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先生酸
原随舟是個明朗張揚的人,喜行遠,廣交好友。翠松堂同窗三年,京中子弟有個圈子,互相抱團,沒人看得上從平陽來的晏氏兩“兄弟”,包括本家也是。但原随舟從不在意外人看法,也不屑世俗眼光,常跟他們兄妹二人混在一起。
在晏映心目中,原随舟就像他的名字一樣,随心所欲,率性而為,是個值得結交的好友。
在好友面前僞裝欺騙,晏映心中也過意不去,因而原随舟一拿這話逼問她,她便偃旗息鼓,蔫蔫地垂下頭:“原師兄,你別說這樣的話,進學三年,你幫了我和大哥不少忙,若非我有苦衷,萬不會這般欺瞞于你,之前一直也沒有機會說——”
晏映後退一步,如男兒般抱了抱拳:“還請原師兄原諒則個!”
見晏映突然如此正經,原随舟也怔了怔,一雙手懸在半空中,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他知道晏映是誤會他的意思了,實際上之前的事他早已不生氣,只是這兩次相見,她都一副刻意疏遠的模樣,讓他心中不快而已。
她是先生的正室妻子沒錯,但她也是他放在心上的至交好友,世俗目光,男女有別,他知道彼此萬不可能回到當初那般,只是不要全部抹去當初的情意。
原随舟心裏甚是別扭,看着兩人之間隔着的距離,心裏就空落落的,他摸摸後腦,試圖轉移這個話題:“你也不用太過在意,我已經不生氣了……那什麽,你有沒有看到我送來的賀禮?是一對上好羊脂玉做的手把件,你喜歡的兔子形狀,挺可愛的。”
晏映眸中亮了亮,立刻來了興致:“我還沒來得及清點那些賀禮,是兔子嗎,兩個都是?”
“嗯,一個坐着,一個卧着,眼睛是紅寶石嵌着,栩栩如生,我在多寶閣挑了好久才相中它,我猜你一定很喜歡!”原随舟說到這裏有些得意,眼中煥發光彩,竟然一時忘記自己在哪,頗有聊開的架勢,卻不想被身後突然傳來的聲音打斷。
“行遠。”
謝九桢站在門前,一雙黑眸看不出情緒,他一出聲,兩人皆是一怔,一個回身行禮,一個好像才發現他在那站着,笑窩深深,迎頭走上前去,兩人倒是異口同聲:“先生。”
說完,原随舟狐疑地看了一眼晏映……不是已經成親了嗎,怎地還管自己夫君叫“先生”?
謝九桢沒看晏映,只是目色沉沉地睨着原随舟,聲音像從寒潭中淬過的刀刃一樣:“方才交代過你的事,都記下了嗎?”
晏映見先生沒理自己,悻悻地站到一旁,垂頭擺弄狐裘系在頸前的帶子。
原随舟揚了揚眉,不明先生的意思:“記下了,怎麽——”
“去辦。”謝九桢打斷他。
Advertisement
原随舟一僵,後面的話硬生生咽了回去,先生這樣子怎麽看都像下逐客令的意思,他瞥了一眼晏映,心裏哀嘆到底不是從前了,他連跟她好好說句話的機會都沒有。
先生催他快走,原随舟當然不能硬留在這,只好彎彎身告辭,又對晏映點了下頭,然後指了指自己的手心。
是告訴她別忘了回去找手把件,晏映輕松接收了他的意思,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原随舟這才轉身離開了。
晏映喜歡玉器,被原随舟這麽一提醒,才想起自己是該好好清點一下那些賀禮,有些迫不及待了,便沒在意先生的神色。
“你怎麽過來了?”
謝九桢的聲音忽然從高處傳過來,晏映站在階下被吓了一跳,猝然擡頭,反應過來之後,總覺得他方才的語氣多了幾分不耐,像是不願看到她一樣。
鳴玉忽然走過來,拱手請罪:“是屬下失職,放夫人過來了,請大人責罰。”
晏映偷偷瞪了他一眼,心中頗為不服氣,并非是因為鳴玉不讓她進來,而是他那種不将人放在眼裏的态度讓她讨厭。
仆随主人,或許這些都是先生默許的,也或者是先生潛移默化的态度影響了他的屬下。
“攬月軒是我處理公事的地方,經常會接見一些外男。”謝九桢看着她道。
晏映想起在翠松堂藏書閣裏那日,她被先生發現了女兒身,還無辜被先生訓斥一通。
“為什麽要女扮男裝?”那時他的聲音冷厲嚴格,把本就吓破魂了的晏映問得嘴上打結。
“因因為,女郎不能去翠松堂進學,可我想來看看,當世最厲害的大儒文豪都是什麽樣……”
她心虛不已,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可那時先生是怎麽說的呢?先生義正言辭地反問她:“我何時說過不收女郎?”
晏映被問得一愣,的确沒有規定說只收男子,可是誰又敢破這個規定,先生仿佛懂她心中所想,又道:“我開辦的日講,我說了算。”
先生也是一個不為世俗禮教禁锢的人,他就是那時在晏映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影子,怎麽今天又信誓旦旦地說“有外男常來”,暗示她不該亂了規矩這樣的話?
晏映心中堵悶,但她本來過來也只是想看看先生在做什麽,沒想同他理論男女之別,現在自讨沒趣,也沒了興致,怏怏地屈了屈身,垂頭道:“那先生忙吧,妾身不打擾了。”
她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轉身便走,誰人都知道她不高興了,連鳴玉都能看出來,覺得這個夫人太愛耍小性子,年紀小又不懂事,大人怎麽會喜歡她呢?
誰知晏映剛往回走了幾步,就被謝九桢叫住。
她回頭,他眉心微鎖,頓了一下,才道:“過來。”
聲音沉沉,卻多了些無奈。晏映慢慢轉過身,本想就這麽走掉的,可先生又好不容易允她接近,難道不是天賜良機?晏映挪着步子,又走了回去,謝九桢轉身入內,她也跟着進去,留下鳴玉在門外驚掉下巴。
今天日頭打西邊出來了?鳴玉遮手望天。
晏映一進去,就聞到撲鼻的墨香,攬月軒坐北朝南,窗多,頗為亮堂,裏面陳設清新雅致,東側是書房,文房四寶擺放整齊,處處都顯示一絲不茍,讓人一入內就忍不住沉下心來。
謝九桢走到案牍旁,對研墨的星沉道:“你先下去。”
晏映這才發現裏面還有一人。
星沉看到晏映時也是一頓,然後便恭謹地低頭退下了,他看晏映時眼神要比鳴玉友善許多,長相也更文雅些,晏映看他就很順眼。
謝九桢坐到案後,拿起一旁的空折子,在上寫着什麽,晏映将書房轉了一圈,才發現先生竟然不顧她開始處理公務了,頓時開始手足無措起來。
先生把她叫過來,然後就什麽都不做,讓她幹看着嗎?
屋裏暖洋洋的,晏映沒一會兒就有些熱了,她把狐裘解下來,放到置衣架上,找個地方坐下,開始支着下巴看先生。
她無所事事,眼睛卻一刻不停地追随着謝九桢,從眉目,到鼻梁,從薄唇,到領子上滾動的喉結,秀色可餐這個詞,安到先生身上,她才可心領神會。
謝九桢執筆寫字,筆速疾迅,将折子寫滿了,再看時才發現錯了好幾個字,他放下筆,有些煩躁地掐了掐眉心。
連有心事的樣子也好好看,晏映輕輕掩唇,正笑得開心,卻不想重新拿筆寫折子的先生突然跟她說話。
“翠松堂進學時,你同原随舟交好?”謝九桢沒擡頭,似乎只是随口一問。
晏映忽然一驚,以為自己偷看被發現了,回話時底氣不足:“我和大哥對洛都不甚熟悉,原師兄幫助我們良多,所以我們關系最好……”
“原師兄,”謝九桢将筆一擱,擡頭看過來,“以後不要這麽叫了。”
晏映微怔,随即反應過來這個稱呼是不打自招,容易被有心人記下,她偷偷進學的事就會露出馬腳。
“我知道了。”晏映答得痛快,心中思量着,這件事以後是要注意些。
“還有,以後,別再喚我‘先生’。”
晏映忽然擡頭,就看到謝九桢眉頭皺着,薄唇輕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她思緒忽然慢了下來,下意識脫口而出:“那我喚什麽?”
夫子?師座?
謝九桢橫舒一口氣,呼吸忽然變重:“你說呢?”
晏映腦子打結,但她很快就反應過來,臉上立時就紅了,又不知先生是不是這個意思,便咬了咬唇,起身向前走了幾步。
“夫君……”
她聲音糯糯,含着蜜糖一樣。
謝九桢微微垂眸,眼睫翕扇,執筆繼續寫,只給她一聲“嗯”當作回應,低頭時卻緩緩勾起了嘴角。
“會研墨嗎?”謝九桢問他。
晏映正覺羞澀,怎麽也适應不了這聲“夫君”,喊得她自己頭皮發麻,膩得不行,聽他這麽說,趕忙點頭,提裙走過去,開始給先生研墨。
屋中書香四溢,紅袖添香,時間過得很快,晏映竟也不覺得累,一邊研墨一邊看謝九桢寫的內容,有時嘴上還輕輕念叨着,謝九桢并不防備她。
“科舉……先生想重開興慶年間推出的科舉考試嗎?”謝九桢一封奏疏寫完,她終于忍不住問了出來。
昭武帝在位時,為廣納天下英才,實行過科舉制充實官場,可惜後來政權坐穩,士族手中權利過大,對科舉制的實行多有阻撓,到底沒施行下去,就不了了之了。
謝九桢擡頭看她:“怎麽?”
看先生雲淡風輕的模樣,晏映眸中閃過急色,道:“那先生豈不是會成為衆矢之的?”
說完,看到謝九桢睇了她一眼,就改口:“那夫君大人豈不是會成為衆矢之的……”她還是叫不出口,便投機取巧加了個“大人”,以示尊敬。
謝九桢笑了笑,擱下筆:“接着說。”
晏映眨了眨眼睛,似乎從先生眼裏看到了鼓勵的神色。
“科舉不視出身,便給許多寒門子弟入仕的機會,近些年來各地書院林立,能才輩出,反而士族中人腐敗無能華而不實,讓寒門子弟同他們分餅子,他們一定會向上次一樣用盡心思去阻撓的。”
朝堂之中,要改舊制哪有那麽容易,常常伴随着流血和犧牲,誰提出來,就是站在所有士族人的對立面,不成靶子才奇怪。
加之謝九桢本就出身貧寒,涉及到自身利益,又有誰能站到他這邊?
謝九桢目光幽深,看了她半晌,才低下頭去:“成與不成,總要試試才知道。”
晏映看他已有定論,便不再多言,且這件事在她心目中也是支持的,并非因為她現在已被逐出晏氏,就是放在從前,她也覺得本事比門第更重要。
她只是怕先生處境會變得危險。
“明日起,你便來攬月軒吧。”
謝九桢忽道。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5-08 22:25:21~2020-05-09 23:59:2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皮卡丘 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