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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黎青崖大驚小怪,而是這話着實不像老東西會說出來的。
聶清玄之所以吓人,是吓人在心思深沉,說一不二。如果一件事他不會做,那麽就不會說出口。
要是聶清玄想把他關起來,一定會先準備好籠子,把他騙回去,等關牢實了再細說道理。而不是在這麽個空曠的地方,在他随時都能跑掉的情況下把心思說出來。
還有“折斷你的翅膀”,這什麽古早霸總文臺詞?太羞恥了。
黎青崖扶額:他師尊怕不是走火入魔變傻了。
擔心之下,他反握住聶清玄的手:“師尊,我們趕緊去端城找上大師兄回宗門吧。”
萬一老東西傻了,可不能讓他出去禍害人。
聶清玄拉住他,悠緩開口:“不必去端城了。你大師兄有事先走了,你陪為師去幾個地方。”他并沒有說謊,杜行舟的确會有讓他不得不先行離開的事,他只是沒說裴雨延也來了。
“去哪?師尊是為了這個才離開仙宗的嗎?”
三百年沒出門的老宅男,突然出來肯定有不尋常的原因。還有,老東西不是得罪了天道,一出門就會被天打雷劈嗎?為什麽現在沒事?
聶清玄自然看得出他在想些什麽:“想知道?”
他不想知道問出來幹嘛?
聶清玄眼一沉:“那你用什麽來換?你覺得你有什麽能換來為師的答案?”
這臺詞黎青崖聽着莫名耳熟,對了,本來這是宴笙簫的臺詞。他心情微妙并感到羞恥:“算了,忽然不想知道了。”
只見聶清玄擡手遞到他面前,在掌間彙聚靈力。原本無形無色的風系靈力旋渦,凝聚到一定的濃厚程度居然透出隐隐黑色。
墜魔!不,是半墜魔。
聶清玄幽幽問他:“怕嗎?”
黎青崖擡眼看着他,震驚的神情與擔憂的神情告訴了聶清玄答案——不是怕,是擔心。
聶清玄低嘆:“倒也不是什麽大事。”
畢竟若不僞作入魔黑化的模樣,如何騙過天道,讓它放他出來?
黎青崖咽下一口口水,抓住他的手,帶着黑氣的靈氣陡然逸散。
“師尊,我們先回去好不好?等你好了再出來,去哪都行,到時候我陪你。”
這話的語氣像在哄一個小孩子。黎青崖習慣了給聶清玄順毛,并不覺得自己這樣對師尊說話會很奇怪。
聶清玄不介意被自己的弟子當孩子哄,也說不上喜歡,只是很受用黎青崖表現出來的關心。他反手抓住黎青崖的手:“走吧,趁還有時間。”
勸說無果黎青崖只能舍命相陪,好歹路上還能看着點。
他以為聶清玄好不容易出來一趟肯定會去些很有紀念意義的地方,結果聶清玄帶他去了秦淮——修界除了花月城外的又一個風流地。
香風迷人,笙歌不絕;畫舫搖曳,琴娘咿呀。
黎青崖靠坐在飛舟船頭,唉聲嘆氣。伏澤村相遇之後老東西不由分說便将他帶走,他只能偷偷給大師兄他們發了消息告知去向。不過比起杜行舟那邊,明顯聶清玄這頭更讓人擔心。
有什麽比突然發現自己師尊不但黑化,還變成了一個“老色批”更令人傷心的?不對,說不定聶清玄以前就是個“老色批”。
自己喝花酒還不夠,還帶着自己徒弟來喝,簡直為老不尊。
他并不喜歡這種風月地,但是又不敢違逆黑化态的聶清玄,只能愁到唉聲嘆氣。
被吵到的聶清玄擡眼,問他:“你嘆什麽氣?”
黎青崖下意識說了句騷話:“在想一會兒見到漂亮姐姐是挑個溫柔似水的,還是挑個熱情如火的。”
聶清玄語氣幽涼:“既然抉擇不了,不如今晚來為師房間。”
黎青崖心生防備:“做什麽?”
難道要玩四飛?這未免太過了,比夏戎還敢搞。他還是個處男,最多只能接受和小姐姐喝酒、唱曲、摸小手,更多的他遭不住。
聶清玄冷冷吐出四個字:“抄《清心訣》。”
黎青崖震驚:不是老東西帶他來喝花酒的嗎?他做了半天心理建設,最終下定決心“舍命陪君子”,竟然沒準備他的份兒。而且非但沒準備他的份兒還要他抄《清心訣》。
這和誰說理去?
自動駕駛的飛舟悠悠泊在渡口。
湖波蕩月,楊柳拂堤,說不出的多情。
聶清玄對黎青崖輕挑下巴:“上岸。”
黎青崖聽話照辦,待其上岸後聶清玄囑咐:“巷子盡頭有間酒家,和掌櫃的說打二兩朝如青絲,二兩暮成雪,半壺人世浮沉。”
老東西不上來?不是喝花酒的?
黎青崖着實摸不清聶清玄要做些什麽,猜也猜累了。正常的時候都搞不明白老東西的心思,黑化後就更別說了。算了,不想了,走一步看一步。
黎青崖來到聶清玄說得那條巷子口。
俗話說“酒香不怕巷子深”,這話的确有幾分道理,方走沒幾步,他便聞出這條巷子裏有好酒。這還是他這個半吊子,若是讓謝君酌那個“酒蟲”來怕是隔幾條街都能找到。
酒店并沒有什麽華麗的裝飾,只挂了個半舊的幌子,用潦草的筆法寫了個“酒”字,透出一股“愛買不買”的随性。
店面不大,只有酒桌三兩張,也不提供糕點菜肴,每張桌子上僅有一碟豆子作為下酒料。
酒客們或許互不相識,但一碗酒下肚便能聊得暢快。
有個酒客挑起話頭:“聽聞那行俠仗義的姐妹雙姝上個月又做了一樁好事,在巴城将為禍作亂蜀地一帶的采花盜緝拿歸案。”
旁邊的酒客聽到笑嘆:“你就有所不知了。她們可不是姐妹,是道侶。”
那酒客露出驚奇的眼神:“道侶?”
“相傳她們本來一個是正道的仙子,一個則是魔道聖女。她們互相愛慕,但正道和魔道怎麽可能結親呢?無奈之下,只能放棄各自的身份地位,攜手私奔,自此逍遙天下,不問恩仇。”
第一個酒客嘆了一口氣:“倒也是一樁美談。”
他們說話間,黎青崖走進酒家,徑直來到櫃臺前。櫃臺裏并沒有招呼的人,只有個鶴發雞皮的老者窩在躺椅中打盹。
見到他黎青崖目光一凜。
一個小酒家竟也有出竅期坐鎮,看來這裏的确不尋常。不過也是,能讓聶清玄千裏迢迢來打酒的酒家怎麽可能普通。
不過這個老者看着壽數不多,出竅期四五百年的壽命也要到頭了。
黎青崖開口輕喚:“掌櫃的,打酒。”
聽到客人的聲音,老者睜開渾濁的眼,熟練地招呼:“什麽酒啊?”
黎青崖将聶清玄的話重複了一遍:“二兩朝如青絲,二兩暮成雪,半壺人世浮沉。”
“朝如青絲暮成雪,半壺濁酒述浮沉……”
老者的思維有些遲鈍,他記得好像以前也有人這麽打酒來着。
一個胡須半白的老者從後院趕回來,在衣服上擦去受傷水漬,輕巧地躍入櫃臺:“對不起,家父老糊塗了。我來給客官沽酒。”
這人竟也有元嬰期修為。
黎青崖颔首:“有勞。”
“朝如青絲、暮成雪,還有人間浮華是吧。”說着須發半白的那位老者熟練地揭蓋打酒。
那位躺椅中的老者見到他揭的蓋子猛然喝道:“臭小子,打錯了!半壺人世浮沉,不是人間浮華,不是人間浮華。酒都認不得,你是不是要砸你祖上的招牌!是不是!”
說着還要動手來拍花白老者的腦袋。
老者一邊躲避一邊安撫:“父親!父親息怒。我們這兒哪有什麽人世浮沉,只有人間浮華。”
他以為是黎青崖說錯了。
躺椅中的老者冷哼一聲,提點:“盡餘生在你太爺爺的時候就叫人世浮沉。”
“盡餘生”是他們這裏極為霸道的一種酒,為了提高酒勁兒,加了很多特殊藥材。且不談酒量,修為淺的人喝都喝不了,受不住酒勁兒,所以買的人一直不多。兩百年前,前任城主喝過之後醉了三天三夜,醒來後題下“半杯濁酒盡餘生”自此“人世浮沉”才改成“盡餘生”的。
須發斑白的老者知道該打什麽酒了,卻有些猶豫:“這‘盡餘生’極為霸道,元嬰期以下沾都沾不得,客官确定要半壺?”
哪怕兌上四兩其他酒這酒勁兒也是一般人受不了的,只怕分神期喝了都要醉上半個月。
黎青崖并不擔心這個:“沒事兒,照着打就行了。”
掌櫃已提醒過,客人還堅持,他只能照辦。
沽酒的間隙,黎青崖的目光落到小店壁櫥中的神龛上:“你們這供奉的是——天玄道尊?”
掌櫃的解釋:“先祖曾因酒與天玄道尊結緣。後來魔皇為禍,是天玄道尊将先祖救下,并庇護先祖一家從戰亂之地來此重新安家,自此我們這小店才得以留存。先祖有言,只要吾脈不絕,給天玄道尊的供奉便不能斷絕。”
黎青崖點頭:“原來如此。”
回到船上,聶清玄拿着黎青崖沽來的酒打開聞了一口,感嘆:“這酒與三百年前倒又有些不同了。”
黎青崖将方才的見聞說與他聽。
聶清玄悠悠感嘆:“難怪,原來連名字都換了。”
黎青崖接着道:“他們還供奉着天玄道尊呢。”
“嗯。”正在倒酒的聶清玄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比起天玄道尊,他看着更在乎自己手上的酒灑沒灑。
原指望他能說點什麽故事的黎青崖大感失望。
老東西聽到自家師尊的名號這麽冷淡嗎?是黑化的原因還是他們師徒關系本來就這麽緊張?
黎青崖猜不出來。聶清玄有七百年的過去,但從不與他說。
聶清玄将手裏的酒杯遞到他面前:“嘗嘗?”
黎青崖低眸看了一眼将将鋪滿杯底的一層酒,想起家宴時長輩用筷子沾酒給小孩子嘗的畫面,他感覺自己就在被聶清玄當小孩子逗。
他不滿道:“不給喝就算了。”這麽點兒打發叫花子呢。
聶清玄噙着淺笑:“這酒勁兒大,為師怕給你喝多了,你又要醉到賴在為師懷裏撒嬌了。”
黎青崖震驚:他什麽時候賴在老東西懷裏撒嬌了?別亂說!不造謠,不信謠,不傳謠!
別說沒發生過,就算發生過他也打死不認。
聶清玄一滴不肯多給,而黎青崖瞧不上杯底那點酒,也不貪這一口,便沒嘗。最後聶清玄自己就着秦淮風月悠悠喝光了一壺酒。
這酒的确勁兒大,聶清玄喝完後有些醉鮮少作聲,靠着軟榻,閉目養神。
當然,他并沒有醉到忘記讓黎青崖抄寫《清心訣》。
飛舟一路往東南而去,沿途路過了十數個州府,眼看快到沿海。
黎青崖不太熟悉這邊,沒辦法根據地貌辨別位置。但聶清玄一眼認了出來,告訴他:“是蒼梧山。”
雖然沒親自來過,但蒼梧山黎青崖可十分熟悉,因為此地過去便是無妄海——劇情裏聶清玄失蹤的地方。
他心裏一個咯噔。
聶清玄不會是要帶他去無妄海吧!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師尊很早就開始和天道玩心計了。
然而騙過了天道,差點被徒弟當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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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