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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4-10-13 11:07:25 字數：2492

藍裳約核桃去買菜種子，夏季的蔬菜遠遠不止那幾樣。小白菜空心菜汗菜香瓜菜瓜，比任何季節都要豐盛。核桃鎖了門兩人蹬上三輪車往種子站去。買種子的人像趕集，熱熱鬧鬧地擠滿櫃臺。核桃與藍裳擠進去在櫃臺上挑選一小包一小包的空心菜種子。包裝袋上只寫克不寫兩，且是新包裝沒買過心裏沒底。核桃拿起一包問櫃臺裏的男人，一包是多重？男人埋着頭找錢，50克嘛。50克又是多重？一兩嘛大姐，可以撒半畝田。男人笑呵呵的擡起頭微微一愣，核桃？核桃也微微一怔，是你？男人接着笑呵呵，是我。核桃說回回怎麽沒看到你？男人說呃，我不常來替她頂下班。核桃喔了一聲，難怪。男人問別的還要不要？小白菜汗菜紅蘿蔔香瓜菜瓜。核桃說要，每種要一包。男人每種拿一包指着說明每包多重可以種多少地。核桃說都曉得了。又笑笑地說你怎麽一點兒不見老呢？還跟年輕時一樣清秀。男人也笑呵呵地說你也一點兒不見老啊，還跟姑娘時一樣漂亮。核桃刷得臉紅，拿手攏一攏擠亂的頭發，老喽皺紋都幾條了，低着頭不敢拿眼睛看他。男人又忙起來無暇再說話。核桃擡起頭對他說了聲你忙吧我走了。男人手腳不停也說一句慢走不送啦。

核桃悵然若失的蹬上三輪車。藍裳笑道早知你認得人就直接找他了。核桃讪笑，他又不天天去幫他老婆看一下。藍裳說你跟他老婆不熟嗎？核桃搖搖頭，跟他其實也算不上熟，認識子善前談過一陣。老實說我蠻中意他，脾氣好人勤快不抽煙，要跟了他說不定現在多好過呢。藍裳道看得出來，面相和善講話斯文是個心細的男人。核桃道我當初怎麽就鬼迷心竅看上了子善呢？藍裳道緣分天注定，老天爺讓你跟他沒這個緣分你不就沒有喽。核桃無可奈何的笑道，老天爺真是瞎了眼，叫我跟了個不長腦袋的子善日糊一輩子。藍裳笑道，日也日糊了快二十年了，慢慢磨吧，等安做了大人就好了。

核桃心裏還是不是滋味，腦子裏不斷晃着男人清秀的臉，爽朗明亮的笑。若說除了子善心裏唯一還有過的人就是他。她在害羞的一霎那內心居然迅速升騰起一種情愫，欣喜的渴望的迫切的情不自禁的。或者自卑的煩躁的失望的最終幻滅的。心開始砰砰跳過，幾秒之後複于平靜。有一種奢求是如同天上的星球般難得的，永遠都奢望不到。就讓它随風消逝慢慢消失吧。

七月初的早上安一人在原料棚搬香菇。邊上碼了幾大袋幹香菇，一只袋子足足有她的人一般高。好不容易拖下一袋卻是無論如何也豎不起來。只好用筐子裝了一點一點往原料桶裏倒。桶也有半人高，怎樣都是吃虧。她扔了框子用工衣的袖子擦臉上的汗。組長明擺着欺負人故意派她來幹這種力氣活，分明是男工幹的活。想起那個尖酸刻薄的女人，一天到晚在屁股後面吼，像一只暴躁的河東獅就差上來一口将你撕得粉碎。脾氣硬嘴不甜不愛怕馬屁一點不讨人喜歡，從不受幹部待見。初三那年除了班主任其他老師根本不知道她的名字。無所謂啦愛知不知。一屁股坐到香菇上拿下擺往臉上扇風。

你一定想要幫忙。

回過頭一個穿一身綠工衣的男孩站在她背後一臉邪氣的笑。

對呀，組長教你來的？

男孩狡猾的說，你們那個組長只會欺負小孩對不？

安不想廢話，沒好氣的說不幫忙就走開。

男孩一屁股也坐到香菇上，那你想不想我幫？

安仰起頭裝作無所謂，一字一頓的說，随便你。

男孩說你肯定是想的對吧？安。

安扭頭看他嘴上不說話。男孩又邪邪一笑，你不記得我了？安沒有反應。他開始提示，四年前，那個冬夜，小竹林，打鳥。喔，是你？安猛地想起來。

正是在下，他做個紳士狀。你為何用那麽多東西咬我們？

活該呀，誰叫你們打我的鳥兒。

妹妹，竹林是你的小鳥可不是你的。

落在我的地盤就是我的。

她倔強的看着他，要他明白在她的領地一草一木一花一葉都不容侵犯。除非得到她允許。男孩狡黠的看着她，投降道，好好好妹妹算你狠。不要叫我妹妹，站起來繼續幹活。男孩也趕緊站起來，我就喜歡叫你妹妹怎麽辦？安轉過身不假思索的說那就這麽辦，拎起一只筐子套到他頭上。香菇屑灑了一脖子，叫着掙脫框子就要發洩。安早已沒了蹤影。

周一開完大會班長當着全班的面讀安的罰款單。由于沒能按時完成組長分配的任務，導致原料挑選延誤繼而導致生産任務推遲。情節嚴重，特罰款五個工時。舉到安面前一臉嚴肅的看着她。接過去利落的簽上名字面無表情的遞給她。已不是那個誠惶誠恐見着幹部就緊張的小女孩。已經長大。在疼痛艱辛酸澀中。她掙紮着長大，無所畏懼了。也許大多數人都是這樣長大，沒有人完全泡在蜜罐裏。有也可能只是公主，可公主也要遭受後母的殺害。

安昂着頭旁若無人的走了。她用态度告訴她們她根本不在乎那五個工時，合成人民幣七塊五毛錢。臺灣人用如此低廉的價錢讓這個小城的人甘願做他的奴隸。而且還處心積慮為每個月所附的低廉薪水立下多如牛毛苛刻又苛刻的規矩。沒有異議沒有怨言，牛馬一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為風雨不斷他創造財富。用低廉的成本做出可口的食品在以高出幾倍的價格賣給他的同胞乃至世界各地。幾乎賺瘋了。分廠接連開在小城，又接連開滿全國。生産垃圾就扔在小河邊，成堆的蛋殼成堆的卷心菜心，成堆的廢棄包裝袋。美麗幹淨的小城就這樣被糟蹋。

十年後臺灣人仍在榨取，此時的小城已千瘡百孔。

安獨自騎着自行車，後面有刺耳的喇叭聲。專心的騎車不去理它。喇叭聲有增無減硬要引安回頭。每天都是這樣早已習慣。她不理它他自然就追到前面。

這麽早回家幹嘛？我帶你兜兜風去。

仍然直視前方像沒聽見。

別總不搭理人，哥是好人。

加快速度風在耳邊呼呼吹過。

不緊不慢的跟着，像一場競技游戲，用動力消耗體力。安的耐力驚人可以連續騎上四個小時。每天一來一往一個小時不算什麽。有時候突然萌生出瘋狂的念頭，就這樣一直騎一直騎一直騎到世界盡頭。看看那裏究竟是什麽，地獄還是仙境末日還是未來。拐出公路騎上河堤，一條長得沒有盡頭的路。高高聳起兩邊生滿青草，中間走出窄窄的小道，一直蜿蜒到天盡頭。像一條長滿綠麟的瘦龍。安就在它的瘦脊上飛快前行。夕陽如血落在堤腳下的小河裏。潔白的臉上蒙上一層血，潔白的裙子蒙上一層血，潔白的平底涼鞋蒙上一層血，淺草綠的自行車蒙上一層血。整條綠麟瘦龍蒙上一層殷紅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