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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4-10-21 13:08:09 字數：2307

安回來了。第一次做完過年前的火車，一生都不要再有這種經歷。那是極其恐怖的場面。每一秒都要将人擠成肉餅。人們瘋狂的把自己塞進狹窄的車廂只為回到親密的人身邊。與他們度過又一個除夕。安擠到過道，那裏橫豎都是人。她撥開一個位置看到窗外皚皚的白雪蒼莽的群山。為什麽她沒有生在自己喜歡的地方偏偏生在自己讨厭的地方。縱使逃到千裏之外最終還是回到原點。這個問題在很多年後依然困擾她。

子善在院子裏生燃爐子架起大蒸鍋，放進大料丢進五花肉豬肝香腸。穿一件藍大褂，還是清瘦。專注的攪動大鍋裏的鹵湯，上嘴唇尖溜的。那往往是他極度認真的狀态。核桃在遠處的竹林旁挽幹枯的竹枝做柴禾。穿一件舊的洗的松大的橘色冬襖，坐在小凳子上背朝子善。竹林已成空空一片，地上還落着厚厚的竹葉。籬笆旁有新發的幾只竹子，瘦瘦弱弱。在冬日的陽光裏了無生氣。老屋頂上的巨大樹冠脫得光光禿禿，像一只巨大的黑手掌罩在頭頂。安擡頭望着它，如果它是一只老樹精該多好，哪怕興風作浪亂施妖法将老屋連根拔起。她也理所當然的接受。這看似靜止不動的日子太讓人郁悶。安覺得極度郁悶。無法再這樣呆着，得幹點什麽。

站起來跑步，往河堤上跑。經過杉樹林，針狀的葉子落滿厚厚一層。不再濃蔭蔽日，陽光輕易的穿進來。在金色的針葉上再度上一層金色。安踩着松軟的杉葉在松林裏轉圈。她感到極度的空虛失落，仿佛在十八年的生命裏丢失了極其重要的東西。可那究竟是什麽她也不知道。只感到空虛失落黯然傷神。

那也是在很多年後她偶然看到奇的大學畢業照。照片上她穿着博士服帶着博士帽咧着嘴笑靥如花。那樣青春那樣美好。心裏突然流出酸酸的東西。很羨慕很嫉妒。

躺到一片枯黃的堤坡上，眯眼看着天空。除了稀疏的雲朵什麽也沒有。遠處的小河裏沒有一只船一只鳥一絲漣漪。這樣單調空洞像心一樣。丢失了往日的斑斓生機與靈動。我不幹了。安對着天空說。要離開那個地獄一般的地方，否則遲早要被它扼殺掉成為它永遠的奴隸。

晚上安躺在核桃懷裏對她說出決定。核桃當她開玩笑，撫着頭發說你還能幹什麽呢？看你這麽瘦小腼腆怎麽去幹別的呢？安将臉緊緊貼到核桃懷裏，怎麽就不可以？核桃又說你還能幹什麽呢？安不再說話。她的核桃從不相信她。認定她只是只永遠不夠強壯的鳥兒，需要她的懷抱他的撫摸，不能夠跟其他的鳥兒一樣犀利兇猛給人以震撼。而她永遠理解不了她的鳥兒，她瘦小的鳥兒心開始飛向遠方翅膀已經硬朗，體內蘊藏強大的爆發力。她已無法再罩着她。

過完年安辭職，終于告別這個遍處彌漫股怪味道陰暗又冷酷的地方。去跟梅落告別，正在池子裏洗碗。她扭過頭幾乎是從上至下審視了她一遍，然後再次扭過頭去洗碗。只冷冷的問一句打算幹什麽去。安說不知道。在嘩嘩的水聲中嘆口氣，她比核桃了解安。知道她不會一直這麽安分，一直這麽靜默。從她漆黑的已近棕色的眼睛裏看到近乎到底的倔強。好吧，你走吧。

核桃又惴惴不安。任何一個人的停頓她都要不安。子善走背摩托車被交警攔下數次，每次都要罰款。他耷拉腦袋坐在椅子上任核桃冒火，小聲嘟啷又不是我一個。她滿腔怒氣心急如焚，耽誤耽誤耽誤，一耽就誤好多時。她的男人總是不長記性永遠長不大，氣死她了。她的女孩這樣任性不聽話，嘔死她了。為什麽他們要讓她這樣失望。從确認安不再去上班的那一刻起她開始不理她。她是驕傲的，易怒的，迫切的。

安當然知道她所有的脾氣，每天默不作聲清早出門傍晚回家。她在幹什麽？她在尋找一份自由的職業。自由。比什麽都重要。騎着草綠自行車在大街上晃蕩。屁股下的自行車是她最忠實的夥伴。從十三歲一直到現在不離不棄。雖然她從不給它做清洗做保養，卻依然紮實健壯，如同安一樣從來都是潑潑剌剌的孩子。

看到從面前過去的日報投遞員靈光一現，何不去做日報投遞員。那應該是個再理想不過的職業。騎上車東南西北的跑，不受束縛不收限制不受壓抑，閑時還能讀讀報紙。霎時心花怒放毫不猶豫追上去。對于喜歡的從不腼腆對于讨厭的從來抗拒，這就是安。已經開始顯露性格裏天真又冒失的一面，或者頑強又随性的一面。

她追上那個人叫住他，沖他很開心的笑。很久沒這樣笑臉都生鏽了。她說我想當個日報投遞員。那個人從墨鏡後面看着她，足足有一刻鐘那麽長，然後說跟我來。一直跟着他騎到标着瑞成日報發行站的房子前，跟着他上樓進到辦公室。站長是個時髦的中年女子，仍然腰是腰臀是臀。她高興的問了安住址年齡然後才一本正經的說，投遞員是個辛苦活，需要每一天風雨無阻。安說讓我試試。她說好吧，明天你跟小可的線。安看向小可，他仍然帶着墨鏡酷酷的。穿一件白襯衫褪了色的牛仔褲。沖安說了一句明天六點準時報到，遲到一分可不等的。安啧啧嘴，這麽苛刻。小可忽然湊近她說明天你也穿條牛仔褲。安問為什麽？他說這樣咱們看上去才像情侶。安淘氣一笑沒問題。

晚飯時安宣布明天開始上班。子善說幹什麽。安說送報紙。什麽報？瑞成日報。多少錢？不知道，先試試。核桃一直不吭聲，聽他們問答。氣還沒消不便說話，即是說也是反對的話。送報這種不着邊際的事創造不了多少薪水，也就是沒有價值可談。但是還沒開始更不便做評論。心裏始終鼓鼓囊囊氣全堵在那兒下不去。

安從小箱子裏翻出一條舊牛仔褲，褲腳已磨成流蘇狀。穿在身上自己看看，嗯，點點頭，挺适合做情侶裝。又翻出一件白色套頭衫穿上，在小鏡子前沾沾自喜。真是有趣，小可一定是個很好玩的男孩。她喜歡風趣幽默的人，與他們在一起自己也會變得有趣。這是尚青春的安。太容易受他人影響。無論悲觀失望還是積極向上，無論山重水複還是柳暗花明。給兩個車輪加足氣用力拍拍它，加油夥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