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美人沐春光

自從那日謝九桢躺在她膝上述說往事後, 晏映總忍不住默默心疼他。

先生看起來運籌帷幄手掌乾坤,原來也有那麽黑暗絕望的過往。她從小被人捧在手心裏長大,爹親娘愛, 手足和睦,什麽苦都沒吃過,遇事也總能化險為夷, 她幾乎無法想象,若是自己被困在黑暗中三天, 被迫着接受所有憤怒和仇恨, 會不會一下子瘋掉。

心腹仆人用自己的兒子換他性命,那是天大的恩情,可她若是先生, 未必肯承這樣的情, 她寧願自己直接死了,也不要一輩子背負愧疚不安,先生定然也是這樣。

可是那種情境下,先生卻未必能自己做選擇。

仆人忠心不二, 斷了兒子性命, 自己心有怨言,可到底救了先生一命, 人又早已經過了奈何橋,活着的人只能承受這一切, 孰對孰錯, 本就沒有定論。

她就是心疼先生逃脫不開這樣的夢魇。

先生為何被人追殺,父母在哪,可有其他牽挂,晏映都沒有再問, 她直覺那是個更加血淋淋的秘密。

她也不知自己是怕了,還是莫名就有些抵觸。

回了栖月閣,晏映沐浴更衣後,沒有去床上歇息,而是讓碧落給她準備好筆墨紙硯,她伏案寫了良久,直到桌案邊角上的蠟燭快要燒盡,她才打着呵欠,将紙疊好,放到袖子的暗兜裏,自己爬床上迷迷糊糊睡去了。

她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麽,可是實在太困,索性不想。

周家自打出事後,周徊有好一陣子沒再找阿姐麻煩,結果和離文書送到府衙之後,周徊又開始一次兩次地到侯府打轉,死活不肯簽下和離文書。

晏映不知他在惺惺作态什麽,倘若真的喜歡她阿姐,就不會一次又一次地容忍老夫人欺辱她,就不會答應納了綠茯,更不會去花船上尋歡作樂。

托先生去查的事剛好有了結果,那周徊果然在外置了宅子養外室,又給晏映氣得差點升了天,可她還得瞞下,不能告訴阿姐。

魏倉公說晏晚得靜養,近期內別讓什麽雜七雜八的髒東西到她跟前污眼睛污耳朵,晏映只好假裝不知道,還在阿姐跟前呵呵傻笑,哄她硬下心腸跟周徊和離。

阿姐是好勸的,她是個一旦決定了就說一不二的人,可到底在一起生活三年多,夫妻之間也有情意,她最無法理解的是周徊怎麽就變成了那麽一個優柔寡斷的人。

她是真傷心,傷心便勞神,勞神就無法安養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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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濟每日來上門號脈,倒是比以前走得還勤。

原來他也會定期來侯府給秋娘看診,但秋娘的病是頑疾,而且治不好,魏濟也只是穩定她的情況,争取不讓病情再度惡化。

晏晚卻不一樣。魏濟說她還有法子根治,必須根據每日的變化來調整藥量修改藥方,晏映又不懂岐黃之術,大胤第一神醫魏倉公說的話她哪敢質疑,當然是請着供着讓他給阿姐治病。

天天來?那便來吧,反正也不是晏映奔波,她也根本沒多想。

阿姐現在正在傷心中,晏映心中卻有思量,她阿姐現在都不到雙十年華,有的人家姑娘大了,養到二十沒嫁人也是有的,阿姐正是花一般的年紀。先生不讓她二嫁,阿姐卻是誰都管不着的,給周徊守身如玉,那是笑話。

她阿姐那麽好,值得更好的郎君,也值得有屬于自己的骨肉。

晏映頭疼周家怎麽都不肯同意和離,終于忍不住把自己的煩惱跟謝九桢說了。她其實也沒想先生幫她,不過是發發牢騷。

謝九桢沉眉想了想,倒是沒有猶豫:“此事不用你操心了。”

聽那口氣,好像他能給解決。

晏映看着他的臉,棱角分明,眉眼冷若寒霜,偏就看她時多了幾分溫潤之氣,先生對她好,還将自己心裏埋藏的秘密告訴她,把軟肋和弱點都示于她眼前,要說晏映沒一點動心,都是假話。

她又不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心腸如鐵。

先生肯幫她的忙,晏映自然心中歡喜,況且那關乎阿姐的終身大事,她總不能為了自己那微不足道的自尊心拒絕先生的好意。

晏映不會打腫臉充胖子,有多大的能力頂多重的擔子,她手上沒權沒人,即便周徊只是個小小的尚書郎,她暫時也壓不過,只要謝九桢發話給府衙施壓,又有誰敢怠慢?

深宅婦人,天地無法跟外面世界的男人相比,這也是晏映一直要去翠松堂讀書的原因。

謝九桢好像懂她的心思一般,示意下人将晚膳收拾下去,喝了一口清茶:“以後鳴玉跟着你,你盡管用他。”

晏映一怔。

鳴玉和星沉是謝九桢的心腹,兩個人在外就代表了謝九桢本人,甚至一些朝臣都對他們二人客客氣氣,謝九桢随手就分了她一人,晏映有些沒反應過來。

“鳴玉武藝高強,我不在的時候,他可以保護你,今後你也不用擔心會在府上憋悶,願意去哪就去哪吧。”

謝九桢說得随意,晏映的心卻砰砰跳。之前她嫌侯府無趣,跳牆出去被抓個正着,無論說得再理直氣壯,也是她任性了,“願意去哪就去哪”,大胤實是找不到第二個男人對自己的夫人說這樣的話。

“不過……”

謝九桢好像沒說完。

晏映回過神來,心想果然沒有那麽簡單,先生忽然這麽好說話,定然有別的代價,正想着,謝九桢看着她,繼續道:“除了上朝,其他時候,我可以帶着你。”

晏映瞪大了眼睛。

她可沒覺得謝九桢這話的意思是要牢牢将她綁在身邊,限制她的自由。先生平日裏公務繁忙,要見的人不是天子就是朝廷重臣,跟在他身邊,見識和眼界能提升得不止一點半點。

她當然高興。

“真的嗎?”晏映跳起來。

“是真的。”

謝九桢也知道她會高興,這樣的話,他對她說不下三次了。

是她每次都沒記住。

謝九桢發覺自己總在做重複的事,也總在說重複的話,眼前的人,對他陌生且疏遠,好不容易才能拉進一點點距離,而這點距離,說不定哪天就會回到原點。

他若想要她,就要習慣這樣的事。

不能着急,也要不厭其煩。

謝九桢站起身,語氣一如往常般平穩冷靜:“我去前院了。”

兩人還沒同房。

晏映不提,謝九桢也不會強迫她,每日在栖月閣坐一會兒,天色晚了,他就自覺地起身去前院,不打擾她休息。

可先生今日太讓她感動了,又是承諾幫她阿姐,又是答應給她足夠的自由,讓她本就幾近崩塌的防線逐漸瓦解。見謝九桢提出要走,晏映臉上一急,張口叫住他。

“外面太黑了!”

她幾乎是喊出來的,聲音一出,嬌嬌嫩嫩的,好像太不矜持了。

晏映的臉馬上就紅了一片。

謝九桢停住腳步,回頭,唇角微微上揚,卻并不顯露半分喜悅。

“我可以掌燈。”他平靜道。

晏映就沒話說了。

她有些惱羞成怒。

就是腦一熱,她脫口說了那句話,現在叫她說得明明白白,希望先生在栖月閣留宿,她一個女兒家家的,怎麽好意思說出口。

那就掌燈吧!晏映心裏道,忸怩着垂下頭。

先生挺好的,她似乎不排斥跟先生在一起,可之前的日子,她說得那麽斬釘截鐵,還信誓旦旦地說讓先生休她,她歡天喜地去二嫁……

現在可怎麽改口。

晏映低着頭,沒看到已經踏出門口的人又把腳收了回來,謝九桢匆匆走到晏映跟前,忽然将她抱了起來。

晏映冷不防一騰空,吓得趕緊抓住謝九桢的肩膀,穩住身形,她垂頭一看,謝九桢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裏映着佳人嬌羞的影子。

謝九桢像抱孩童一樣,攬着她的腿,将她舉得老高。

晏映就知道自己被他看穿了,氣得拍他肩膀:“你做什麽?放我下來!”

先生笑得有些不穩重,晏映都以為自己看眼花了。

“我今日,要睡栖月閣了。”謝九桢說得十分暧昧,晏映聽了耳根子都紅得滴血。

她可一點記憶都沒有,對她來說,這可還是第一次……怎麽就往那處想了呢?晏映趕緊搖了搖頭,把那些羞人的旖念揮退。

“整個侯府都是你的,你自然是睡哪裏都行……”晏映聲音小得幾乎聽不到,謝九桢已抱着她往床邊走去,給晏映吓得哇哇亂叫,不停地拍打他的肩膀。

“不行,不行,先生,我還沒有沐浴呢!”

晏映開始打退堂鼓了,她忽然覺得自己不該這麽快就松口,給先生可乘之機,盡量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于是嚷嚷着要去去沐浴。

謝九桢沒把她放下來,而是直接轉過身子,向着耳房走:“那好,沐浴。”

晏映看先生腳步都不帶遲疑的,抱着她比提拉一個小雞崽兒還容易,她怎麽掙紮都無用,終于放棄抵抗,謝九桢看她那副視死如歸的表情,心頭好笑,道:“你雖不記得了,但我們之前早已——”

“啊!好了!先生你不要說了!”晏映捂住他的嘴。

謝九桢沒有手來抵抗,任她捂着。

掌心濕濕熱熱的,正是先生的唇,晏映意識到之後,趕緊縮回去。

謝九桢繼續道:“當初,是你非要跟我同房。”

晏映就不應該放開手!

可是被他說出來了,她也無計可施,總歸事情都發生了,她不承認也沒用,晏映索性大膽起來,扶着他的肩膀,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眼睛裏都是水霧。

“怎麽是我求着?先生不想嗎?”

好像她上趕子勾引人似的,說出來多不好聽。

沒想到謝九桢卻點了點頭:“我想啊。”

他回答得這麽痛快,反倒讓晏映一怔,剛剛褪去潮紅的她臉頰又覺得燒着慌了,可是又不甘弱勢下去,便假裝鎮定道:“那時候不是都成親了麽,先生忍什麽呢?”

“我怕傷了你。”謝九桢一本正經。

簡簡單單五個字,卻把晏映唬得一激靈,她下意識往後縮了縮,不敢置信地看着謝九桢。

得是多粗暴啊,還會傷了她?

晏映頓時更不想讓謝九桢在這睡了。

可是話說出去容易,收回來難,謝九桢好不容易等她松口,哪裏有讓她逃過去的道理,再也不耽擱,抱着她就近了耳房,晏映急得要哭出來了,她感覺自己被叼進了狼窩。

可是這次,晏映想錯了,她一點也沒感覺到粗暴痛苦,反而……反而還挺快活的。

第二日中午,晏映就拿到了府衙遞過來的和離文書。

阿姐的事也成了!

晏映覺得如沐春風。

作者有話要說:  周三開獎,拜托那個天選之子一定要留言告訴我一下哈,我要沾沾喜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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