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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徐家在莊口,門口放着一個小黑板,白色粉筆寫着當日溫度、天氣、風向,大家來來往往,都能看到。

陳辰以前從來不相信天氣預報是準的,有好多次經過徐家門口看到黑板上的內容嗤之以鼻。直到被暴雨淋過三次後,才變的十分虔誠。這裏的雨很烈,砸在泥地上一點一個坑。雨水啪在臉上,泥點子甩到腿上,污垢藏在指甲裏,因為他的白,就更難以忍受。再騎車經過那塊黑板,只要上面寫着“雨”,他就折回去取傘。

徐頭寫字好看,帶着老派的風骨。但今天的字,很幼稚。肯定是俞聰寫的。為了突出,那個“雨”字比平日裏都大。他瞥了一眼,假裝不經意地路過。陳辰不明白為什麽有些心虛,像做了虧心事。

“小晨,你吃桌上的西瓜啊,才切的,怎麽咬一口就不吃了。”徐奶奶的聲音傳出來。

陳辰有一瞬間以為叫的是自己,忍不住停下來向裏面張望。

鐵門上塗了一層銀色的漆,大敞着。檐廊上爬滿了紫藤,花期已經過去,枝葉愈發蒼翠,整潔,有序,優美。水泥地面是打掃過的痕跡,綠蔭陰下靜靜地立着兩個紅木小凳。院子裏圍了一個小水池,裏面養着鯉魚,有一條是紅色的,電工兒子這麽告訴過他。連着的是一個小花園,裏面有好多花,陳辰只認識月季,明黃和玫紅兩種顏色。擡眼望了望天空,清晨明亮不刺眼的光仍是讓他眯起了眼,心裏升起一種莫名的感受。

俞聰拿着根黃瓜突然出現在視野,跨坐在紅木小凳上。黃瓜滴着水,上面的毛刺有些紮手,頭上還有一點沒摘掉的黃花。

他們相互看了一眼,桃花眼似睜非睜,眯眯眼眼前還閃着光暈,什麽都沒看進去。陳辰受驚,走了兩步,就消失在俞聰的視野裏。而俞聰,拿起黃瓜,咬了一口。咯嘣脆。

陳辰回到小屋,神色恹恹。老陳在屋前的空地上翻弄魚飼料,見他來了,扔過來一個草編籃子,“小魚塘的線要全部重弄,去把魚喂了,一天三頓,別落下。”

陳辰蹲下,自虐一樣把籃子裝的滿滿的,猛一提勁橫跨在右小臂上,白皙的皮膚立即被勒出一道紅印。左*傾着身子,往小魚塘挪去。

“飼料快沒了,賣飼料不知道啥時候能送過來。先緊着大魚池,小魚池肯定不夠,陳辰你這兩天多割點草喂魚。南邊的河堰上草長瘋了,我才點的黃豆。”

陳辰沒搭腔。經過銀杏林下的黃瓜架,忍不住看了一眼,開滿了黃花,瓜不過食指那麽長。他古怪地收回視線。

“小辰,小辰……”他嘀咕兩聲,忽而轉變了聲調,仿佛有些害羞,“小辰……小辰……小辰”他從沒想過自己的名字還有這一種叫法。

一枚青色的銀杏果從枝葉間墜落,砸在頭上。陳辰費力地将籃子平放在地,撿起果蒂,狠狠地向河中扔去。

“陳辰!”

陳辰不想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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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陳認為他沒聽見,接着吼道,“陳辰……”不聽到他答應絕不停下。

陳辰太了解他爺爺了。只得回了一聲,“又幹嘛!”

“等會太陽起來了,你把草帽帶着。”

他皮太白,曬傷了就全身發紅,好幾天都不退,整個人看着慘兮兮的。老陳特不樂意見他那個樣,不說但心疼。

系繩太長,耷拉在胸前。頭塞在帽子裏,晃蕩蕩的。能聞到上面經久的汗味。

“咣咣,咣咣”,陳辰敲了好一會的鐵盆,覺得兩聲兩聲太短促,換成三聲,“咣咣咣”。沒多會又變成“咣咣咣咣咣”。對比了一下,五連敲太累,還是三下最合适。不多時,魚群聚集起來,黑壓壓的一片。

他用力将魚食沿扇形向各個方向抛出,幾個來回,只覺疲累而無趣。想一股把腦籃子裏的飼料全倒河裏。同時克制着不去嗅自己的手——魚食的味道沁進皮膚,怎麽洗都揮散不去。

魚群等了等,沒有更多的食物,很快便散去。陽光從耀眼變的燒灼,河面盡是粼粼波光。額頭、鼻子、脖頸上沁出一溜的汗,陳辰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沒有套個長袖,已經透着紅了。正準備起身,突然傳來一聲巨響的餘音。他轉身看去,只有身後那片稻田正中的山楂樹枝葉輕輕抖動着。注視了一會,下方的稻子也晃起來,窸窸窣窣的,像什麽動物。

剛插完秧的時候,能在水田裏見到鴨子。陳辰還撿過幾次鴨蛋,長橢圓形,天青色的皮,高興壞了,而并不是為了吃。可是田裏早就沒水了。稻穗還在晃動。陳辰想,或許是一只沒了力氣的水鳥,被迫降落在這裏。總歸能撿到什麽的。放下手中的籃子,提着鐮刀,向山楂樹走去。

掉下來的一瞬間,俞聰覺得自己會摔成一個傻子,或者殘廢。巨大的震動過去,察覺到自己沒傻,四肢也還健全,被巨大的慶幸弄的反而脫力。稻穗的刺痛和陽光的刺眼都不能阻止他多躺一會。

斷掉的山楂枝條靜靜壓在胸口和腿上,俞聰伸出手,揪掉一個,咬了半口。紅的滴血,卻是翻山倒海的酸意。他右側着頭,吐的老遠。

靠的越近,陳辰手裏的鐮刀握的越緊。幸好那東西漸漸沒了動靜,不然他不一定敢過去。撥開稻穗,直挺挺躺着是早上剛打過照面的人。他立刻将鐮刀藏在身後,草帽拂下來挂在背後,面皮卻不可控制地紅了。

俞聰被看到糗樣,不知其意地哼一聲。陳辰以為他摔着了,甩了鐮刀就去扶。

沒等靠近對方就自己坐起來,陳辰只好幫着把山楂枝拿開。

不說話怪尴尬的。

“這破山楂根本就沒熟。”

“嗯,要到10月份。” 陳辰有些急,“你摔到哪裏沒有?”

“沒,好的很。”俞聰站起來,拍拍衣服上的灰和草葉。

“這玩意是什麽,你要幹嘛?”

陳辰臉又一紅,“鐮刀。”等了一會,意識到只回答一半,“我要去割草喂魚。”

“哦。”俞聰不感興趣。從樹上掉下來,山楂沒熟,弄的他意興闌珊。想了想,還是拎起了自己的戰利品。最後覺得還是應該感謝一下,畢竟對方看上去挺擔心的。“你叫什麽名字?”

“陳辰。”

俞聰扯了扯嘴角,控制自己不要笑出來。心想這小子的形象倒貼合這個疊音的名字——肥肥的,白白的,傻傻的,不如叫蠢蠢。“謝謝你來救我。”這感謝一點都不真誠。他拖着山楂轉身都要走了,然後注意到田間一個個的小丘。“那又是什麽?”

“墳。”

“什麽!”俞聰跳到他身邊。

陳辰的手快速劃拉一圈,“那,那,那,都是。”最後往山楂樹下一指,“這裏也是。”

俞聰這才注意到樹下的土地是凸起來的,面積很大,不太會注意到。霎時在烈日底下冒起一層雞皮疙瘩。

“我,你送我回去。我記不得路。”

“可是我要割草。”陳辰怕他真的走丢,特仔細地指着路,“越過稻田,往左邊的小路一拐就到你家了。”

“你知道我是誰?”

“知道。”陳辰不明白自己的聲音為什麽低了下去。

俞聰的桃花眼眯起來,更像是沒睡醒的樣子,“反正我找不到。”

“你是不是害怕這些墳?”

“怕個鬼。”

俞聰吼起來是有些兇的,陳辰幾不可察地縮了一下脖子,“要不我帶你到小魚池,你從我家門口走,沿着通大路的小路一直走,不要上去,左拐也能到。”

“不行!電工兒子說你家有三條大黑狗,我怕它們咬我。”

陳辰想,可是你長的就像一條小狗啊。“不是三條,有一條是白的。”

“嘿嘿,中華田園犬。”

“什麽啊。”

“沒什麽,挺威風的。他們有名字嗎?”

“沒有。”

俞聰捏着陳辰泛着紅的胳膊,“快走,随便哪條路,反正你得送我。”

“可是……”他并不太能說出拒絕的話,尤其是我家和你家有仇這種話。

俞聰的臉忽然湊到跟前,沿着他的臉,脖子,上衣嗅着,“什麽味道,好難聞啊。”

陳辰把右手往身後藏了藏,被對方一把抓出來,使勁嗅了嗅,“這是什麽味啊!”

“魚飼料。”他掙脫出來,只想趕緊離開這裏。“快走,我帶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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