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血櫻(二)

随着軟轎前的垂簾被掀起,衆人見轎子裏坐着個年輕男子,從他身上的服飾來看,應當是嵩山派的弟子。

但見此人面色發青,整個人處于昏迷當中,身子無力的倚靠在車壁上,看樣子是受了極重的內傷,或者中了毒。

很快就有人認出這名嵩山派的弟子:“這位不是嵩山派排行第三的,嵩山掌門的入室弟子嗎?”

說這話的是剛才去涼亭裏請慕容磬的那位山莊弟子,他的話得到了嵩山派長老的認可:“這位少俠說得不錯,轎子裏的這位正是我派掌門的愛徒,也是老夫的師侄孫,可憐他在從武林大會回來的路上遭到天英教的暗算,不慎中毒,眼下已是危在旦夕。”

聽到“天英教”三個字,陳阿諾立刻來了精神。

據她所知,此次天英教并沒有派人伏擊參加武林大會的所謂正派人士。

如此推斷,只有兩種可能,要麽就是有人冒充天英教行事,要麽就是嵩山派的人在說謊。

不管怎樣,事情似乎變得越來越有意思了。

那嵩山派的長老繼續沉痛的說道:“那些魔教妖孽手段極其歹毒,交手之際暗中在我派弟子身上下了毒,且那毒除了魔教中的解藥,再沒有別的藥物可解,除非有一絕世高手,以內力強行将毒逼出。”

聽到這裏,陳阿諾不禁思忖,天英教還有這麽厲害的毒藥,她怎麽不知道?

而嵩山派長老話中的用意不言而喻,眼下這座山莊裏唯一能稱得上絕世高手的就只有慕容磬一人。

釀劍山莊的弟子同樣領悟了他的意思,立刻反駁道:“貴派弟子中了毒,你們掌門不管,叫我們莊主來逼毒,于情于理說不過去啊!”

嵩山派長老便解釋道:“若是掌門或是老夫和其他長老能夠救得了,又怎會來此求盟主相助,依理事關派中弟子性命的大事應當掌門親自前來,然而我派掌門心焦,現已趕赴天漆峰向那魔頭讨要解藥,老夫實在不忍坐着幹等,這才出此下策啊!”

“你們弟子的性命重要,就要來耗費我們莊主的內力,憑什麽?”

“就憑你們莊主是武林盟主,武林中人有難就不得不幫!”

雙方年輕氣盛的弟子忽的争執起來,在場衆人陷入一片騷動。

對于釀劍山莊的人來說,自然不願已經受傷的慕容磬再動用內力,而嵩山派的人則是對釀劍山莊的态度不滿。

氣氛眼見着有些劍拔弩張的意味,一直默然不語的慕容磬則在這時擡手示意大家安靜下來,并對釀劍山莊的弟子道:“爾等不得無禮,五岳派的各位既然遠道而來,自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他這樣一說,嵩山派和華山派衆人情緒果然得到安撫,原本吵嚷着的人們頓時平靜下來。

慕容磬便又朝兩位長老籠袖道:“可否容在下探一探這位少俠的脈。”

兩位長老相視過後點了點頭,慕容磬得到首肯後便移步至那軟轎前,陳阿諾見他過去,也連忙跟了上去。

近距離一瞧,那名弟子嘴唇呈現烏青色、眼窩深陷,眼睑有明顯的紫黑色,确實是中了劇毒。

慕容磬探了一會兒脈,又沉思了一陣子,接着讓到一邊,示意陳阿諾來看看。

陳阿諾便搭了兩指在那人腕上,蹙眉閉目的把了一會兒,她心下已經有七八分了然。

這個嵩山派弟子中了劇毒不假,而且從脈象來看,已經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若不及時醫治,只怕有性命之危。

可奇怪的是他中的毒并非像那位長老所說的是某一種奇毒,而更像是好幾種劇毒疊加在一起,同時發力。

不僅如此,此人所中之毒雖然已經不同程度的侵襲了內髒與經脈,需要內力深厚的人才能将毒逼出,但只要輔以清除血毒的藥物,也未必一定要絕世高手。

況且就算是慕容磬的武功天下第一,嵩山派掌門的武功與他也不至于那麽的天差地別吧?

她正想着找個機會将這些話告訴給慕容磬,身後那位華山派的掌門卻又道:“吾等也知慕容公子如今受了內傷,前些日子江湖上更有傳言稱慕容公子傷重,已經不能再動用內功,若真是如此,吾輩亦不敢強求公子以身涉險,只是若真如此的話,只怕這武林盟主之位……”

竟連稱呼都改了,這華山派的長老真真善于變通。

聽到這綿裏藏針的話,一切的疑團都得到了解釋。

頓時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慕容磬的身上,這一次五岳派的人自然是在等着看好戲,而釀劍山莊的弟子多少也聽到類似的風聞,眼下皆為他們的莊主擔憂。

若這件事是真的,那麽不僅慕容磬武林盟主之位不保,就連釀劍山莊在江湖上的地位也會受到極大的動搖,更往壞處想,極有可能山莊就此沒落,甚至在弱肉強食的武林江湖中被別的門派吞噬毀滅。

面對五岳派的責難和所有人的殷切目光,慕容磬卻依然沒有什麽明顯的表情變化,只是将把脈的那只手收回,慢條斯理的自袖子裏取出一塊雪白的絹帕,仔細的将那雙手擦了又擦。

于此同時,他轉過身來對華山長老籠了籠袖道:“江湖上的傳言難免誇大其詞,不可盡信。”

釀劍山莊的衆弟子似乎松了一口氣,可華山派長老卻咄咄逼人:“既然如此,那盟主為嵩山弟子逼毒之事……”

他說到這裏便頓住,目光鎖在慕容磬身上,等着他回答。

慕容磬的情況才剛穩定下來,正是需要靜養的時候,即便劇烈的活動都有可能加劇他心疾的惡化,更莫要提用內力幫別人逼毒。

若他當真強行這樣做,引得心疾再次發作也是有可能的。

而如果真的再次發作,不僅他将離死亡更近一步,甚至就這麽撒手人寰也有可能,而且他極力在衆人面前隐藏的秘密也會暴露出來。

畢竟這不治之症要比內傷更加嚴重,那麽他所做的一切犧牲也都百搭。

關于這一點,在場衆人中,唯有慕容磬和陳阿諾心裏清楚。

看着慕容磬似乎陷入沉吟,陳阿諾明白他正在權衡,下意識的便暗自于袖下握住了他的手臂。

慕容磬被打斷思緒,詫異的側過頭來看她。

陳阿諾便對他搖了搖頭,示意他莫要冒險。

慕容磬墨玉般的瞳眸浮過一絲微不可查的流光,他垂眸不再與她目光接觸,擡起另一只手在她手背上輕拍了兩下,似乎是在安慰她。

陳阿諾自知勸說無果,只得松了手,看着他朝前踱了兩步,對衆人道:“還請二位帶話給五位掌門,慕容磬既然身負武林盟主之名,落在肩上的責任就絕不會推脫,更不會假以他人,請各位掌門放心。”

說完,他又看了看軟轎裏的那名嵩山弟子,而後道:“還請諸位移步到內院,在下這就為貴派弟子逼毒。”

他終究還是選擇了最冒險的那條路。

陳阿諾搖了搖頭,跟着衆人移步至內院裏的一間廂房中。

慕容磬命人将那名華山弟子扶到塌上,又在旁邊的桌上點起一支香,自己則撩起衣袍盤腿坐在他身後。

當他開始運功的時候,擠滿了廂房的人們不約而同的屏息,屋子裏安靜得落針有聲。

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淩霄劍法。

看到這一幕,陳阿諾也算明白什麽是絕世高手了。

慕容磬即使在身體狀況如此糟糕的情況下,仍然能夠凝聚起如此深厚的內力,而這淩霄劍法也實在玄妙,完全以深厚的內力支撐,想來普通人沒有大半輩子的刻苦是不可能有所成就的,而慕容磬如此年輕就領悟了其中真意,只能說是一種天賦。

這簡直令人嘆為觀止。

關于這世上到底是慕容磬的武功天下第一,還是魔頭蕭千雅更高一籌,眼下看來還真不好說。

陳阿諾這五年來雖然一直在天英教中,可除了領教到蕭千雅簡直猶如妖魔幻術的輕功外,卻還從不曾親眼目睹他的武功。

但有一點可以确定,若當真有一日這兩人碰面交手,只怕會成為江湖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一場大戰,并且從此載入史冊。

半柱香的功夫過去後,逼毒的過程已經到了緊要關頭。

陳阿諾密切将注意力放在慕容磬的身上,果然見他面色越來越蒼白,雙眉緊蹙,額上也布滿薄汗,已然現出不支的勢頭。

她又轉頭去看桌子上的香,時間在不斷的流逝。

若是繼續這樣下去,慕容磬的心疾只怕就要發作了。

或許是受了這廂房內氛圍的影響,她不禁也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腳下下意識的朝着塌邊跨出兩步,似欲上前阻止。

就在懸于一線的那一刻,那名失去意識的嵩山弟子忽的渾身一顫,傾身吐了一大口發黑的血出來。

慕容磬見狀趕緊收勢,盡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将翻湧亂竄的真氣壓制住。

此時華山和嵩山的兩位長老已經沖過去查看那名弟子的情況。

慕容磬平複下來後,仍盤腿坐在榻上,對他們道:“他已經沒有大礙了,回去後再輔以草藥,調息一些時候便可恢複如初。”

很明顯,慕容磬的聲音如同半懸在天空中的煙雲,虛浮得好似随時會逸散開來。

嵩山長老攜衆弟子跪倒在慕容磬的面前磕頭道謝,慕容磬卻攔住他們道:“諸位不必客氣,還是先送這位嵩山弟子回去要緊,在下尚且需要調息,不便相送,還望見諒。”

他都做到了這個份兒上,那些人自然不好再挑刺,千恩萬謝過後,終于浩浩蕩蕩的往山莊外面去了。

當除了陳阿諾以外的最後一個人退出廂房後,陳阿諾加緊步子至榻前查看慕容磬的情況。

然而她才剛開口問他是否還好,第一個字還沒說完,慕容磬就直直倒了過來。

她連忙上前将他接住,才發現他已雙目緊閉陷入昏迷,顯然是心疾發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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