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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4-10-24 13:28:56 字數：2134

兩個女人走在街上各懷心事。心不在焉的逛着鞋店。核桃拿起一只高跟鞋，紅色，鞋面粘着蝴蝶結，是她喜歡的款式。安穿上一定好看，她的一雙腳總那麽秀氣。對安說試試這雙。安接過去穿在腳上站起來走幾步。核桃滿眼放光，穿着高跟鞋的安在她面前亭亭玉立，像一株窈窕欣長的綠竹。她已好久沒看到過這樣的安。一生都在努力将她培養成一個淑女，期待時刻漂亮娴靜溫婉。像她心目中的女孩。結果完全呈另一個方向發展。期待落空努力失敗，仿佛成心與她對抗。想起一個遠房表弟，他老子逼他娶了一個不喜歡的姑娘做老婆，生下女兒後取名抗抗。反抗。一生都會反抗。一生都不忘反抗。

安別扭的脫下高跟。核桃說好看吶。安說不舒服。她嘆口氣看她挑一雙網狀運動鞋，自在的走一圈然後聽到她說我要這雙。核桃拎起高跟說我喜歡這雙，因為它讓你像個女孩。安說我不像個女孩？核桃說在我看來從來不像。安生氣的踢掉腳上鞋子，為什麽總以你的眼光來看？我就不能自己做主？核桃一點兒不生氣，因為你是我的女孩，在你還是個孩子時必須用我的眼光看。安絕望了，你總是企圖扼殺我的天性，讓我成為你的俘虜。核桃笑笑，姑娘，我沒讀過書不識字的，沒你想的那樣高深，我只想讓你變得漂亮。僅此而已，毫無企圖。

好吧。再次投降。既然已投過一次那就一投到底。核桃永遠是女王，總将女孩輕易打敗。她老實地拿過高跟鞋穿在腳上站到核桃面前。她心滿意足的看着她心情開始大好，說再給你買件衣裳吧。終于再次有了機會打扮她的女孩，像兒時一樣打扮得她像個洋娃娃。那樣美好那樣甜美。挑中一件墨綠色半背帶齊腳裸春季格子長裙。老實穿上站到鏡子前。裏面出現一個熟悉的漂亮女孩，在高跟鞋的襯托下身形窈窕欣長。那是她的同班同學曼。可她的同班同學安呢？她要被她取而代之嗎？

核桃圍着她轉了一圈，兩眼再次放光，心滿意足的點點頭。原來她想要的一直都是自己想象中的安。覆着別人的影子，學着別人的樣子，不要思想不要主見不要撅嘴不要多說話不要張大嘴傻笑。安靜就好。站在那兒像一朵花。自然得到贊美得到羨慕得到欣賞得到願望。也會得到假象。安願意這一刻滿足核桃，讓她沉浸在滿足的假象裏。十九年中她有十年不讓她滿意破壞她想象。從一個人見人愛的洋娃娃長成一個人見人厭的醜姑娘。邋遢粗糙大咧嘴不甜臉不靓條不好，各種劣勢占盡。所以從青春期她就開始埋怨，脖子短了腿也短了臉像砧板手像雞爪。最後會皺起眉毛，你就不能像誰誰誰一樣，看人家個頭多高。你就不能像誰誰誰一樣，看人家腿多長。你就不能像誰誰誰一樣臉再長小點兒。

在她想象裏女孩一走出去不能贏得贊美欣賞羨慕心願，是件多麽不美的事。尤其在看着別人家的女孩花枝招展時，更是失望。她從來就不愛真正本色的安，因為她接受不了。一個醜陋的姑娘怎麽會是她核桃的？一個不能贏得贊美的女孩怎麽會是她核桃的?一個缺陷這樣多的安怎麽會是她核桃的？怎麽會的？

但是。抱歉。核桃。她只能滿足你這一刻，下一刻就做回本色。她不可能一直這樣假象一直這樣虛榮一直覆着影子。雖然很想讓你滿足下去。後來安這樣解釋她與核桃如此不甘心的心理。自私。每個人的心裏都一個自私的假象。

核桃割了一茬地裏新發的韭菜芽，新鮮的嫩黃色，像小雞身上剛長出的絨毛。在水裏洗淨瀝幹泡上一塊五花臘肉，去面粉店買兩斤餃子皮。她要包一頓新韭菜臘肉餃子給臨走前的安吃。過了這個夜她就會離開她，去到很遠的地方。不曉得要多久。突然很舍不得。即使她極易生氣極易惱怒極易不滿，還是舍不得。十九年的光陰儲藏了深濃的感情。那稚嫩的小臉細嫩的嗓音還停留在腦海裏。她拉着她的小手走在田間走在小路走在庭院。仿佛就在昨天那樣清晰那樣近，無論怎樣也不能忘記。

臘肉去皮切粒再剁碎最後成末。韭菜牙切碎拌在肉末裏，灑進鹽調料姜末用筷子和勻。坐下來揀一張皮子挑起餡按進去捏成元寶狀，放在圓形布滿小孔的錫列子上。安小時候總趴在她背上看她包餃子。會唱着兒歌或跟她說話或自言自語。背心上一塊暖暖的潤潤的熱氣，一直躺到心裏。柔軟的胳膊勾着她的脖子，柔軟的小嘴貼着她的耳朵。兒時的安讓核桃親近，嬰兒時的安則讓她畏懼。嬌嫩的小胳膊小腿，粉白如玉。柔嫩的肌膚如新煮的雞蛋，她不敢去碰，仿佛一觸即破。在安的整個嬰兒時代她都懷有一種深深的畏懼。不敢給她洗澡不敢給她擦拭不敢給她穿衣。一切都由子善完成。男人對孩子的極度呵護細心已經超過女人。這讓她很是安心。

臘肉與春末新韭的結合嚼在齒間有種奇特的香味。仿佛初夏清晨植物發出的辛辣氣味。芳香濃烈短暫悠長。安吃得不亦樂乎，大口大口咬着噴香噴香吞下。與生俱來的好胃口随時都叫核桃歡喜。她喜歡看她的吃相，狼吞虎咽的像只餓了好久的小獸。看她吃得好香，她喜歡一直這樣吃飯的安。

火車站太小完全符合這座小城。一度對火車有種深深的迷戀。雖然吃過大虧。但她迷戀那種哐哐當當載着自己駛向遠方的感覺。很熟悉很安全很放松。産生的幻覺只能是離開的那個地方才是驿站，行走的路上才是歸宿。也就注定一生都只能在路上，沒有地方可以停留。再一次逃離，丢下核桃。是否每一個長大的女孩都要選擇一次或是幾次逃離。她們逃離後會回到原點，她逃離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