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陳辰瞅着魚池邊和小屋前都沒老陳的身影,才放心帶着俞聰走過去。

大黑狗見着生人,狂吠起來。皮毛油亮,牙齒尖利,眼看鏈子繃的緊緊的,纏鏈子的石樁都被拽的松動。俞聰往陳辰身後躲了躲。

“瞎眼東西,連我都不認識了,不許叫!”

他的聲音糯糯的,瞪視着體态雄壯的大黑狗,毫無威嚴和兇猛可言,俞聰又忍不住想笑。

狗不理會,仍然朝着俞聰狂叫。

“快走。”陳辰似乎比他更怕鏈子會被掙脫。

俞聰在後面慢吞吞的,一點都不着急。陳辰跺着腳,抓了他手腕,奔了将近五十米。

“到底是不是你家狗啊,根本不聽你的。”

陳辰反駁不出。又走了幾步,才回擊道,“你到底怕不怕狗啊?”

日頭更烈了。他得趕緊去割草,不然正午的太陽會叫他脫下一層皮來。銀色大門就在眼前,他指着,“你家就在那裏。”

“你得把我送到家,少一步都不行。”

陳辰無語,轉身向前走。俞聰雙手環在腦後,跟在後面踱着步。

銀色大門緊閉,似要将炎熱隔在門外。俞聰站在家門口臺階上,“陳辰,我幫你割草去吧。我待在家也無聊。”

陳辰瞪他,原來眼睛竟是大的。眼尾一擡,一掃,不知是含情,還是冷冽。竟令俞聰怔住。

“小晨回來啦。”

陳辰轉身跑了,那匆忙勁,生怕他追過去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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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聰無意識應了聲,一瞬間有些迷糊,這聲‘小晨’是在叫他,還是在叫陳辰。

割完草,陳辰躺到自己的wonderland。那原本也是一間小屋——同現在住的那間隔河相對,以往夏夜,老陳都睡在這裏看魚池。自從奶奶去世,這裏才逐漸荒廢。老陳不放心他夜裏一個人睡。

有次伐木沒注意,将屋頂壓塌了,只剩四堵圍牆。也沒再修葺,搭了個棚子,放張木床,好使在河堰上幹完活有個歇腳遮陰的地方。一些暫時不用的竹料木料也搭在牆角。

即使沒穿上衣,擱了涼席的床上還是一陣燙。陳辰拿着蒲扇,沒耐心地不時扇兩下。他又嗅了嗅右手,洗過好幾遍,還是能從青草味的掩蓋下聞到魚飼料的味道。不高興地将蒲扇往旁邊一丢,沒控制好力道,扇子越過床沿,飄落到床下的青草從上。側身去撿,白皙的背上是竹席整整齊齊的紋樣,像極了白糖糕被模具壓出的痕跡。天邊懸着明豔的晚霞,白色的蝴蝶從眼前飛過,仿佛伸手就能夠到。

醒的時候七點半。陳辰穿着一件大褲衩揉着眼睛走出屋門,陽光果然還沒照到葡萄架上。急忙搬了一個靠凳,一個四角凳,瞧準一串紅的發紫的葡萄下面的位置,疊放在一起。又跑到井邊,舀子舀了一半水。爬上凳子,撿紫的摘。摘兩三個,洗一洗,吃掉,吐皮,一個賽一個的遠。如果位置角度好,能夠整串摘下來。

水漸漸髒了,嘴角染色,肚皮撐起。大黑狗突然吠起來,不見消停。

老陳的吼聲傳來,“陳辰,去看看是誰!”

陳辰從葡萄葉的縫隙中瞥了一眼,是俞聰。他急了,端着舀子就從凳子上往下跳,水灑出來,滲進泥地裏。

俞聰一點都不像怕狗的樣子,只除了腳步在黑狗叫的更響的時候稍顯遲疑。

“你來幹嘛。”陳辰推着他,想讓他走。

俞聰對他躲避的态度和狗的狂叫不以為然,但也沒反抗,任他推着,“幫你割草啊。”語罷抹了抹他的嘴角,“吃什麽呢,整個人都吃紫了。”

“是送飼料的嗎?”老陳從屋後轉過來。

剛想撒個謊,就聽到俞聰說,“馬爺爺,我是俞聰,來找陳辰玩。”陳辰心想完了,說不定自己會被湊一頓。他不希望老陳生氣,也不願俞聰遭受冷遇。

結果老陳眼光在兩人之間來回,竟沒吭聲,丢下一句‘玩吧’,幹活去了。

陳辰這才偷偷地開心起來。

“給我也吃點呗。”俞聰搗了他一肘子。

“行吧。”陳辰重新走到葡萄架下,将椅子換了個位置,在斑駁的光影中轉過身,“你過來給我扶椅子。”盡管他一個人完全可以。

對方扶的很盡心,陳辰從上面往下遞葡萄串的時候注意到他手臂上繃出的青色血管。

俞聰卻不過是想笑罷了。陳辰直起身,而他擡起頭的時候,能從他的腳踝,沿着運動短褲的邊沿,看進大腿深處。沒有雜質的白,像某種璞玉,是他認識的所有人中最白的了。超越性別的,讓人有保護欲的白。在綠與褐的背景中,沉入少年一萬公頃的心湖裏。

又摸到一顆深紫的爛葡萄,陳辰在心裏第一千次咒罵這些嘴欠的鳥——不紫的不叼。手指頭上一股腐爛的味道,他不經意瞥俞聰一眼,再伸出的時候,尋着綠色的葡萄葉使勁蹭了蹭,整整三片,味道才終于淡了些。

“已經四串了,你下來吧。”

陳辰覺得摘葡萄這件事在有趣之上又添了一層有趣。看着延伸到遠處的葡萄架,他願意在這個清晨摘下所有的葡萄。

俞聰伸出了雙臂,陳辰從晨光中跳下,毫發無損地着陸在他旁邊。

汲水放在盆裏,洗葡萄。俞聰洗到第三串的時候,陳辰終于忍不住了——他洗自己的時候都沒這麽仔細。一顆一顆的,仿佛這些葡萄不是拿來吃的,而是專門拿來洗的,他并不覺得有趣。

“你慢慢吃吧,我去割草。”

“我要跟你一起去。”俞聰端着盆亦步亦趨跟在後面。

陽光灑在他們身後,紫色葡萄皮沒入綠色草叢,好像标示來時痕跡。

陳辰去了wonderland周圍,他不想俞聰曬到。

一次又一次的躬身是比烈日還難忍受的部分,一刀又一刀的機械勞動,陳辰只想着快點完成任務,或許他們真的還有一點玩樂的時間。他這樣在乎。

俞聰蹲到堆成小丘的青草前,使勁嗅了嗅,“這草的味道挺好聞的。”

陳辰不禁想到那根帶着花的黃瓜,戲弄心起,“味道也不錯。”

俞聰竟真的拿起一把,嚼了嚼。

陳辰被吓到,“你是魚嗎!”。他也許想問的是你是不是傻,出口的卻是這麽一句既不逗,也沒什麽意思的話。這讓對方怎麽回答。

俞聰朝他笑了笑,然後摟起一懷抱的草,使勁向湖中撒去。扔出的距離并不如想象中的遠,一部分只是順着河沿滑進水裏。陳辰在他背後看着,突然之間覺得開心。

“哎,有蝴蝶。”俞聰興奮地指着。

幾只白色蝴蝶在紫菀花叢中翩跹。偶爾在紫花黃心、白花黃心中駐足。

陳辰躬下身,迅速出手,只捏到紫菀細碎的花瓣。蝴蝶輕盈飛走,留下花杆輕微顫動。

“有沒有網子啊?”

陳辰搖搖頭。半晌想起來,“有捕魚網,但太大了,肯定不行。”

“我試試,在哪?”

他指了指牆角,和廢棄的竹料搭在一起。

俞聰抱出捕魚網——杆子是一根成年的竹子做成,比他小臂還粗。魚網很結實,洞眼能插*進他兩根手指。

“你要是能捕到蝴蝶,我就……”

“你就什麽?”

陳辰一時語塞,他也不知道就什麽。他只是想說,像你這樣是不可能捉到的。他背過身,嘀咕道,“還不如我空手抓。”

三只蝴蝶紮堆在一枝紫菀上。俞聰撲下去,蝴蝶在網中掙紮。不及靠近,就從網眼中逃走了。

“陳辰,我撲下去,你就去給我捂住啊,聽到沒!”

陳辰覺得他氣急的樣子有些蠢。他真的能打過趙二子嗎。但他只是點了點頭。

俞聰重新舉起捕魚網,巨大的竹竿立起來,竟帶着壯烈的色彩。靈動的白色朝陳辰身上飛去。深綠色的網兜頭罩下,他只來得及雙手抱頭。

待看清他沒受傷,俞聰大笑起來,“抓不到蝴蝶,抓到一只蠢蠢也不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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