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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辰不喜歡暑假,不喜歡寒假,超過一周的假期都不喜歡。

作業做完了,灌籃高手每天只有一集。責任和歡愉結束,便只剩下那種逼得人無所适從的大片大片的空白。就好像在海上漂流,沒有盡頭。

家裏彩色電視機飄雪花的頻率越來越高,一開始理智地拍個三五下能恢複正常,後來拳打腳踢都不管用。他忍了忍,終于氣急敗壞地跑到小屋門口喊,“爺爺,電視機又壞了,你給我修。”

外面40度的高溫,雖然是在已經能遮陰的銀杏林裏,老陳仍是無比的煩躁。他怕一開口就發火,因此裝作沒聽見。

陳辰知道他聽見了。也不再強調電視壞了,只是一個勁地喊。“爺爺!爺爺!”

老陳氣地把鋤頭往地裏一扔。

陳辰當然看見了,立刻噤聲。

“你叫魂哪,叫什麽叫。”老陳吼起來,挺吓人,“整天就知道看電視。作業寫完了嗎!”

陳辰委屈,犟回去,“早就寫完了。”

“哦,寫完就完啦,不能看看書啊。隔壁家丫頭給你的初二課本,你翻過一頁嗎。整天就知道守着什麽動畫片,我看你到20歲還能看動畫片不!再叫喚我把那破電視扔魚塘子裏。滾回去。”

陳辰眼眶紅了紅,嘴裏嘟嘟囔囔。他跑到裏屋看了一眼鐘,還有30分鐘灌籃高手就放了。猶豫了十幾秒,跑去把接線板和電視後的線統統拔掉。鼓着一口勁,憋得整個臉都紅了,把電視抱到了爺爺的三輪車上。座位是黑色的,皮質,燙的不得了。

“小兔崽子,你給我死回來。”

陳辰一屁股坐在上面。車軸被淋過又暴曬,特別澀,他使勁蹬着,大腿上的筋都繃出來。電工家在村口,從他們家要沿着小路上坡到大路上,過一座橋才能到。

電工也不一定有用,陳辰覺得傷心。暑假的時候,村裏每過個四五天,就要停次電,有時候是上午,有時候是下午,短的個把小時,長的能從下午一直到晚上。大家都睡着的時候,突然全村的窗戶亮了一大半。供電的柱子通常立在楊樹林旁邊,電工雙手雙腳都穿上腳蹬,很快爬到頂,打開盒子,用扳手還是什麽在那裏動來動去。有時有用,更多時候沒用。陳辰不信任他們,可是沒有別的辦法。

額頭的汗一滴一滴砸下來。到了小路跟大路連接處的上坡。三輪車死活蹬不上去。屁股離了座位,立起來,也只是僵持着不進不退。

一輛黑色的轎車駛近,要轉向小路。鳴了兩聲笛,讓他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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蟬鳴瘋狂地聒噪,楊樹葉被烤的葉尖蜷縮起來。陳辰耳邊響起了灌籃高手的片頭曲——之前他總分不清片頭和片尾的旋律,而這一瞬間,他确定這旋律就是片頭曲。湘北和陵南已經在決戰,櫻木的紅發就像今天炙熱的天氣,他們同樣揮灑着汗水,可是卻是兩個世界。他被挾持在一條小路上的三輪車座上,動彈不得。放灌籃高手的那個唯一的電視臺,從不重播。

司機不耐煩了,“這孩子,怎麽回事。聰聰,你下去讓他閃到旁邊去。”

“叔,我直接下去好了,我爺家也不遠。你車就別下去了。”

“那怎麽行,你這還有行李呢。”

俞聰無法,慢吞吞下了車。倒被吓了一跳。騎車的小孩還保持着立着的姿勢,通身雪白,雙頰被曬的紅了一片。滿臉是淚。

“你擋着我們路了。”

陳辰從他開門就一直看着他。此刻耳朵尖有些發紅,隐藏起自己的傷心和不好意思,“我下不來。”

俞聰轉到車子後面,驟然發力。陳辰只覺輕松很多,雙腳蹬了幾圈,就上到大路。他嗫嚅着說了聲謝謝,又反應過來聲音太小,大聲地喊了句謝謝。轉過頭,那車子就開走了。

陳辰有點怕那個小孩。他沒看清臉,但是對方腳上的鞋他認識,廣告裏放過,叫李寧。他掃了一眼腳上的塑料拖鞋,使勁往村口電工家騎過去。

電工是他爺爺熟人了,魚塘的線路就是找他弄的。可是陳辰和大人說話還是怯生生的。他把車子停穩,走到鋪子裏去。“我修……修電視。”

對方正在擺弄一臺收音機。見是他,戲谑道,“又是雪花?”

“你修快點,我急用。”

“動畫片放了?”

“你…”陳辰頭低下去,想離開,“你快點。”

這催促一點都不像催促。

電工知道他不好意思再開口,便放下手頭的活,走到門口把那臺笨重的電視機抱下來。

拆開後蓋,擰下來螺絲還有各種分不清的線板。陳辰焦急但是靜靜地在旁邊看着。

過了好一會,電工放下手上的工具,“修不好了。”

陳辰急了,“怎麽能修不好呢。”

“我說真的。你這,裏邊複雜着呢,你也聽不懂,總之不用修了,買新的吧。”

對方這麽肯定,陳辰遲疑起來,“真的不能再修修啊,以前也是這毛病,都是你給修好的。”

電工重新抱起丢下的收音機,“磨磨你爺爺,買臺新的去。他去年起的魚,這點錢還是有的。”

陳辰抱着報廢的電視機,失魂落魄地放回車上。電視死了,他的心也死了。

老陳鋤完了地裏的草,坐在小馬紮上,在樹蔭下右手端着茶缸喝水。看着孫子氣呼呼的臉,沒吭聲。

陳辰把車子停在石臺前,“你把電視扔魚塘裏吧,爛電視。”轉身跑到魚塘對面的小屋去了。晚飯沒吃,喚了好一陣子也不搭理。

他想讓爺爺重新買臺電視機,但是他們家窮。哪怕是為了灌籃高手,他也說不出這個話。

老陳說,錢得攢着,給你上大學,上完大學還要娶媳婦。

陳辰躺在他的wonderland,看着天邊的夕陽,心想我只要灌籃高手,湘北肯定會贏的。他為他們想象了無數種贏法,只是唯獨沒有現實發生的那一個。

村裏又斷電了。增氧機用不起來,到了喂食時間,魚群浮在水面上,張着嘴吐泡泡,已經有幾條翻着白肚皮了。老陳心疼,把電工喊過來弄線路。

陳辰強迫自己把灌籃高手忘了。一天忘一點,漸漸地不再那麽絕望了,但是暑假也已經沒什麽意思。他坐在石板臺上,拿着木棍有一下沒一下敲着鐵盆,更多的魚群圍攏過來。手插在顆粒狀的魚飼料裏,心不在焉地甩着,漏的比灑的多。

老陳吼他,整天魂都不知道丢哪去了。

兩人的交談斷斷續續從晚風中傳來。

“徐頭的外孫回來了。”

“外孫?”

“小女兒當時不是離家出走嗎,現在也沒回來,把小孩送回來過暑假,估計關系好點了吧。”

“哼,一家都不是好人。”

“嗨,誰說不是呢。就是那小孩,長的面,性格還挺像徐頭的,虎氣。”

他爺爺沒再說什麽。電工叨叨個沒完,“城裏小孩真是不一樣,講話啊,打扮啊,都洋氣。”

陳辰發起呆來,應該就是那天給他推車的那個男孩。

“但是還不嬌氣,沒來幾天,村裏一堆小男孩都跟他屁股後頭。我兒子回家說,他跟趙寡婦家的二子打架都贏了。”

陳辰抖了一下,覺得那天的害怕是對的,但是又解氣。趙二子小學時跟他一個班,留過三次級,天天嘲笑他白的像小姑娘,還擰他大腿,他想擰回去,就會被反剪胳膊,臉摁在桌子上搗。課間回來,桌子上全是粉筆灰和腳印。他還往他家魚塘撒過藥。

總會有一天,會有老師或者更厲害的人來收拾這個壞胚子。但事實不過是陳辰成績好,上了鎮上最好的初中,所以不再被欺負罷了,令人失望。現在有人替天行道,終于把壞蛋打了,稍稍令人安慰一點。

過了一會又愁起來,這個俞聰會不會比趙二還壞。他還更厲害呢。反正都不是好人。

正想着有的沒的,老陳又吼他一頓,“陳辰你幹嘛呢,好好喂魚。都灑一個地,想把魚撐死啊。”過了一會又吼,“你不許給我打架聽到沒有,否則我打先打斷你的腿。”

陳辰不耐煩地嗯一聲。

他們家和徐家是仇人。老陳和徐頭以前競争鎮裏建築站站長,敗了,後來還因為被對方派系誣陷經濟有問題,在牢裏待了一年。

大人對恩仇總是耿耿于懷。陳辰內心并不以為然,但還是緊守規矩。徐頭年輕時當過很長一段時間老師,對小孩很好,允許他們結隊去家裏看電視。但陳辰從來不去。電工兒子回來告訴他,那電視很大,而且從來沒有雪花。

作者有話要說: 坑沒填完,CP拆了。改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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