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棋子
夜色深濃。
屋角挂了兩盞風燈,暈出一圈昏黃的光,李殊檀不敢走遠,貼着牆一點點挪動。所幸她的眼睛争氣,在暗處視物清清楚楚,快繞到牆體的拐角處,就讓她在拐過去的那一側看見了兩個人影。
其中一個自然是司墨,另一個卻半側着看不見正臉,身量和司墨差不多,但更幹瘦,颌下留出一簇山羊須,在夜風裏飄飄搖搖。
李殊檀皺眉,直覺其中有問題,遲疑着要不要再湊近些。這時忽然一陣大風,頭頂的風燈搖晃碰撞,燈骨撞在一起噼裏啪啦,那邊的兩個人齊齊轉過頭來。
李殊檀一驚,本能地後靠,後背的觸感卻結實柔韌,她還沒反應過來,一只手已經捂到了她嘴上。
她更驚,當即想拔匕首,奈何身後這人想得周全,不僅捂在她臉上,還格住了她的右手。單手拔不出來,她只能手腕發力,摸索着大概是側腹的位置,狠狠地用匕首鞘的尖端捅下去。
身後立即一聲悶哼,然後有什麽東西湊到了耳邊。
先是蜿蜒柔順的觸感,經過露出的頸部時掃出一串細膩撩人的癢,大概是長發自發梢開始流過她的肩頭;再是落在耳側的聲音,刻意壓低,沙沙地撫過耳尖,分不清那種令人震顫的麻癢到底是因為聲音,還是因為随之而來的溫熱吐息。
李殊檀渾身僵硬。
“……你倒是狠。”鶴羽順手卸了李殊檀手裏的短匕,“別動。”
李殊檀短暫地松了口氣,繃緊的身體放松,立馬又緊張起來,但她沒法開口,只能用重獲自由的右手扒拉鶴羽的手腕,含含混混地低聲:“唔……”
“別出聲。”鶴羽稍稍松開手上的力度,依舊貼着她的耳朵,“聽。”
在李殊檀艱難點頭以後,捂在下半張臉的手改了用力的方向,拇指貼着她一側的颌角,輕柔地讓她扭轉偏向,從風裏分辨人聲。
“……風太大了,燈都差點撞壞。”最先分辨出的自然是司墨的聲音,帶着點抱怨的語氣,“您找我就為了這事嗎?”
“自然不是。”答話的是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只是玩樂雖好,得先行正事啊。”
李殊檀覺得這聲音有點耳熟,指尖在鶴羽的手腕上敲了敲。
“崔實道。”鶴羽會意,聲音壓得極低極輕,幾乎是氣音,“就是宴上召你近身的那個。”
李殊檀詫異地瞪大眼睛。
“繼續聽。”鶴羽說。
這邊他輕聲指點了兩句,那邊的兩人也在交談,李殊檀再凝神時,崔實道似乎說了什麽,又到了司墨該答話的時候。
“……您就只把這些事當正事!”出乎意料,司墨的語氣相當嬌俏,和平常傻愣愣的少年形象完全不同,簡直是在撒嬌。
李殊檀聽得一陣惡寒,背後雞皮疙瘩起了一層,又聽見司墨接着說,“我問過,他确實出去了,不過是去山下,聽那小娘子說,只是因雨随便找了戶人家借宿而已。想來也是,昨夜雨那麽大,能去哪兒呢!近來我也一直盯着,不見什麽異樣,還有啊……”
李殊檀猛地握住鶴羽的手腕。
鶴羽動都不動,只輕輕地笑一下:“所以我要你離他遠些。”
他的反應太平靜了,李殊檀心想難不成他一直都知道,但她不敢開口,只能在他腕上勾畫,試圖用瞎畫的符號讓鶴羽領會意思。
“對,我一直知道。”鶴羽猜到她想問什麽,又笑了笑,吐息落在她耳尖,“繼續聽,還有更好玩的。”
李殊檀覺得耳朵有點癢,緊接着有點熱,她悶悶地應了一聲,繼續凝神細聽。
這會兒還是司墨的聲音,比剛才那一聲更柔,有些撒嬌的意味:“……您別只想着他啊,我站在這兒呢,您也不看看我?”
“這就看你,這就看你。”該問的事問完了,崔實道搓搓手,“剛才那可不叫正事,現下該做的,才是正事。”
這一句意味深長,李殊檀耳朵發緊,心情複雜得簡直要昏過去。
幸好鶴羽從後邊扶了她一把,低而輕的笑聲又淌進她的耳朵裏。說來奇怪,分明是身旁的侍從背叛,或者幹脆從一開始就是安插的棋子,但他絲毫沒有動怒的跡象,一直是若有若無的笑,和呼吸一起滾過李殊檀露在外邊的肌膚。
“現在你知道了嗎,”他還在笑,“先前宴上,他為什麽偏偏選中你?”
那聲笑音激得李殊檀忘了不能開口,她壓低聲音:“總不至于,因為我不像女子吧?”
鶴羽沒答,只在她耳下輕撫過去。女孩還沒長開,光看身形确實雌雄莫辨,但若是仔細看,她的長相其實相當女氣,幾乎沒什麽颌角,平滑纖細,圓融得讓鶴羽想起打磨數次的扇骨。
他忍不住又摸了一下。
指尖擦過的地方又麻又癢,李殊檀也不知道這是什麽見鬼的反應,剛想扭頭掙脫,耳朵裏又灌進來一股讓她羞惱的聲音。
今夜的天氣也是見鬼,剛才風大得風燈的竹骨撞得梆梆響,這會兒又靜得一絲風都沒有,聲音繞過拐角,全湧到這邊。
或許是因為覺得這時間鶴羽應該在休息,李殊檀則不足為懼,又或許是因為上頭,總之那兩人相當放肆,衣物窸窸窣窣摩擦的聲音不絕于耳,期間還有些模糊不清的聲音。崔實道似乎說了什麽,司墨的回答含含糊糊,只隐約聽見個語調,甜得發膩。
李殊檀越聽越惱,一動,身後也是衣物摩挲。她忽然覺得不對了。
那邊自然是一對讓人敬佩的野鴛鴛,她自己這兒也沒多好,被鶴羽半抓半抱,整個後背都貼在他身上。李殊檀清晰地感覺到鶴羽呼吸時胸口的起伏,應和着呼吸吐在耳朵上的節律,甚至掃在耳側的發絲都能配合着一顫一顫。
發梢、吐息、聲音,她确實陷進這少年的懷裏,聞到的全是淡淡的梅香。
李殊檀感覺到自己的呼吸亂了,她臉上熱得不行,想從鶴羽懷裏掙出來,又怕弄出太大聲音,只敢輕輕挪動。一顆心在胸腔裏亂跳,聽覺越發敏銳,又起了風,風聲裏模糊的交纏和身後衣物摩擦的細微聲音混在一起,一時竟分不清究竟出于何處。
“……郎君?”她緊張得聲音發顫,清清嗓子,繼續壓着聲音,“能不能先松開?”
鶴羽倒是沒什麽占便宜的心思,就是想逗逗她,準備好了松手,嘴上卻故意戲谑:“哦?為什麽?”
“那個……”李殊檀臉上更熱,吞咽一下,輕輕地說,“你硌着我了。”
一時沉默。
緊接着肩上忽然一重,她沒防備,直接被推出屋檐下,倒跌了兩步才站穩。
“是玉!”鶴羽仍站在風燈下,緊貼着牆面,左袖擡起,自鼻梁起遮住下半張臉,露出的一雙眼睛顫着睫毛,眼尾飛紅,哪兒還有剛才戲谑調笑的浪蕩樣子,活脫脫是個被人調戲的可憐人。
他像是要證明什麽,右手勾起腰帶下的佩玉,惡狠狠地強調,“是佩玉!”
李殊檀傻了,眨眨眼睛:“我也沒說不是玉啊……”
鶴羽意識到他誤解了,渾身一僵,但他總不能對着李殊檀那張茫然的臉解釋他想的是什麽。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忽然扭頭,回屋關門時下手挺狠,重重一聲。
李殊檀也迅速鑽回廚房,把門關上,回味了一下鶴羽通紅的耳尖,心說這人真是莫名其妙。
又過了一會兒,廚房門開了,司墨探出個頭,臉上的紅暈讓夜風吹得幹幹淨淨,頭發紮得一絲不茍,只有頸下有個紅紅的痕跡,像是指印。
他大概察覺到,不動聲色地拎了拎領子,随口瞎說:“我剛去看了,真是鸮,不過我沒抓着,就回來了……那個,剛才那聲音那麽大,是你關門嗎?”
李殊檀看見他就覺得心情複雜,遲疑片刻,選擇替鶴羽遮掩:“不是,我也被吓着了。可能是你剛剛出去沒關嚴實,風一吹,撞過來了。”
“哦哦,這樣……”司墨也不想糾結這個問題,“行啦,天色不早,你快收拾收拾回屋去吧,我也去歇着了。”
李殊檀當然點頭,司墨不願多想,關門出去,這回倒記得在外試了試,把門壓得嚴嚴實實。
門內的李殊檀盯了那扇門一會兒,忽然一把捂住臉:“這都是什麽事啊……”
作者有話要說: 阿檀智力–1–1–1……
鶴羽:不要憑空污人清白(哭哭(b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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