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美人(五)

不容多想,陳阿諾撒開腿便跑出去找人。

她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能“美人美人”的叫着。

怎奈何,她跑了一路,嗓子都叫嘶啞了,一直快尋到村口的小溪邊也沒見那位美人的影子。

難道說昨日陳藥師說的那些話讓他嘔了氣,所以趁着她打盹兒時不告而別?

陳阿諾正琢磨着,卻見前面林子裏隐約有個人影。

她心下一喜,慌忙走上前去,才發現那人身形與美人相去甚遠。

一時失望下來,定睛一看,卻發現林子裏的是多日不見的二狗子。

二狗子并沒有覺察到她的靠近,正将身子掩在一棵樹後,向前方探出腦袋窺視什麽。

因還隔着些距離,前面又有密林阻擋視線,他到底在看什麽,陳阿諾也不知道。

她于是心生一計,随即臉上露出一抹淺笑,斂起腳步聲,蹑手蹑腳的往二狗子身後靠近。

待到極近處,原本錯綜複雜的密林則開闊起來,果然是個視野絕佳的地方。

順着二狗子的目光看過去,原本打算攻其不備,狠狠往他後腦勺上敲一記的陳阿諾卻頓住了動作。

林子盡頭的溪水潺潺流淌,在馥郁的陽光下呈現出粼粼波光,溪水邊有一美人,正背對着他們,遙視遠方山巒。

美人的烏發如綢緞般光滑,其上流轉的光斑竟比溪流中的波光還要炫目,他的發未束,盡數披散下來,直垂至腰間。

雖然只是一個背影,卻已令人遐想無限。

盡管他身上穿的是款式簡單的粗布衣衫,卻也并不影響他的矜貴氣質。

真真是美人如畫,畫中美人。

原來二狗子看得失了魂魄的就是這位美人。

尋了半天的人終于有了蹤跡,陳阿諾放下心來,索性先将眼前這人捉弄一番。

她湊到他耳邊,以極輕的聲音對着那目光呆滞的家夥柔聲道:“好看嗎?”

“好看……好看……”二狗子下意識的連聲贊嘆,說話間哈喇子都險些要流下來。

“喜歡嗎?”陳阿諾又問。

“喜歡……喜歡……”二狗子正在癡迷中,說話都只能兩個字兩個字的。

看他這副傻樣,陳阿諾心下覺得好笑,又莫名有些愠怒,于是略提高了聲音道:“如果他是個男人,你也喜歡?”

“喜歡……喜……”二狗子正應着,似乎覺察到不對,忙轉過頭來,見是陳阿諾又是一哆嗦,卻還是一臉不可置信的問道:“他……他是男的……”

“貨真價實。”陳阿諾誠懇的點了點頭,忽然從腰間掏出把割藥草用的匕首,明晃晃的在二狗子面前道:“既然你這樣喜歡他,我只好幫你一把,讓你做個女人,好與他般配。”

她話音才落,二狗子已是一蹦三丈高,捂着褲/裆拔腿就跑。

見他這樣好騙,陳阿諾站在原地笑得前仰後合,俨然忘了他們二人原是躲在暗處的。

于此同時,她亦注意到周圍的林子裏也有幾個村民跟在二狗子後頭跑了出去,這才知道原來窺伺美人容貌的還不止二狗子一個。

陳阿諾确實是過于得意忘形了,以至于當她轉過身來,看到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後,已然與她咫尺之隔的美人時,吓得差點兒被自己的口水噎死。

她剛扯出一臉谄笑,準備說“你叫我好找”時,美人袖擺一揮,手上便多了一條樹枝。

當她還在思忖着樹枝是如何迅疾的到了他手裏時,那樹枝已然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明明只是一根普通的樹枝,可傳遞而來的淩厲之氣卻比劍刃還要鋒利。

這更說明了陳氏夫婦的揣測沒錯,此人武功高強,至少是比她陳阿諾高強許多。

從未見過這般陣仗的陳阿諾雙腿下意識一陣哆嗦,手裏的匕首也掉到了地上。

她僵着一臉谄笑,極力勸說道:“刀劍無眼,樹枝也是沒長眼睛的,大俠千萬別沖動。”

見美人身上的殺氣漸漸緩和下來,陳阿諾于是試探着握住那只樹枝,繼續陪着笑道:“我知道先前多有得罪,可那也是為了給你療傷不是。”

美人并沒有打斷她,她便大膽起來,邊說邊順着樹枝往美人跟前挨近:“不管怎樣,我陳阿諾一人做事一人當,還是要給你陪個不是,故而今日特意準備了薄禮……”

她模仿者戲本子裏那些江湖俠客的語調說着,手上則摸到了腰間。

美人見她寸寸貼近,望着她波光粼粼的瞳眸,雙眉漸漸蹙起,顯然已不滿于兩人間過近了的距離。

正當他準備揮動樹枝,将她甩開時,卻被她搶先一步遞了酒壺到唇邊,而後一傾,醇香甘冽的美酒便争先恐後的渡進了他的口中。

“怎麽樣?這酒不錯吧!”陳阿諾收回酒壺,一個旋身,及時退出他的勢力範圍,捧着酒壺開始自賣自誇:“這可是我陳阿諾的獨門密釀,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說話間,美人擡袖優雅的拭了拭唇邊溢出的酒液,愠怒之餘,卻又抿了抿仍殘留着酒氣的兩瓣薄唇,頗有些意猶未盡的滋味兒。

就在陳阿諾又是緊張又是得意的推崇着她自釀的美酒時,美人忽又舉起樹枝直直朝她刺了過來。

陳阿諾慘叫一聲,閃開身去,險險躲過這一擊,心道他武功如此了得,自己只怕不出三招就要成那樹枝下的亡魂,于是難掩心下凄楚,趁着躲避的空隙哀怨道:“酒都喝了,怎麽還打?”

美人卻并不曾聽她的,眼見着他正面而來的一擊是再躲不過了,陳阿諾只得下意識的閉了雙眼,心道這下完了。

卻不想那已近在半寸間的樹枝忽然一轉,連帶着鋒利之氣削掉她鬓角散落的一縷發絲,竟只是千鈞一發的擦過了她的臉頰,接着她握着酒壺的那只手卻空了。

待陳阿諾劫後餘生的睜開雙眼時,方才還一臉殺氣欲取她性命的美人,此刻正提着酒壺,仰頭飲得盡興。

看他一臉的享受模樣,又想起自己方才被吓得半死,陳阿諾一時氣節,沖上去一把搶過酒壺道:“給我留點兒!”

說罷她雙手抱住酒壺,自己喝了起來。

可也不過才沾了些酒氣在唇上,酒壺又再度被美人奪去。

他動作實在太快,陳阿諾甚至連察覺都沒有便着了道。

她有些氣惱的擡頭看他,卻被一束自樹蔭裏漏下來的陽光刺痛了雙眼。

下意識的擡手去擋,适應了強烈的光線以後,她卻被美人光暈中仰頭飲酒的一幕怔住。

他單手提着酒壺高高舉起,酒液随之傾瀉,剛剛好落進他形狀姣好的櫻色薄唇。

袖擺随着他手上的動作滑落至肘間,露出半截白瓷般的手臂,那只手更是纖長素白,與早已老舊不堪的酒壺形成鮮明的對比。

明明是無比粗犷的動作,可不知為何,那美人做來卻如畫那般好看。

陳阿諾不禁看得癡迷,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記得要去奪回酒壺。

這一次美人并不曾同她多做糾纏,輕而易舉的便将那壺酒讓給她去。

這次她也學乖了,擒住酒壺趕緊的就先飲了再說,奈何她用了好大的力把酒壺翻倒過來,搖晃了半天,也只搖晃出可憐兮兮的一滴酒來。

這貪婪不足的,竟然一點兒都沒有剩給她。

陳阿諾不服氣的擡眼瞪他,卻見他擡袖拭了拭嘴邊的酒漬,接着雙眸一彎,竟露出個略帶得意的笑容。

這下陳阿諾徹底看呆了,接着便如發現了新大陸一般猛的朝他撲了過去。

美人毫無準備,竟被她毫無征兆的突擊撲得靠在了後面的老槐樹上。

那驚若天人的一笑轉瞬即逝,在他滿面的詫然中,陳阿諾整個人挂到他身上,雙手捧着他的臉,仍殘留着陶醉表情道:“我如今算是明白,為什麽那戲本子裏的昏君要自己點起烽火戲弄諸侯了,啧啧啧……”

她話正說到一半,卻見美人面上漸漸浮起微紅,接着毫不客氣的就将她摔倒了地上。

陳阿諾一面揉着摔疼的屁/股,一面絮叨:“剛才還好好的,怎麽又惱了,哎喲喂,我的……”

話音戛然而止,陳阿諾倒抽了一口涼氣,原是那美人的素手正掐在了她的脖子上,以他的武功,想必現下随便動動手指,她便會折斷了脖子,嗝屁掉。

就在陳阿諾努力的急中生智,好讓自己不那麽快英勇就義時,握在她頸子上的手力道卻忽的松了開來,擡頭去看才發現美人正攥着胸口一臉痛苦。

看來是用力過度,觸發了內傷。

“美人你怎麽了?”陳阿諾一時竟忘了逃跑,沖上前去将他扶住,又是勸慰又是責備的語氣說道:“你若真想殺我,方才在屋子裏就動手了,既然不想殺我,又何必弄得如此,大家和平相處豈不痛快。”

她邊說話邊為美人把脈,确認他傷情并無惡化後方才替他撫着背脊順氣。

美人漸漸緩和下來,然而偏過頭來看她的眼神卻是餘怒未消,道道眼鋒自他好看的眼眸中發出,“嗖嗖”刺穿了她的五髒六腑。

陳阿諾被她瞪得渾身一陣激靈,險些就要撒手跑開,可看他明顯是在逞強,卻又迅速打消了念頭,好生的扶他。

美人就是美人,美人都是有脾氣的。

她陳阿諾也不知着了哪門子的鬼道,平日裏人不犯她,她還要戲弄一番,偏就對這位美人格外的包容且有耐心。

莫非這就是所謂的江湖恩怨?

陳阿諾這樣想着,勉強給自己找了個臺階,心下也就泰然起來。

她将美人扶到溪邊的柳樹旁坐下,折回去撿起被扔到一旁的酒壺,拍了拍上面的泥土。

方才的那口酒積聚在胸臆裏,而今被風一吹便盡數發了出來,陳阿諾覺得身子有些飄忽起來,卻也将方才的不快盡數忘了個幹淨,自顧自的提着酒壺唱起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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