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先生跟美人夜談

晏映一下從床上坐起來:“什麽驚天大秘密?”

她微微瞪圓了眼, 金黃的燈火在眼底暈開閃爍的光,煞有介事地看着枕頭上斂起神色的謝九桢,滿心的好奇。

謝九桢卻沒答, 抓着她的手腕往懷裏帶。

“睡吧。”

晏映覺得他胸膛的懷抱太熱,顧蛹顧蛹身子離開他的束縛,夏夜裏都要打着扇才不會出汗, 她可不想窩在鍋爐裏。

“先生,你說過什麽都不瞞我的。”晏映側着身子, 目光彤彤地望着他。

謝九桢覺得懷裏有些空, 眼神也變得靜默許多。

“這件事你知道,”他忽然側身支起身子,伸手在枕頭旁邊拿出一面團扇, 輕輕在晏映頭頂上搖着, 聲音如細風一般,“是當今聖上的身世。”

那團扇上繡着的是一幅美人圖,扇柄上墜了紅穗子,美是美的, 讓先生拿起來扇風卻有一種怪異的感覺, 但頭頂一下一下蕩起的微風卻将心底的燥熱和夏日的暑氣一掃而空,心情跟着開闊起來, 瞬間覺得清爽許多。

晏映看先生為她扇扇子的模樣都看癡了,好久之後才回過神來:“嗯, 你剛剛說什麽?”

謝九桢一直搖着團扇, 語氣有幾分無奈:“當今聖上的身世。”

晏映趕緊把雜亂的心思梳理好,黛眉輕輕皺起:“魏王也知道這件事了?”

“姚妙蓮做的不幹淨,被赫連嵘抓到了把柄,他應該早就知道了, 現在告訴我,是有了別的打算。”

晏映聽得一頭霧水,她雖然知道當今陛下非太後親生,卻不知道原因何在,而魏王又摻和進去什麽。

她所知道的,都是那日在卧佛寺客舍外偷聽到的,姚妙蓮也只是随口提及一句,并沒有多說。

“先生一直都知道陛下的身世嗎?”晏映問出心頭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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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九桢眸光隐沒,似是想到了很久遠的事:“當年赫連珏被昭武帝立為太子,當時就給他配了一個太子妃,只是這個太子妃身子不好,沒多久就去了。姚妙蓮那時只是赫連珏身邊一個小小的侍女,雖然出身西梁皇族,卻也不過是階下囚而已。”

他說到這,面色暗了暗,晏映才想起姚妙蓮的身世跟先生有些像,都是皇族後裔,卻都淪為他國砧板上的魚肉,昭武帝在時各地紛争不斷,他一路揮師南下,統一北方,武功蓋世卻也流盡鮮血,權力更疊是正常,但落到自己身上又不是那麽簡單的事。

晏映似乎能想到姚妙蓮為何将皇權看得這麽重。

她握住先生的手腕,把團扇從他手裏搶過來,也給他扇了扇風:“然後呢?”

謝九桢被她的動作驚得一怔,随即眼神柔和許多:“赫連珏對姚妙蓮起初是欣賞,後來就漸漸變成寵愛,他登基之後就封姚妙蓮為貴人,沒多久皇後就去了,他又封她為皇後。不過……姚妙蓮成為皇後時年不及十五……”

晏映眼珠一轉:“她不會是怕自己年齡太小,孩子會保不住,所以事先做好準備,留了一手?”

謝九桢的神情印證了晏映的猜測。

“姚妙蓮很快就有孕了,但是生子那日卻遇到難産,孩子沒有保住,這個孩子是她從別的地方抱過來的。”

晏映覺得姚妙蓮膽子太大了,竟然敢在先帝眼皮子底下做這種欺君的大事,可是轉念一想,赫連珏跟先生是至交好友,兩人又一齊在積室山求學,能得孟鶴齡親自指教的人,又能笨到哪裏去?

但先帝已逝,他心理究竟是怎麽想的,晏映也沒辦法扒開土去問一問。

何況她對先帝和姚妙蓮之間的愛恨情仇沒有興趣。

晏映扇的風似乎大了一些,把謝九桢的頭發吹一下一下飄起:“這個太後還真是膽大包天,為了權利什麽都不顧,不過,她要是不愛權了,當初說不定就不會選擇先帝,而是遵從自己的內心跟了先生了。”

她眼中帶刀,目光也涼涼的。

謝九桢真是一點都不熱了。

他把晏映的手按下,輕笑一聲,聲音裏有幾分無奈:“你還在介意這件事?”

晏映剛要張口,他就打斷她:“別人作何想法,我管不着,我只知道翠松堂日講前,再多顏色在我眼中不過皮下白骨,後來也只有一人納入我的眼。”

晏映抿了抿唇,眼睛開始往別處飄,臉上也染了一抹紅:“然後呢?”

謝九桢借着搖扇的風給她驅散臉上的燥熱:“然後她就把陛下養大了。”

陛下是個傀儡,是姚妙蓮用來固權的工具,在垂簾聽政的這幾年裏,她覺得自己能有足夠的時間把持朝政,為自己收攬更多心腹。

只是沒想到這秘密會被別人發現,反倒成為威脅她的工具。

“魏王就是要利用這個對付姚妙蓮嗎?”晏映小聲嘟囔一句,忽然想起她之前在皇宮裏撞到的那個小小的身影,心裏有些遺憾,“陛下似乎才是最無辜的那個。”

晏映忽然認真起來,看着謝九桢:“陛下壽宴那日,是不是會發生大事?”

她抓住他的手腕,不禁加大了力道:“先生,我還從來沒有問過你,你一直所求的,到底是什麽,你想把他們都打敗,自己坐上那個位子嗎?”

謝九桢神色微頓,他看着她的眼睛,很久都沒有說話。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去争奪天下。”

半晌後,他才沉聲回答。

他的聲音很冷靜,沉着的聲線裏透露着一絲漠然,就好像那些人人趨之若鹜的權利,地位,淩駕于他人之上的皇位,在他眼中都不值一提似的。

可那聲音裏更多的又是陰狠和狂悖,她甚至能聽出先生心底的恨。

沒想要争奪天下,想要的,不過是把所有身上濺到過清河郡王府的血的人,統統都殺光。

因為赫連珏,他給了大胤七年的喘息時間,如今一切都開始要收網了,也是他快要實現心底願望的時刻。

這就是他此生的全部了。

晏映忽然覺得心裏裂開一條縫,恍恍惚惚之間,仿佛有什麽要從那裏溜走,是前所未有的害怕,她抓住謝九桢的手,輕輕說道:“先生,你記着,你還有我,還有我們的孩子。”

她很害怕謝九桢大仇得報之後就變成一張斷了根的浮萍,這時間再也沒有什麽能支撐着他繼續走下去。

她感覺出剛才那句話裏,充滿着不留一絲退路的瘋狂。

謝九桢似乎沒想到她會突然說這句話,神色微微愣了愣,然後反手握住她,擱在心口上,閉上眼。

“好,我記得。”

晏映這才心安。

壽宴将近,謝九桢每天要見很多人,總是很晚才回來,晏映沒法每天晚上都等到他,就在軟榻上先睡着了,然後第二天就會發現自己躺回到床上。

如果不是因為懷有身孕,壽宴那日她也想去,但是不清楚那天會不會充滿兇險,晏映身子還沒有恢複好,去了怕是會給先生拖後腿。

先生要對付魏王,無暇顧及她,這是先生盼了将近二十年才等來的機會,晏映也不允許自己任性,給先生帶來哪怕一小點變數。

只是日子越近,她越有種心慌的感覺,就像坐着一葉小舟在漫無邊際的水上飄蕩,前前後後都尋不到方向,心裏也沒有着落。

壽宴前夜,晏映做了個噩夢驚醒了,醒來時大汗淋漓,像是水淌過一樣,可是她怎麽都想不起來夢裏都發生了什麽,正捂着沉壓壓的胸口呼吸時,謝九桢忽然走了進來。

他已經沐浴過了,烏黑的長發垂散在背後,消磨了一身清冷氣息,反倒多了幾分溫柔和儒雅。

“怎麽醒了?”謝九桢見到晏映坐在軟榻上有些驚訝,在看清她蒼白的臉色後面色瞬間變了,他快步走過去,雙手扶着她肩膀,“哪裏不舒服?”

晏映大口呼吸幾次之後覺得胸口順暢多了,她擡起頭,沖他笑了笑:“沒什麽,就是做了個噩夢。”

謝九桢還是皺着眉:“府上有大夫,我讓鳴玉叫來給你看看。”

這麽晚了去請魏濟肯定不行,但是侯府還是養着三四個醫術精湛的大夫的。

晏映趕緊拉住他的手:“真不用,我做夢吓醒了而已,身子沒有一點不舒服。”

她踩着鞋子下地,推着謝九桢後背,把他按在床上:“倒是先生你,這麽晚了才回來,還是快些安寝吧!”

謝九桢拽住她的手:“真的沒有不舒服?”

晏映網起袖子要蹲下:“先生是想等妾身伺候?”

見她真要動手,謝九桢忙把她拖起來,自己把靴子脫下,擡腿坐到床上,晏映也跟着爬了上去。今日暑氣嚴酷,屋裏放了四五個冰盆來消解暑熱,她卻一改之前的态度,直往謝九桢懷裏鑽。

讓謝九桢有些受寵若驚。

他微微擡着手臂,不知該不該放下來,害怕摟着她太熱。

晏映握在他臂彎上,聞到他發間清新的香氣,沉默半晌,忽然道:“先生,你說,如果我再把你忘了,你還會跟從前一樣不知疲倦地把我找回來嗎?”

謝九桢慢慢放下手,掌心順了順她後腦,指尖劃過柔順黑亮的頭發。

“會。”

晏映抱着他的手緊了緊,将頭悶在他胸膛裏:“其實我也有錯,我不該什麽疑問都埋在心裏,只顧着跟你打啞迷,現在想來,當初我真正介意的事,都是誤會。結果一個不願意問清楚,一個不願意說明白,最後才鬧成那個樣子。”

謝九桢的聲音從頭頂飄來:“是我不好。”

晏映忽然擡頭,清澈透亮的眼睛盈盈望着他:“那先生有沒有想過,倘若我失憶之後,不會再喜歡先生了,你怎麽辦?”

謝九桢手上動作一頓,背光的臉被陰影遮住,一雙眼眸晦暗不明,他沒有說話。

晏映以為他不知道怎麽回答,或許這個問題對先生來說太殘忍了,記憶是一個人一生裏最重要的東西,它牽連着沉甸甸的感情,如果記憶都沒有了,最痛苦的反而不是那個忘記的人,而是記得的人。

晏映慶幸自己雖然總是不停地把先生忘掉,卻每次都被他再次吸引,每次都重新愛上他。

但她不知道若有下次還會不會這樣。

謝九桢垂下眼眸,濃密眼睫遮住了滿目的偏執和冷意。

他道:“不管你喜不喜歡,結果都一樣。”

晏映忽然覺得背後發冷。

她差點又忘了先生隐藏的另一面了,若她真的不再喜歡他,沒準先生會造個金籠鐵圈,把她關在裏面哪也不許去,任她哭嚎求饒卻無動于衷,晏映打了個激靈,突然不敢再繼續往下想了。

“睡吧……睡吧……”她悻悻地拍拍先生後背。

就不該給自己挖坑往進去跳。

夜深人靜,晏映很快就睡熟了,她安靜地躺在懷裏,像只乖巧的小刺猬,微微蜷縮着身子,謝九桢微皺着眉,有些無奈地看着她,手指慢慢撩過一撮垂在臉上的發絲,他輕嘆一聲。

“我怎麽舍得呢……”

作者有話要說:  我感覺我快要完結了!(也可能是胡扯)

先生晏映太好了簡直天生一對,這種天造地設的感覺寫《折腰》時候也有過,總之就是很小天使。

不過先生和晏映這樣的情況,也完全可以引發出另外一個故事,稍微換一個人的性格可能就be了,你們喜歡看he還是be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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