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美人流淚了

夏風徐徐, 夜色微涼。

暗沉沉的烏雲将月光遮擋,黑壓壓得似乎在醞釀一場風雨,連空氣中湧動的微風都有些鼓噪, 拂照在臉上,帶走一陣熱意。

晏映的淚幾乎被吹幹了,她的眼睛發澀, 連眼前的景物都有些模糊不清。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掙脫謝九桢的束縛的,她力量不及他, 大抵是看她掙紮得猛烈, 害怕傷了她,所以最終還是放手了,晏映沖出門外。

出了栖月閣, 沒走多遠, 她就發覺鳴玉在跟着自己。

鳴玉距離她不遠,卻也不近,平時護從人時都意氣風發的,今日卻有些小心翼翼。

晏映漫無目的地走着, 等回過神來時才發現自己竟然站在了清河郡王府門前。

自從她爹娘從裏面搬走之後, 這裏就再也沒有人住了,現在空無一人, 連牌匾也被卸下,無人看守, 也沒有燈光, 在漆黑的夜裏,隐秘得像是要将人吞噬。

她原不知晏氏跟清河郡王有這樣的血海深仇。

晏映邁動腳步,提衣登上臺階,風甫一吹過, 朱紅大門便發出嘎嘎的聲響,她輕輕一推,門開了,裏面的一切陌生又熟悉,可她想不到自己再回來的時候會是以這種心情。

牽着心口疼,她眼睛一熱,趕緊掩袖蹭了蹭,裏面沒有一絲生機,但是院中的梅林長得那樣茂盛,整個府邸都靜悄悄的,她一踏進裏面,就能聽到跟心跳重疊的腳步聲,這裏不曾荒蕪,只是沒有人氣。

先生不住在這裏。

他明明可以回來,但卻沒有。

晏映走到那片梅樹下,輕輕閉上眼睛,簌簌的綠葉被風吹得發出沙沙的聲響,好像能落到眼睫上,有些發癢,她恍惚間嗅到了熟悉的清香,有人擁着狐裘,将身上唯一的溫暖覆到她肩上。

她忽然睜開雙眼,卻發現眼前空無一物。

先生并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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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會追過來,她推開他時那麽狠心,他說了祈求的話,語氣那麽卑微,位高權重的謝九桢人前如山不崩,獨獨在她面前露出自己最脆弱的一面來,但她剛才那麽無情。

先生不會追過來,他害怕自己會更加猛烈得反抗,他害怕自己會把她推的更遠。

先生總是為她想得周全,所以鳴玉護在身後,而她可以在這裏盡情冷靜。

那先生呢?此時又在做什麽?

會因為她剛才的任性而心痛嗎?

晏映才發覺自己好像一直都是自私的,只要自己的快意,只要自己能心安。先生已經摒棄所有恩怨将她護在羽翼之下了,晏映卻還想要更多,她心心念念的那種幹淨純粹的維系根本不可能存在,起碼在她和先生之間,永遠都不可能。先生不管不顧地向她前進一步,她卻因為恐懼這岌岌可危的關系而後退。

他什麽都沒有了,所以僅僅是一絲溫暖也想要用力握住。

先生沒有退路,而她拿她的退路跟他賭……

晏映忽而轉身,剛走出一步,迎面看見神情猶豫的鳴玉,他站在不遠處,手緊緊扣着腰間的佩劍,欲言又止,眼中有晶瑩的水色。

他張了張口:“夫人……你能不能,不要再怪大人了……”

“起碼這個時候……”

晏映沒見過他這麽優柔的時候,好像滿目的痛色都是因為心疼那個人,她初初嫁到侯府時,鳴玉看她哪裏都不順眼,後來因為先生的關系,他對她的态度才一點點改觀,鳴玉對先生的忠誠超過一般的主仆情誼,他就像先生的親人,知道得也更多。

晏映走過去,他急忙擦了擦眼淚,低下頭吸了吸鼻子:“是屬下逾矩了,夫人當作沒聽到吧!”

“你是先生什麽人?”晏映忽然問。

鳴玉一怔,擡頭看了她一眼,目光從驚訝漸漸變成了然,他輕輕出了一口氣,坦白道:“我是自小跟着主子的長随,郡王府出事時,我不在府上,得以逃過一劫,後來過了好多年,我們才找到主子,找到他時,他受了很多苦。”

“受了什麽苦?”

鳴玉偏過頭,将視線落到石板路旁邊的雜草上,聲音漸漸沉了下去:“主子那時候也只是個孩子,為了逃避追殺,從北胤一路逃到南禹,夫人也能想到,他沒有銀錢,也沒有保護他的人,颠沛流離,這路上會吃多少苦……有一家好心人救了他,姓謝,可是追兵到了,主子那時去山上采藥,回來時,一家人都被殺了……”

晏映眉頭一縱,下意識打斷他的話:“好了,你不要說了。”

鳴玉緊緊攥着拳頭,又回過頭來:“主子能撐到現在不容易,他的身邊總是不停有人離開他。”

“你覺得主子心狠,是沒見過他被那些人逼成了什麽樣。”

晏映好像沒法直視他的雙眼,只好躲閃似的低下頭,鳴玉卻不管,繼續說着:“世事總是這樣造化弄人,主子漂泊不定,好不容易得到一至交好友,到積室山落腳,到頭來卻發現那人身上流着皇族的血,也是間接滅了蕭氏全族的仇人。”

“主子一生孑然一身,能得交心的知己少之又少,赫連珏一直隐藏自己的身份,等回到大胤時才告知。主子準備許久的複仇計劃也因為他擱置,他其實比任何人心都軟,總是一次又一次妥協。好不容易等到先皇死了,可是結果呢?”

晏映被他問得心頭一震。

結果呢,結果他又娶了她。

這時間情誼怎麽能是那麽簡單就割舍的。

不管是赫連珏,還是她父親,又或者是她自己,總是無形中以情義相迫,逼着他就範,倘若不就範,難道就是無情無義的人了嗎?

人究竟要善良到什麽地步,可以坦然原諒殺了自己全族的人,接受給予自己無盡折磨與痛苦的人呢?

她無法苛責謝九桢什麽,他做了自己該做的事,也從來沒有對不起誰。

晏氏一族有今天都是咎由自取,不是別人将他們推到火架上,也沒人強迫他們去做構陷忠良,殘害無辜的事。

晏映沒有再說話,她就在原來的閨房裏睡下了。

第二日晏映去找了魏濟,他那時剛從望月閣裏出來,臉上的笑意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凝重和憂傷,他正滿懷心事地向外走,卻在不遠處看到了晏映。

魏濟腳步一頓:“你……不進去看看嗎?”

他緊着眉,似乎對她的行為有幾分不滿。

晏映并不責怪他,只是略過那個問題,反問他:“秋娘如何?”

魏濟白着臉,搖了搖頭:“我已經盡力了。”

他的語氣有種蒼白的無力感,晏映眼睛發酸,卻強撐着壓下淚意,她抿了抿嘴,猶豫半晌,才又問了第二個問題。

“魏倉公,我知道,你是先生的朋友,你跟他回大胤,是幫他複仇的吧,那晏氏的事,你全都知道嗎?”

魏濟神色微愣,他沒想到她會直言不諱地跟自己說這樣的話,從前謝九桢不提,他便也心照不宣,一直沒在她面前表現出異樣來。

其實心底裏對晏氏是有些厭惡的。

只不過相處多些,才知道一個姓氏不能代表什麽,哪怕是姓晏,也有幹淨剔透的人……

魏濟想得有些遠,卻被晏映的聲音拉了回來:“你說什麽?”

晏映咽了口氣,又重新問了一遍:“我問,你知不知道晏氏族人在流放路上被落石砸到,死傷慘重。”

魏濟皺眉,脫口而出:“有這種事?”

晏映緊緊盯着他:“你不知道?”

魏濟是何等聰明人,一下就看明白了晏映的神色,他轉而認真打量起眼前的人,眸光微不可聞地閃了閃:“你懷疑是謝九桢做的?”

晏映不是懷疑,她那日在門外聽說兩人的交談,對于這件事,父親也只是提到一路,而後就說到了祖父身上,先生對父親顯然沒有對她時有耐心,語氣也更加抵觸,他沒有否認,卻也沒有承認。

但更讓晏映在意的是,父親又是如何得知這件事,連魏濟都不知道,那就更有問題了。

“那魏倉公覺得,是不是先生做的?”

魏濟隐了隐神色,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怎麽不直接問問你夫君?”

不等晏映回答,他又道:“是不敢,還是不信?”

晏映低頭沉默不語,她垂着頭,隐在陰影裏的面容看不清晰,魏濟也就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麽。

末了他低笑一聲,擡頭看着別處:“不管是誰做的,一定不是他做的。我當初就跟他說過,如果是我,把那些人全都殺了都不解恨,你猜他是怎麽說的?”

晏映擡頭,喃喃道:“怎麽說的?”

“他說你于大局毫無關聯。”

晏映微頓。

魏濟笑道:“謝九桢呢,其實是一個很冷靜的人,他不曾遷怒于誰,你于大局無礙,他不動你,晏家的其他人也一樣,他既然做到流放就收手,就說明原本他要走得也就是這一步。不然以晏氏的罪過,就是株連九族也不過分,他何必要多此一舉呢?”

何必要多此一舉呢?晏映此時才發覺這件事裏最不合理的地方。

她早就猜到那次和穆遷見面時遇到的行刺與之後的私造火器一案是先生的手筆了,既然能直接把晏氏在地上摁死,他就沒必要容着魏王那邊的人給晏氏打點到流放。

晏映心中好像有許多根線雜亂無章地交纏着,怎麽也解不開,魏濟看她低頭沉思,輕輕啧嘆一聲,看着天上飄蕩的烏雲。

“謝九桢的名字,是山長取的,你知道是什麽寓意嗎?”

晏映回過神來,對他搖了搖頭。

“九,數之大者,桢,築牆所立兩木,正也。山長寄予他厚望,也之他是難得一遇的正直之人,遭遇世間千般磨折,深陷污泥,亦能清正己身,不被世俗仇怨所累。”

是為,九桢,亦清。

魏濟搖頭:“但我真的很讨厭山長給他取的名和字,他太累了。”

如果可以,自當是快意恩仇更快活,誰不想做一個身無束縛之人呢?

晏映的心猛然震了一下,耳邊響起轟鳴聲,鎮定下來後,就泛起一陣一陣的疼。

她本以為白衣似雪,皎潔無瑕,無欲無争的先生是僞裝,卻原來這個睚眦必報,心狠手辣,運籌帷幄的先生才是假象,要不是當初暗室裏用生命相護的人讓他報仇,要不是蕭氏一族的鮮血不停叮囑他別忘了仇恨,要不是秋娘的慘狀,要不是那段颠沛流離生活的逼迫,他難道不想做個清正無塵風光韋正與世無争的好人?

有時候,善才是枷鎖,會讓人活得更痛苦。

晏映跟魏濟道別,轉頭去找了她的父親。

晏道成看晏映笑得綿淺,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這次謝九桢沒有跟她過來,所以說話也就更大膽些。

他說:“映兒,你跟我回平陽吧,還有你阿姐,我們一起,以後再也不回洛都了!”

他還在糾結怎麽跟晏映解釋,晏映已經自己回答了他:“爹,我都知道了。所有的事,我都知道了。”

她搖了搖頭:“但我不走,我要陪着先生。”

晏道成張大了嘴,有些不敢置信,可很快他就反應過來,握着晏映的手,規勸道:“映兒,你不要這麽傻,我知道你心悅他,可他已經不是當初你喜歡的那個先生了!我們之間有血仇,他今天不怨你,明天不怨你,你能保證今後他永遠不會因為橫亘在你們二人之間的仇恨憎恨你嗎?爹賭不起,爹不想下次再看到你時,你受一丁點傷害,映兒,聽爹的話,跟爹一起走,行嗎?”

晏道成的手都在發抖,他真心疼愛女兒,所以不會允許有任何差錯,晏映當然知道他的苦心。

“爹,你待我真好,”晏映笑着,眼圈卻紅了,“我離開洛都,回平陽,我還有爹爹,有娘親,有大哥阿姐,還有麟兒,我有這麽多人對我好。”

“可爹爹,先生卻只有我一個了。”

晏道成眸光一頓,似乎有痛色閃過,但很快他就回歸理智:“可他——”

“可他心懷仇恨?”晏映打斷父親的話。

“爹爹,先生原來也有很美滿的生活,有疼他愛他的父母長輩,他本不用被追殺,不用看着親人慘死,不用漂泊無依被野狗咬,不用到現在都不敢以真身份示人……”

晏映的聲音頓了一下,已經有些哽咽,但她還是握緊了父親的手,輕道:“我若受了那麽多,不敢說自己還會是一個心懷善念的人,爹,你就放任女兒這一次,他那麽可憐,我心疼他。他喊你一聲世叔,你也疼一疼他,行嗎?”

作者有話要說:  過了這段就好了,我保證甜,我還記得我是個甜文作者(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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