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芸娘

歡聲笑語有一瞬的凝滞, 榮安公?主穿着蘇梅色對襟薄衫,在暖炕上斜倚着碧山松竹引枕,眯着眼睛享受面首的伺候。

面首半跪在厚絨團花紋地?毯上, 給榮安公?主沐浴後修長潔白的雙腿,塗抹養膚的香澤。面首的手?一邊按摩揉搓,一邊向着裙裾深處探去?。

“喲,這不是本宮那?瞎眼的驸馬麽?”

調侃罷她玩弄起新染的鳳仙花汁指甲, 一個眼神都不往謝璨的身上遞去?。

面首亦沒有調情時被抓包的窘迫, 越發放肆地?探進裙底。

榮安惬意的舒嘆落進謝璨的耳朵, 猶如一把箭矢從頭頂貫穿至足底, 氣得他?攥緊拳頭, 脖頸青脈迸發。

她居然敢公?然給自己戴綠帽!

謝璨激動地?跨進主屋,被門檻一絆, 險些摔個狗啃泥。

長随扶住他?穩住身形, 謝璨怒喝:“這是聽雪院,我的地?盤!你竟敢一而再再而三與其他?男子茍合, 皇家教?導的三從四德、德言容功都被你學到狗肚子裏去?了嗎!”

榮安挑了挑細長的秀眉,冷嗤一聲, “只許男人尋歡作樂, 女子就該困在閨閣中學那?些讨人歡心的東西?本宮與你見識的女子皆不相同?, 別用你對付一般女子的那?套來約束本宮!”

頭一次見如此恬不知恥的女子, 一團怒火堵在胸腔愈發膨脹幾?乎要爆炸開,謝璨食指指向她, “你如此肮髒, 休想我碰你一根手?指頭。”

榮安公?主像聽到什?麽極好笑的笑話, 捂嘴笑了起來。

鈴兒般的笑聲傳進耳朵,謝璨面色煞白, 好像他?才是那?個令人發笑的人。

“本宮才不稀罕。”

榮安伸出芊芊玉手?,面首心領神會?地?低頭,任她輕撫頭頂,讨好道:“公?主貴體,能碰到公?主一根手?指頭,都是青山三生?有幸。”

兩人一唱一和叫謝璨咬牙切齒,“你就不怕我不碰你,肚子裏沒個動靜,久而久之聖上也會?有所察覺,屆時捅到禦前,你的面首怕是難逃一死?。”

從軍歸來他?并非沒有長進,兵者詭道,他?亦城府漸深,明白榮安不在乎名聲,唯一在乎的怕是她那?從不離身的面首。

榮安撫摸腹部,對于謝璨的威脅一笑置之,“那?又如何?孩子體內只要流着本宮的血,姓謝就好,其他?的與你何幹?”

謝璨呼吸凝滞,她是要去?父留子了!縱使他?不碰她,她亦有機會?懷上孩子,那?孩子大概率還會?是面首的,屆時只不過?是冠上他?謝家的姓氏罷了!

未曾見識過?如此大逆不道,忤逆綱常的女子,謝璨竟拿她束手?無策。

他?像個鬥敗的花孔雀,耷拉着尾羽,趔趔趄趄地?跑出去?,不出所料在門檻時又被絆了一下。

“少爺,二少爺!”長随跟在身後叫喚。

紅木格子門大開,習習冷風吹拂進來,面首青山前去?關門,折身回來時撿了木施上的一件繡芙蓉大袖外衫,披在榮安公?主雙肩。

“夜裏寒涼,公?主仔細貴體。”随後跪下身,以免榮安仰首看他?。

這般心思缜密,怎叫人不為之動心?榮安莞爾,摸了摸他?的發頂如犬一般“青山,你果真是本宮的好‘青衫’。”

主屋的動靜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至少也傳遍了整個聽雪院。

周瑤躺在偏房的玳瑁床上,主屋的喧鬧将她吵醒,喚來丫鬟,“外面發生?何事了?”

丫鬟:“聽着像是公?主與爺兒起了争執,爺兒被氣到另一邊的書房住下了。”

周瑤如今屈居人下,自然是要對榮安公?主打探虛實,謝璨去?南方的日子,榮安荒淫無度的場面她也撞見過?幾?次。

最開始,她成為謝璨的妾,每日清早天未亮就要去?主屋向正室請早,好幾?次都撞見榮安與面首眉來眼去?、當?衆調情。

後來榮安嫌她每日請早煩了,便取消這項規矩。

今兒鬧的動靜挺大,謝璨估計鬥不過?榮安公?主,正在氣頭上,換作旁人一定不會?主動湊上去?觸黴頭,但周瑤就不一定了。

她抓起兔毛披風罩在身上,對丫鬟道:“去?妝奁最下層将那?枚木瓶拿過?來。”

周瑤來到書房,就被長随勸了回去?,“二少爺在裏面發脾氣,您還是回屋歇息吧。”

像是作證他?的話,裏面傳出瓷器破碎、紙帛撕裂聲。

周瑤卻恍若未聞,推開長随沖進書房。

屋子裏一片狼藉,長條桌案被掀翻,玫瑰文椅倒在一邊,碎裂的瓷器邊緣殷紅,地?上是拖曳的血跡,蔓延到謝璨的足底。

“滾!都滾出去?!”

周瑤慶幸書房裏的器具都被謝璨打砸一空,迎面砸來的是一卷書畫。

卷軸砸在額角,立時紅了一塊兒,周瑤不顧自己而是奔到癱坐在地?的謝璨面前,打算把他?扶起來。

“你的腳受傷了,現?在滿地?都是瓷器碎片。”

謝璨正欲揮開的手?臂一僵。

趁他?分神,周瑤将他?攙扶在整個書房唯一幹淨些的美人榻上,又讓下人去?喚府醫,把瓷器與紙帛的碎片都打掃幹淨。

一場算不上酣暢淋漓的發洩倒也有效,謝璨一開始的怒氣沖沖得以宣洩,亦或是他?意識到形如廢人的自己,就連喧嚣發洩都會?受傷,果真是窩囊到極點。

腳底被碎片劃破的傷口包紮好,書房也被打掃整潔,周瑤對一幹仆人道:“你們下去?吧。”

長随見周瑤的确能撫順謝璨的怒火,便也放心退下。

待書房內只剩下他?們兩人,周瑤毫不忌諱地?從袖口掏出木瓶子打開,一股奇香伴随輕煙由淡轉濃,逐漸醉人神思。

此香名為情醉,是她廢了極大的精力與財力從西域商人處買來的秘藥。人的情緒愈亢奮,便愈容易聞之起效。

謝璨與榮安公?主的大婚之夜,她尾随謝璨,找到機會?攀上衛國公?嫡次子這棵大樹。而今,她故技重施,懷上謝璨的孩子才能與榮安公?主有分庭抗禮之力。

她沒有退路可言。

“璨表哥。”她掐尖嗓子,盡量學那?人說話時的嬌軟婉轉。

聽到熟悉的怯生?生?的嗓音,謝璨為之一震,不可置信,“珏兒?是你?”

他?看不見了,但眼前似乎又浮現?出沈珏及笄後愈發嬌豔的容顏。

兩人隔着一道薄薄的空氣,他?尋聲挪移,觸到一片輕薄的寝衣,心神為之一蕩。

周瑤解開兔毛披風的系帶,披風墜地?,玲珑的身姿曲線在素色的寝衣下時隐時現?。

謝璨摟住她的腰,整個過?程除開伊始的稱呼,周瑤只字未語。

……

澧蘭堂。

柳氏坐在梨木圈椅,手?邊放着一碟奶油松瓤卷酥,見到庭院裏貼身嬷嬷的身影,迫不及待地?站起身,“國公?爺回來了嗎?”

嬷嬷走得急,喘不上氣,只腦袋點個不停。

柳氏放松一笑,“回來就好,這碟酥點有些涼了,要不我再重做一碟,國公?爺最愛我做的奶油松瓤卷酥了。”

“國公?爺回是回來了,但徑自去?了主屋,讓人把夫人的物什?都搬到側屋……”

後邊的話兒嬷嬷說不下去?了,柳氏面上的血色悉數褪盡,如一張浸透又曬幹的面具,皺巴巴地?貼在臉上,似笑非哭。

“哈哈哈哈……”柳氏聳肩大笑,後退數步撞倒圈椅,連帶着自己也跌倒。

嬷嬷一驚,就要去?拉她,“夫人!”

柳氏擡起一雙淚眼,嬷嬷像被釘在原地?不得動彈。那?該是怎樣一雙眼啊,瞳仁充斥怨怼、悲哀、心死?,眼白爬滿蛛網般的紅血絲。

“我嫁進謝家做續弦,我認了;國公?爺怕我将來威脅到嫡子的地?位,逼我喝下絕子湯藥我也認了;他?對宋氏餘情未了,憑借一枚平安符奪我執掌中饋之權,我都認了!可他?為什?麽還是不看我一眼?居然把我趕出主屋,讓別人笑話我,讓二房三房那?兩個賤人笑話我!”

嬷嬷疼惜地?抱緊她,“夫人不哭,咱們不能讓別人笑話啊……”

柳氏的眼淚更加洶湧澎湃,“嬷嬷,我都退讓這麽多,做得還不夠嗎?就是再冷的石頭,坐上三年也該暖了啊。”

“不是夫人的錯,實在是國公?爺太冷心啊!”夫人在府裏插不上手?,國公?爺又雪上加霜與夫人分居,失去?權力與寵愛依仗的夫人,該怎麽在府裏生?活下去?啊?國公?爺做這些都沒考慮過?嗎?還是,這就是他?的用意?

兩人不愧是相伴三十餘年的一主一仆,柳氏所想與嬷嬷不謀而同?。

她想通後雙眸熠熠,似能淬毒,“他?如此不仁,就休怪我不義了!”

嬷嬷是柳氏從昌平伯府帶來的老婆子,兩人是拴在一條繩子上的螞蚱,嬷嬷以柳氏馬首是瞻,她說什?麽就做什?麽,俨然被淬煉成一把最鋒利的刀。

翌日一早,嬷嬷親自去?後廚取早膳,她站在廚房外頭的廊上,在後廚裏東瞧西看,逡巡一圈後抓住個路過?的送菜奴仆,“你們的廚娘芸娘呢?”

“芸嬸去?給聽雪院送早膳了。”

各主子住所用飯要麽遣丫鬟來取,要麽讓後廚的奴婢送去?,她一個掌勺的廚娘整日泡在油煙裏,哪有時間和精力去?送菜。

嬷嬷心底罵罵咧咧,但還是留在後廚,等丫鬟取來早膳,一會?兒說太涼要熱一熱,一會?兒說菜色太少,雞蛋裏挑骨頭,硬是拖了兩炷香,終于把芸娘等來。

“咳咳,就這樣,你們趕緊給夫人送去?。”嬷嬷對身後的兩名丫鬟吩咐,又對迎面而來,垂頭喪氣的芸娘使眼色。

芸娘見到嬷嬷面色一凝,像是沒見到她一樣,目光迅速移開,對後廚幹活的仆人們叮囑幾?句,轉身走向柴房角落。

嬷嬷已經站在那?兒等她,見她來到跟前,袖口裏掏出一只樸素無華的荷包。

芸娘上前,挨近嬷嬷,實則是用身形擋住荷包,用氣音說道:“上次的還沒用完,這次怎麽就……”

被她身上的油煙味兒一熏,嬷嬷嫌棄地?皺眉頭,生?怕沾染到油膩膩的腌臜東西,“以後多增加三倍的量,夠你用的,只少不多。”

芸娘便動作迅速地?納進衣襟,複又左顧右盼,确保沒人看見。

“記住了,手?腳利落點,要讓別人發現?你也難逃幹系。”

芸娘老老實實點頭,張着嘴欲言又止好幾?次。

“你想說什?麽就快點說。”

“奴想像夫人讨一點兒鹿血。”

鹿血補血安神最是有效。

嬷嬷擺擺手?,“知道了,你給夫人做事,提出的條件不過?于苛刻,夫人都會?盡量滿足你,鹿血一會?兒就遣人送來,你等着就好。”

“多謝夫人,多謝夫人!”

嬷嬷醉翁之意不在酒,領丫鬟來取早膳是假,給芸娘遞荷包才是真。事情辦妥,她迫不及待地?離開後廚這重油煙的地?方,呆得久了,連鞋底都是黏糊糊的。

這芸娘說來也是奇怪,換作其他?人幫主子辦事,讨的賞賜要麽是金銀,要麽是賣身契,惟有她長了一張好吃的嘴,每回都要一些鹿茸、人參、燕窩等補品,雖然這些對夫人來說不算什?麽,都是些毛毛雨。

芸娘年近四十,入府也有二十年,是府裏的老人。二十年前因丈夫欠賭債棄家逃跑,只好賣身入府,一個人将兒子拉扯長大。二十年前她還是個小?小?的雜役奴仆,後廚缺人,其他?年紀輕的小?丫鬟不情願去?那?油乎乎的後廚,即便去?了,也怠慢消極,只芸娘主動要求去?後廚幫忙。

她吃苦耐勞,又做得了一手?好果子,府裏女眷衆多,格外喜歡後廚變着法新出的花樣果子,芸娘也因此得到重用,成為後廚掌勺的二把手?。

然十五年前,她借送點心的機會?,偷竊主子的物什?據為己有,被下人抓到現?行。彼時,宋氏和離出家,柳氏剛入門,本應拿她豎個樣子,以儆效尤,才好立下當?家主母的威嚴。

但不知為何,柳氏放過?了芸娘,只讓她吃了三道鞭刑,對外聲稱芸娘盡心盡責,念在初犯,偷的也只是二少爺的一件小?馬褂,值不過?幾?貫錢,事情就此作罷。

芸娘也就自此成為柳氏的一條狗。

回憶往事結束,嬷嬷已經回到澧蘭堂,對正在用早膳的柳氏附耳道:“都做好了。”

柳氏點點頭,舀一勺冰糖燕窩入口,卻食不知味。

**

聽聞護國大将軍凱旋,白家設宴邀約謝家,謝瀾也算是遲來地?喝上庶妹的喜酒。

晚風淡淡,吹來花廳裏男子們的推杯換盞聲,暖閣附近亦是叽叽喳喳,恍若春日莺啼,原是宴後特設了一處招待女眷的樓閣,吃飽喝足的女眷們湊在一起唠家常。

暖閣中央,白家主母正忙着招待謝家老太君,親手?端起廬山雲霧奉上,白家主母溫聲道:“想不到老太君願意給一份薄面,親自赴宴。”

謝老太君接過?,啜了一口,唇齒間洋溢着清潤的茶香,心情也跟着順暢,“客氣了。”

兩人你來我往互相寒暄,沈珏坐在謝老太君身後只覺人與人之間說話的門道還挺彎彎繞繞,頗為玄奧。

杲杲的燭火籠在燈紗裏,透出的光線似也染了外頭的蕭瑟之意,映出沈珏平靜從容的面色。

她微微擡眼,見到白家主母身後站立伺候的謝清。

她已不再是謝家的三娘子了,而是白家老五的兒媳,白灤好歹是嫡子,她背後娘家強盛,連設宴款待都要她随候左右,看來白家主母是要将她培養成自己的接班人。

謝清過?得好,沈珏便也安心了。

無關個人恩怨,以往她與謝清的糾葛,還沒有和謝冰的摩擦多,她希望全天下的女子都能有個好歸宿。

是從什?麽開始有這個期盼的?大概是遇到謝瀾之後吧,如死?水一潭的寄人籬下的生?活,終于有了一點兒對未來的美好盼頭。

明明在遇到謝瀾之前,她還一心尋死?,現?在卻能期盼全世間的女子能過?得安穩。

“清兒姐姐!”

一道清脆急促的呼喊斜插進兩人的話語,被點到名字的謝清打了個激靈,謝老太君搖首嗟嘆,不由說教?道:“你也改到嫁人的年紀了,怎還莽裏莽撞的收不住性子?”

謝冰吐了吐舌,挽住謝清的胳膊,“清兒姐姐我好想你。”

白家主母打圓場,“她們姊妹情深,就讓她們自個兒下去?敘舊吧。”

謝老太君點點首,“你也去?。”

這句話卻是對身後坐在圈椅上的沈珏說的。

謝老太君對她心有芥蒂,沈珏也感受到了,即便謝瀾出面澄清,他?們之間并非是謝老太君想的那?樣不堪,謝老太君依舊固執己見,日日浸在佛堂念經,家宴見面也不會?給她好臉色。

謝瀾看不得妻子受委屈,但戰場上所向披靡的将軍,也有面對家中長輩折戟的時候。

沈珏歷經生?死?,對身外之名倒也看淡許多,謝老太君誤會?便誤會?下去?吧,她且做好自己,對得住本心就行。

沈珏起身稱“是”,提裙随着謝清謝冰的腳步離席。

長廊頭頂兩排料絲燈在風中悠悠打旋兒,兩姊妹攜手?并進,沈珏落于之後三步,她插不上話兒,索性就不勉強插入,沒話找話了。

“清兒姐姐,上次見你還是嫁人回門的時候,你都不想妹妹我的麽?都不來找我。”謝冰嘟着嘴埋怨。

謝清拍了拍她的手?背,“我伺候夫君與母親左右,還要跟着學許多掌家的東西,忙得團團轉,等回過?神的時候,大哥都回京了。”

“還不如在府裏呢,姐姐你就不想念未出嫁的時候嗎?”

像是觸景傷情,謝清忽而湧上哭意,眼睛濕漉漉的,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想,很想很想,可是木已成舟,都回不去?了。”

“姐姐你怎麽回事?”上一刻還好好的,怎突然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再是粗枝大葉的謝冰也覺察不對勁,拉住她的胳膊坐在旁邊的美人靠上。

怎知謝清發出急促的尖叫,駭得謝冰縮回手?,呆若木雞。

謝清捂住手?臂,強顏歡笑道:“妹妹剛才抓痛我了。”

謝冰完全不相信她的說辭,抓過?她的手?,謝清似有所感,死?死?拽回胳膊不讓她看。

沈珏落在後面就着明亮的燈光欣賞白家的山水景致,前方有争執聲起,她快步走去?,“怎麽回事?”

兩姊妹充耳不聞,一個捉,一個逃。

“清兒姐姐你就讓我看一眼又怎麽樣?就一眼,我就看——”

不依不饒的呼求戛然而止,争奪間謝清的衣袖被撸了上去?,潔白如玉的纖細手?臂橫七豎八地?躺滿青紫色的淤痕。

“怎、怎會?是這樣……”謝冰不敢相信親眼所見,又去?撩她另一邊袖子,同?樣如此。

謝清見傷疤被揭開,放棄掩飾掙紮。

單單是兩條手?臂就有二三十道深淺不一的淤痕,其他?部位的傷疤又該有多少?沈珏不敢想下去?,直面問?道:“他?待你不好?”

謝清點頭又搖頭。

謝冰咬牙跺腳,一指男子所處的前廳,“姐姐你有什?麽委屈快說出來,我現?在就去?找白灤算賬!”

“我說就是了,你別去?、別去?找他?。”謝清淚如泉湧,抽抽噎噎地?說出自己嫁進白家後的遭遇。

謝清嫁給白灤後,白灤在新婚夜與她發誓,從前流連花叢是在尋覓今生?有緣人,如今終于尋到了她,那?五個通房便再也不會?碰一下。

謝清嘴上說着要為夫家的香火着想,可哪個娘子不希望夫君能全心全意對待自己?婚後的一個月是謝清過?得最快樂的一段日子,但白灤的僞裝總有暴露的一天,假的終究是假的。

白灤端方君子的做派在第二月化?作齑粉,他?開始尋花問?柳、徹夜不歸,謝清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一味隐忍縱容卻沒能讓他?收性,反而變本加厲。

成婚第三個月,白灤要納一個揚州瘦馬入府做妾,只因那?女子有了他?的骨肉。

謝清如遭雷擊,白家主母知曉白灤要納妾之事,看在謝清的娘家上本是嚴厲拒絕,可一聽聞那?瘦馬已有身孕便勸說謝清。

“咱們做正妻的要以夫君的血脈為重,再說那?女子納進來,也可以伺候你,生?下的孩子到底要叫你一聲母親。”怕她轉臉告訴謝家,白家主母又旁敲側擊道,“新婚未及一年就納妾,傳揚出去?你臉上也無光,恐還會?連累親家,讓那?女子進府,我也是為你好,不然你和栾哥兒繼續鬧下去?,鬧得不可開交,日子還過?不過?了?”

謝清心灰意冷,也不敢告訴謝家,只想着盡快懷上白灤的骨肉,不能在子嗣被那?妾室壓了一頭。

謝冰聽後大驚失色,怒其不争道:“他?都這樣對你,你居然還想着為他?生?孩子!姐姐你糊塗啊!”

謝冰性子驕縱,屢次招惹過?沈珏,最嚴重的一次就是被周瑤擋槍使,那?次她被謝瀾懲罰後,自知理虧也不再找沈珏的麻煩。

兩人在府上擡頭不見低頭見,即便如此,謝冰再沒有主動招惹過?她,沈珏覺得謝冰終于長腦子了,尤其是剛剛的那?句話簡直就是她的心聲。

“那?我能怎麽辦?難道要與他?和離嗎?”謝清飽讀詩書,連《女誡》《女德》《女訓》等修養女德之書都能倒背如流。

“過?不下去?自然是要和離。他?今天能新婚不過?三月就納妾,日後說不定還會?寵妾滅妻。”現?在的謝清與彼時的沈珏一樣,被壓抑的生?活磋磨,差了改變的勇氣。沈珏柔淺輕緩的語氣似有撫慰心靈的作用,“你別怕,我們娘家人會?給你撐腰。”

謝清哽咽道:“好,算我謝清識人不清、所托非人,和離也好,休妻也罷,只要能擺脫白家,什?麽都好,求世子妃救救我。”

她沒選擇自甘沉淪,便是有救。背負苦難,負重前行,還自诩磨練的人,才是真正的無可救藥。

花廳裏一衆男子正在行酒令,除了謝家與白家外,白灤平素交情頗深的公?子哥們也應邀赴宴。

白灤沒有對上詩詞,是這一輪的關主,他?自罰三杯,美酒濃醇下肚,已是有了些醉意。

有小?厮附耳絮絮,白灤拱手?作揖,暫時離席。

白灤被小?厮引至一處耳房,邊推門邊道:“清兒不去?暖閣随伺母親,叫我來這裏作甚?”

他?一進門就見窄小?的屋子坐了三位娘子。兩位臉型相似,都是瓜子臉,一個怒目而視,一個垂眸沮喪。另一個娘子正溫聲安慰謝清,燭火透過?燈紗的光暈映照出她細膩白淨的皮膚,嬌顏如花,過?目不忘。

謝冰一見到他?,怒火就蹭蹭往頭頂冒,站起身一叉腰,叱責道:“你就是這樣對我姐姐的?”

她的話兒在白灤耳朵裏一轉,白灤看向謝清,雙眸紅通通的,顯然一副哭過?樣子。

“這裏面怕是有什?麽誤會?。”謝家四娘子在此,他?也不好當?場教?訓謝清,等她們一走,就讓謝清知曉他?的厲害。

白灤對着謝清笑得促狹,走上前道:“你說是吧清兒?”

謝清被他?的樣子吓得瑟縮,躲在沈珏之後。以前他?就是一身酒氣的從花樓回來,她說幾?句,就被他?一頓毒打。

都怪她糊塗,沒聽世子妃的話兒,當?初打聽清楚他?的秉性也好,頭腦一熱就這麽嫁給他?,都悔斷了腸子。

謝冰老母雞護崽崽一樣站在謝清與沈珏的前面,大喝:“別過?來!你把我姐姐吓到了!”

白灤止步。

謝冰:“你不與我姐姐道歉,不發誓保證以後對她一輩子都好,今兒這件事就別想過?去?!”

白灤裝傻充愣,不承認他?家暴謝清一事。

沈珏算是看清了白灤的為人,即便他?肯道歉發誓,等她們一走,謝清還會?受到一頓毒打。這門婚事是她主持,謝清嫁錯人,她有義務幫助謝清。

沈珏撫順謝清的脊背,“白公?子也說是誤會?,不如這樣好了,清兒跟我們回謝家,等誤會?解除之後的事再說。”

謝冰也覺得此話有理,等他?什?麽時候登門道歉,再把姐姐接回去?。

謝清恐懼,一雙腿跟泡水的面條一樣軟,沈珏就與謝冰一左一右攙扶她離去?。

等謝清一回謝家,他?納妾、家暴的事就瞞不過?去?,捅到岳父衛國公?和大舅子護國大将軍的跟前,他?不死?也得扒層皮。

“等等,不許走!”白灤急了,伸手?要去?抓謝清的肩膀,把人拽回來,但他?喝了不少酒,酒意上腦,看人都是重影的,那?只爪子好死?不死?落在沈珏肩上。

“砰——”白灤被踹回屋子,撞倒梨木八仙桌,四仰八叉地?癱在地?面,繡竹子紋路的衣襟上一個黑黢的腳印煞是明顯。

沈珏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門外眼前出現?一道颀長的身影,身着水波紋銀鼠皮大氅,面容冷峻,沉穩威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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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