分不滿意她也不想反駁。正在更年期，對任何事情都不會滿意。愛挑剔愛找茬愛沒來由的生悶氣。對安一百個看不順眼，氣氣呼呼絮絮叨叨，仿佛只有她是對的安全部是錯的。只有更加沉默，對她對所有人。只有更加寡言，對安有其必要。累了一天渾身酸痛，大腦處于疲倦狀态，拿被子蒙上頭沉沉睡去。

到了第二天中午老屋頂已被新雞瓦鋪滿。這是一種大于布瓦一倍的新行瓦，新蓋的房子全用它。長方形，瓦面呈微微兩道豎波浪狀。所以大片屋頂看過去呈一片微微起伏的波浪。男人們開玩笑說，老屋換新頂喜事，該放挂鞭慶賀。核桃笑，又不是蓋新房放了人家都要笑的。拿着煙一根根發過去。男人們叼着煙齊聲吆喝一通算是慶賀。然後去擡核桃的老家具。不知道什麽木的一只大箱子，不知道什麽木的兩張舊桌子，不知道什麽皮的一只棕色皮箱，不知道哪個年代的一張老木床。裝糧食的三口大缸，腌肉的幾只小罐。五六把吃飯的矮靠背椅，七八把高腳木凳，一架老式多用神櫃。

所有古董家什各就各位，核桃最後一頓飯也燒得差不多了。這兩天廚房被占滿都用一只廢棄的汽油桶改裝的大竈。結構很簡單，在油桶一面挖一個三十厘米寬桶身一般長的長方形，在中間焊一塊鐵欄，與大竈的構造相同。只是少了竈臺與煙囪。桶口全部挖開放上大鐵鍋，鐵欄上架起燃燒的劈柴，鐵欄下就堆燒盡的柴灰。火力過猛只看見熊熊燃燒的火苗。有時将大鍋包圍，最适合熱炒，尤其小抄。出來的菜不老不嫩清脆爽口。村裏誰家要做事都要用上它。他們叫它油股子。吉莊師傅一種菜可以抄上四盤，盤盤夠味不失水準。小煤爐只用來蒸肉炖湯。

菜擺滿大方桌，除了過節來客必備的八大碗外，多添了一碟花生米雜粑粑酸辣藕片清炒莴筍。男人們坐上高腳木凳大塊吃肉大口喝酒。一時間香氣四溢氣氛火熱。核桃說大家吃好喝好，辛苦了兩天，我女人家不會喝酒招待不周。男人們回應好說好說，敬來敬去喝得面紅耳赤。核桃顧不上吃不斷斟酒加菜，打的高粱酒喝光了蒸的菜吃完了男人們才醉哄哄的離去。院子裏一片狼藉，核桃坐在堂屋裏仰頭看屋頂。三角屋頂鋪一層嶄新的黑色油毛氈，新劃的領子散發木頭的香氣。一個嶄新嚴實的屋頂，連風都漏不進來。拿起壺裏面有幾滴殘酒，蕩了一下将它們滴到舌尖。辣的眉直皺，辣過之後有一絲高粱的香醇。難怪男人們都愛喝酒，原來它是這樣好。等到醉了趴下去什麽都不想什麽都不知道，難怪男人比女人活得輕松活得灑脫。因為酒，酒是除了女人第二個讓男人欲罷不能的東西。

第二天清早起床裏外仔細收拾了一遍。廢磚棄瓦斷木殘屑，石灰水泥統統清掃到院子角落。除了屋頂其它還是舊的，沒改變多少。仍然陰暗低矮滿是滄桑怎麽看都是風燭殘年。被前後左右筆挺漂亮霸氣的新樓房壓得更加矮小。從來趾高氣昂，仗着自己高大威風，居高臨下的俯視它。絲毫不同情不謙讓不慈悲，把湍急的雨水逼給它。無止盡的流向它身後。那是安的院子。破磚圍成的小花圃，會随季節開滿鳳仙月季鳶尾美人蕉菊花。遠處是豬圈，養着核桃的寶貝小豬。旁邊是小竹林，安無比珍愛的樂土。當大量的雨水被逼進來它們将被全部淹沒。往往在夏季，雨水泛濫的季節。

核桃再一次确認屋頂不會漏雨了。看不到瓦縫看不到天光感覺不到風。終叫她安心。不用再害怕不用再焦慮不用在坐着到天明。可以與安在雨聲中風聲中安然入睡。多年的習慣讓她們猶如驚弓之鳥。只要天色微微一變只要天邊飄來一朵烏雲，就怕得不行。在心裏一萬次祈求不要下雨不要下雨不要下雨。雨一來就無安身之地啊。核桃到底是大人，再不情願還是要它來的，地裏的蔬菜莊稼沒有雨難得活命。安只是孩子，雨帶給她無盡的恐懼與憂郁。總也擺脫不了，像無盡的噩夢。憎恨下雨便成了安童年最鮮明抹之不去的東西。

應該有九年。這用九年烙下的黑暗印記可否用下一個九年來消融？也許有可能。對于核桃，苦難之中生出的痛苦仍然毀滅于苦難。對于安深深烙進心靈深處的陰影再也揮之不去。安不是核桃，而核桃亦不是安。共同經歷的苦難讓兩個女人變得截然不同。如同一株樹上開出的兩朵花。一朵潔白甜美，一朵黑暗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