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思念

前夜。

柳氏身邊的嬷嬷不住咬唇, 絞着手指頭,動不動往門外抻長脖頸,終是忍無可忍道, “夫人怎麽辦吶?”

柳氏聞聲面?目平靜,只兩條細眉擰緊,洩露她的心?緒并非表面?上那般沉穩。

時刻如水一滴一滴流逝,屋外踏進來?一個丫鬟, 見到柳氏端端正正地跪下。

柳氏兩手撐在扶手上, 俯身急道:“如何, 她有沒有發現??”

那丫鬟是柳氏的眼?線, 今日庫房周圍的燈就是她點的。

“奴點燈的時候, 看見管事和世子妃待在一塊兒,庫房門一打開?, 管事就跪在地上, 奴不敢離近,所以沒聽清他們說了什?麽。”

嬷嬷唇色發白, 瞪大眼?看向?柳氏。

平素最講究行坐禮儀的柳氏,脊背緊密貼在椅背, 腦袋歪向?一邊。

良久, 她才開?口, 聲音比夜色還沉, “她這般追根究底,那就別怪我?釜底抽薪了。嬷嬷, 你去?把劉管事叫過來?。”

嬷嬷心?裏門清兒, 知曉這是要命的事情, 火急火燎地把劉管事揪到澧蘭堂。

柳氏還未說話,劉管事就雙膝一軟, 誠惶誠恐跪下,膝行上前。

與其讓柳氏敲打才交代?,不如一開?始就自己吐露。

“夫人!奴都是被逼的啊!”

“她逼你做了什?麽?”

管事順着話兒往下說,把沈珏如何逼迫他說出庫房被搬空的事情真相,一股腦都吐出來?。

柳氏聽完,美目微眯,拖長上挑的眼?線如鈎,“有一個将功贖罪的機會?,就看管事你是否通透。”

柳氏掌權十數年,對府裏的家仆長工皆是知根知底。劉管事即便是個狼心?狗肺、不怕家人被拿捏的人,但這些年他幫柳氏做的腌臜事也不少,捅到國公?爺面?前也定是逃不過一死。

“奴但聽夫人吩咐。”

柳氏轉了轉小指的珍珠金驅,“明兒見到國公?爺,你就這樣說……”

**

“昨晚奴親眼?目睹,世子妃帶着仆奴将庫房的貴重物件,一箱箱搬出府,奴以為是國公?爺對世子妃的吩咐,回屋後徹夜細想?卻是處處蹊跷啊!若是國公?爺吩咐給三小姐所配的嫁妝,又何須半夜跟賊一樣,偷摸進行呢?于是奴一早就趕到澧蘭堂,請國公?爺和夫人做主。那一夜,不止奴一人看到,還有府裏的雙兒和偏門的看門也瞧見了……”

管事說得清晰條理?,擲地有力,親眼?目睹的人證與被搬空的庫房的物證俱在,讓人不得不信個七八分。

屋門打開?,踱進一個袅娜娉婷的麗影,沈珏一襲天青如薄瓷般的輕紗裙,整個人素雅端倩,面?上神情如窗外梅花一樣凝肅傲然,望之生寒。

她在外頭将管事的話兒聽了個十成十,若非指認的主角是自己,她差點就要信了。

衛國公?大馬金刀地坐在雞翅木文椅上,長須掩蓋的嘴角下拉,眼?風銳利地刮在沈珏面?上。

他讓管事再給沈珏說一遍。

先?前,世子妃不在場,他尚能把心?裏背記的話有聲有色地吐出來?,而?今世子妃就孑然立在面?前,周身的氣勢愈來?愈熟悉,就像……像世子。

“是。奴,奴昨晚……”

沈珏截然打斷,“不必說了,珏兒在外面?都聽清了。”

衛國公?也不與她多言,“庫房的事真是你做的?”

沈珏搖首,鬓邊的珍珠流蘇步搖微晃,撞出極輕的脆響,“不是珏兒做的。”

柳氏倒是有了動作,“劉管事有人證與物證,我?雖不敢相信世子妃會?做出此等事,但光憑輕飄飄一句話,也無法令人信服。”

她看似做了個理?中客,實則句句都在踩實沈珏無憑無據,休想?賴過。

庫房被盜之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全看衛國公?如何處置。念在謝瀾與信國公?府的面?上,沈珏不會?被休,但顏面?盡失、與掌家之權無緣卻是十分肯定的。

此外,她大概還要白白當柳氏的替罪羔羊,自己補上虧空,大出血一番。

柳氏打得好算盤。

沈珏嫣然一笑,從?容不迫地指出盲點,“庫房物件裝滿箱籠,少說也有百十箱,區區一夜又怎麽能搬空?”

柳氏:“說不定是你早有預謀。”

“可庫房鑰匙送到珏兒手上不出幾日,又怎麽可能瞞着阖府上下所有人的眼?,偷摸行事?”沈珏面?向?衛國公?,不卑不亢,“鑰匙之前一直都是夫人掌管,國公?爺應當比兒媳更清楚。”

衛國公?懷疑的視線掃在柳氏身上,柳氏脊背繃緊,眼?眶卻是蓄起?淚花,一顆顆地滑落,“國公?爺,萍兒執掌中饋多年,何曾做過有損府邸之事?”

柳氏年近四十,保養得當,她日常的妝容精致,微翹的眼?尾塗抹桃紅胭脂,颦眉垂淚時,惹人憐惜。恰似一位平日兢兢業業、雷厲風行的女人,傷心?脆弱的時候格外憐愛。

這副我?見猶憐的模樣,衛國公?最是受用,曾有一次她挪用府裏的資金貼補娘家,被新送來?的侍妾發現?,那侍妾貌美身嬌,渾身上下透露着勾人的狐騷味兒,得了國公?爺的一時寵愛,便想?用她的把柄逼宮上位,讨個姨娘身份。

結果當然是她哭一哭,國公?爺就心?軟了,那無甚确鑿證據的侍妾也被送出府。

柳氏也不嚎啕大哭,而?是抽噎弱泣,這般委屈的傷心?樣,卻最是叫人觸動。貼身嬷嬷在一旁,撫着她的脊背,添油加醋道:“夫人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國公?爺莫要冤枉了好人,放走了小人。”

說到“小人”二字,她特意強調,眼?睛直往沈珏那兒瞟。

原本屢屢奏效的伎倆,偏偏這次起?效甚緩,衛國公?沉默不語,氣氛凝重得透不過氣來?。

柳氏的眼?淚都要哭幹了,終于放開?嗓門,抽泣聲漸大。

衛國公?厲聲:“好了,身為當家主母,一副哭哭啼啼的樣子成何體統?”

像被扼住脖頸的大鵝,柳氏戛然失聲,只一雙哭紅的淚眼?委屈地望向?他。

“私竊府上財産一事,沈珏你可認罪?”

衛國公?洞若觀火的眼?神凝在沈珏的嬌顏上,一厘一毫的神情變化都逃不過他的法眼?,極大的威壓下,讓人不禁心?跳驟快,呼吸不穩。

與沈珏站在一塊兒的碧雲被波及到,膝蓋發軟。

“兒媳不認。”沈珏眼?若琉璃,明淨澄澈,坦坦蕩蕩,絲毫沒有犯錯之人故作鎮定的緊張。

衛國公?戎馬數十載,挖掘出多少大淵名将,他不會?看錯人。

衛國公?沒有發話,像是在等她的解釋。

“本就不是兒媳犯的錯,何來?認罪一說?”頓了下,她繼續道,入屋以來?的第一次擡眸瞥向?柳氏。

柳氏被她一瞥,心?裏升騰起?不妙。

果不其然——

沈珏對青棠道,“拿出來?了吧。”

裝滿陳情書的木匣被青棠雙手捧住,只聽沈珏吐字輕緩道:“私竊庫房的不是兒媳,是夫人,兒媳這裏有證……”

“你休要血口噴人!都是胡言,休要污蔑夫人!”柳氏還未有反應,貼身嬷嬷就一馬當先?,沖在前線,及時扼住沈珏的話尾,甚至還想?上前去?拉扯青棠,打算把那匣子毀掉。

沈珏無動于衷,當真是柳氏的一條好狗,不光是嬷嬷,還有劉管事、丫鬟雙兒以及全府上下不知多少個人都承蒙柳氏恩待,不惜捏造證據,嫁禍于她。

她錯就錯在根基尚淺,但還好,只要她掌握了切實的證據,也不怕不能剝下柳氏的一層皮。

即将觸碰到木匣的時候,衛國公?喝止住嬷嬷的行徑,“拿上來?!”

嬷嬷縱使再亂來?,也不敢忤逆國公?爺,兩只三角眼?死死地盯着那個木匣。

證據在前,柳氏卻平靜得可怕,“嬷嬷你也是為我?好,先?回來?吧,沒做過的事又何懼他人栽贓?”

是啊,從?昨日東窗事發到今早,滿打滿算也就六個時辰,經過上次侍妾那事兒,她做事幹淨、不留痕跡,根本不怕沈珏能找到證據。

所謂的證據,興許是沈珏的緩兵之計。她們可不能自亂陣腳。

木匣打開?,放在案前,衛國公?一張張閱覽。

在他閱覽的功夫,沈珏解釋:“裏面?是崇安坊茶肆、布帛鋪、古玩鋪以及東市的胭脂鋪的掌櫃和賬房先?生寫?下的陳情書,內容則是夫人教他們造假賬目、轉移錢財的經過,單單以上夫人拿給兒媳練手的四間鋪子,就已有數百貫的賬目對不上,更別說府裏家産百十間,還有耕地百畝,其間可貪|污的銀錢不計其數。”

柳氏反駁,“你胡說,要是真的,那麽多的錢我?能放到哪兒去??”

她在上京城的貴婦圈裏營造的一向?都是不鋪張、不奢靡、待人待物張弛有度的好人設。

“夫人不驕奢□□,但昌平伯府可不一定。前陣子販賣私鹽一案,牽涉京中地方衆多官員,昌平伯府的嫡子、您的胞弟柳修齊,同樣锒铛入獄,家裏正急着籌錢撈他出來?,國公?爺不信可以去?大理?寺一問便知。”

衛國公?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陳述:“昨日,昌平伯邀本國公?去?酒樓一敘,酒過三巡後,目的是借銀錢。”說完,他鼻嗤出聲。

柳氏大驚,踉跄地邁步上前,就要去?抓衛國公?的淩霄花紋衣袖,“爺,您昨日不是給萍兒說是去?武場練武嗎?”

衛國公?如拂落枯葉般拂開?柳氏,柳氏堪堪摔跌,被嬷嬷及時扶住。

“看好你主子。”

嬷嬷颔首低眉,忙不疊道:“奴,奴曉得。”

比起?下人們的口述,沈珏拿出的陳情書與大理?寺的佐證,顯然後者更令衛國公?信服。他甩開?那一疊紙張,直視沈珏,“既有證據為何不一早奉上?”

他是衛國公?府的主心?骨,只要還在一天,就不容被人欺瞞。

沈珏不假思索,迅速道:“因為國公?爺與夫人鹣鲽情深,轉移家財、中飽私囊一事确确實實是夫人所做,但夫人主動坦白與被人揭發,二者是不同的。”

若是柳氏主動認罪,說明她有悔過之心?。但直到最後,她都沒有等到柳氏坦白。

衛國公?屈指在桌案上彈動,一點又點地細微聲響,放大成咚咚如雷的鼓聲,敲打在柳氏心?頭。

終于,手指停頓,她等來?了衛國公?的宣判:“把你們主子帶下去?,面?壁三月,不得踏出靜室一步。”

沈珏眉梢挑了挑。

柳氏的表情五彩缤紛,半是笑容半是垂淚,眼?中有怨有幸。她知道,國公?爺斷不會?那般無情,罰她面?壁三月而?已,私吞的財産頂多再吐出來?就是,三個月後衛國公?的當家主母仍舊是她。

心?知越鬧越容易起?反作用,惹得國公?爺厭煩。柳氏行了一個完美得無法挑剔的萬福禮,“妻領罰。”

說罷,她由着嬷嬷攙扶下去?,轉身與沈珏擦肩而?過時,眼?角尤挂着淚,眉尾卻是高高揚起?,右唇勾笑。

令她失望的是,沈珏沒有半分不服與怨氣,相反平靜如水。

沈珏并不驚訝處置結果,柳氏掌權十餘年,美名在外,斷然休棄辱的還是衛國公?的門楣。即便她的所作所為,放在其他人家,定是會?收到休書一封。

她從?沒想?過能輕輕松松扳倒柳氏,只不過是為了在清梧苑好好過活,無人刁難,不再受欺淩。

事情落下帷幕,沈珏打道回府,跨過門檻時,滑落一枚黃色的平安符。

“等等。”衛國公?叫住她,“那是什?麽?”

沈珏順着他的視線落在地上,這才發現?自己的平安符掉了,她撿起?來?如實交代?,“是蓮溪寺的……一位比丘尼贈給兒媳的。”

“拿過來?。”

衛國公?神情嚴肅,沈珏不敢拒絕,一枚有特殊意義的平安符,讓他看看罷了。

平安符靜靜躺在掌紋斑駁的手心?,衛國公?有所觸動,眸光閃動。

他記得,宋氏就在蓮溪寺出家。

情緒如海,忽然掀起?驚濤駭浪。

“你見過她了,是她給你的?”

沈珏不明白他的轉變,老實答是。

“也是,否則你如何能得到它。”深厚的聲音極輕,仿若是在自言自語。

沈珏懂事地沒有吭聲接話,直到他主動問起?:“她過得怎麽樣?吃得好不好?是瘦是胖?她是不是……”怨他将謝家的榮光放在第一位,以至于忽視了她。

“她一切安好,身體康健、心?安神泰。”

得她平安的消息,衛國公?冷硬的一顆心?也漸漸軟化。可一想?起?,他們曾是結發夫妻,而?今想?知她的訊息還需依賴他人之口傳達。

他轉過肩,掩蓋一身黯然,攥緊手裏的平安符,嘆聲道:“你回去?吧。”

沈珏悄然離去?,紅木雕花門關阖的一剎,那八尺長的身形是數不盡的落寞。

她想?,衛國公?也并非如傳聞所言,對宋氏毫無牽挂,只是種種陰差陽錯、光陰消磨,那點兒挂懷也終将高懸。

靜室。

被禁足面?壁的柳氏悠悠然然抄寫?佛經,打發時光,可幾日後嬷嬷帶來?的消息讓她坐不住了。

國公?爺讓世子妃全權操辦三娘子謝清的出閣禮,庫房鑰匙與她房裏掌管的鋪子地契一并交予世子妃掌管。

國公?爺這是要奪她的權啊!

沒有了庫鑰傍身,不能插手鋪子經營,就連庶女的婚嫁也不是她主持大局,無論明面?暗裏,衛國公?府的當家主母都換了人!

布置樸素,只有簡單的起?居家具的靜室內,響起?一聲聲“唰唰”紙張撕裂聲。

柳氏把抄寫?好的佛經都撕了個粉碎,就連未寫?一字的新紙都未能幸免。

“啊啊啊——”她掀翻桌椅,腦袋的頭疼欲裂卻未得一絲緩解。摔在地上,捂住腦袋,哪還有一絲端莊的儀态?

其餘的丫鬟早被吓呆,立在一邊靜若寒蟬,只有嬷嬷沖上前抱起?她,“夫人、夫人奴求您冷靜下來?,別再傷害自己了。”

“嬷嬷,你讓我?怎麽冷靜,他為什?麽會?對我?這樣狠心??我?殚精竭慮十數年,有哪裏對不起?他?對不起?他心?中至高無上的衛國公?府?惟有轉移家産之事我?确是錯了,但那也是爹爹他們逼我?的,對啊!都怪他們!我?與爹爹說過,讓他不要找國公?爺,女兒會?想?辦法籌錢,可笑他不信我?,妄想?兩頭騙,到頭一場空……

嬷嬷你說我?的命怎麽那麽苦啊?別人不知道,與他相伴十餘年的我?怎麽會?不知?國公?爺的心?裏只有那個出家為尼的宋氏,眼?裏都是謝瀾與謝璨兩兄弟,就連那些庶子庶女都不見他多麽上心?。還讓我?,這輩子失去?了做母親的資格……我?好恨、好恨他!”

委屈、不忿、嫉妒、埋怨……彙聚成種子,被後院争鬥的人性之惡所灌溉,久而?久之長成一朵名為憎恨的花。

柳氏趴在嬷嬷的懷裏嚎啕大哭,哀恸不絕。

與靜室的歇斯底裏大不相同,前院正如火如荼地舉辦三娘子的出閣禮。

三娘子謝清身穿朱紅金線繡鳳嫁衣,由弟弟背着坐進花轎。

鑼鼓喧天、炮竹連綿,紅紙裁成花灑向?天際,撲撲簌簌落下;祝賀恭喜的溢美之詞,排山倒海湧來?。

如少女懷春的春閨夢裏一般,熱鬧非凡,她終于是嫁人了,嫁給了自己的意中人。

花轎繞城一圈,最後會?被擡進翰林學士白家。

本應主持出閣禮的國公?夫人身體抱恙,所有席面?皆由世子妃一手操辦,她一張芙蓉面?、一握柳條腰,若非盤着婦人發髻,倒像是未出閣的小娘子。難以想?象,嬌小的身體裏蘊藏着怎樣一顆堅韌的心?,将八方來?兵、哄鬧一堂的席面?打理?得秩序井然、毫不出錯。

應邀參加的貴婦們暗中遞眼?色,柳氏身體抱恙是真是假她們不在乎,在乎的是這上京城貴婦圈裏的位置該換人坐了。

參透此事後,少不得來?巴結。好在出席宮宴讓沈珏長了不少見識,處理?起?人情世故來?游刃有餘。

日落西山,天色晦暗。

辛勞了一段日子的沈珏回到清梧苑,謝清出嫁,所有的流程圓滿辦成,她也送了口氣。

早早地洗去?濁塵,躺在玳瑁拔步床上,透過窗棂,前院的大紅燈籠隐約可見,門上、檐下、柱子處處粘貼大紅喜字。

回想?今日謝清出嫁的場景,她思緒飄遠,不禁想?起?她與謝瀾大婚的日子。

深沉如古井的眼?藏不住情意綿綿,缱绻的目光輕裹住她,他們一起?共赴雲端。

腦海裏的畫面?一轉,火豔的紅色被蕭肅的冷灰取代?,他穿上厚重的盔甲,領軍前往南方。

也不知南邊軍情戰況如何,他有沒有吃飽、有沒有穿暖……

她真的好想?好想?他。白日裏可以用繁瑣的事務麻木自己,不去?想?,可一旦孤枕躺在深夜,思念便如藤蔓瘋長……

牽念乘着夜風直送到遙遠的邊關,南疆與夜州的邊界線上,紮滿營帳,升起?昭昭篝火,燃遍了半邊天。

清冽刺骨的夜風刮過深邃的五官輪廓,卷起?獵獵披風,謝瀾似乎有所感地遠眺北方,唇邊漾起?笑意。

謝瀾帶領天狼軍平亂,勢如破竹,到達前線不過一月,已經将夜州收複,襄王眼?見謀反事敗,抛妻棄子逃往南疆。

夜州平蕩,可戰事遠沒有結束,大淵皇上下令,就算直破南疆都城,也要擒拿襄王,同時讓南疆領會?大淵的國土不是誰都能任意侵犯!

戰事初捷,謝瀾率領将士們紮營邊界,吃飽喝足、鼓舞士氣,為接下來?的大戰做準備。

鄧唯被派去?前方探查,回來?時還沒吃上一口肉,喝上一口酒,就火急火燎地趕到謝瀾身前。

“在南疆的探子來?報,接引護送襄王的隊伍被分作三隊,兩假一真,大将軍您看我?們是不是該有所行動?”

火光大盛,清晰映照出謝瀾唇際的笑,鄧唯差點以為自己眼?花,大将軍披甲上馬,縱熱血濺灑面?容、泰山崩于眼?前,仍舊一副冷面?漠然的表情。

随謝瀾行軍五年,他還是頭一次見他在戰場時帶着淺笑。

真是奇了怪了。

“大将軍您是不是想?到遠在京城的——”

謝瀾愕然打斷,“在軍隊裏抽派人手,組成三個小隊,每隊十人,跟蹤襄王隊伍,發現?真假後如實來?報。”

“是!”

“還有,若你精力無處可用,也可帶隊跟蹤,今日的慶宴也不必去?了。”

“不、不了,屬下突然覺得好困啊!”鄧唯打着哈哈,急急跑遠,就怕慢上一步被謝瀾壓榨。

酒肉噴香,萦繞在鼻間,勾得饞蟲覺醒,鄧唯咽了好幾下唾沫,忍住沖過去?大快朵頤的沖動,找到将士把謝瀾的命令吩咐下去?。

将士詢問:“三十個人要從?那支隊伍裏抽?”

“随便随便,這還要問老子?”肚子一餓,人就變得不耐煩。

将士領命下去?,半途中被鄧唯叫住,“诶,等等!就從?左翼軍裏抽吧。”

他要是沒記錯,謝璨可就身處左翼軍,這麽好一個機會?,他不可能會?放過。

夜深,宴席将歇,人影散亂,士兵都回到各自的營帳休息,枕戈待旦。

即便是慶功酒,軍中的士兵們也不敢多喝,保持着清醒,那點兒酒水對千杯不倒的謝瀾更不足為道。

可他多希望自己能醉上一醉,就能見到日思夜想?的人兒。

月華靜灑,滿地銀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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