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屍骸

前一日, 三月十六。

周瑤近來?胃口不佳,清晨早起滴水未沾都泛惡心,本應到來?的月信也遲遲未至。

心底似有所感, 她招來?府醫診脈,得知已?有身孕兩月。

“真的?”周瑤不可置信,旋即目露喜悅。

一月前情醉耗盡,她焦灼不已?, 未想上天憐見讓她得償所願。

無論如何這個孩子是衛國公的第?一個孫兒, 勢必會得到全府的關愛, 而她也能母憑子貴, 博得更多益處。

翌日, 三月十七。

周瑤迫不及待去到歸燕堂,找謝老?太?君。柳氏執掌之權被剝奪後, 在府裏無所事事, 府中大小事務如數交給?沈珏掌管,她不放心沈珏, 只好找謝老?太?君,尋求庇佑。

她的夫君謝璨, 目盲而廢, 對她不聞不問, 她也不會有所奢望。

周瑤趕到歸燕堂時, 卻得知老?太?君不在,她以為是老?太?君不想見人的推托之詞, 再三詢問方知她是真的不在, 而且天未亮就被澧蘭堂的人喊了過去。

澧蘭堂是柳氏與衛國公的居所, 謝家家風奉行孝順,若有什麽事又豈會叫長輩親自去一趟?

懷揣滿腹疑惑, 周瑤去往澧蘭堂。

主堂裏擠滿衛國公府的三親六眷,謝璨、柳氏、姨娘、庶子庶女們……

衆人臉色凝重哀痛,周瑤面上的欣喜也淡去不少。

鴉青圓領錦袍的人從主屋踱步出來?,腳步趔趄幸得一個煙紫倩影相扶。随後,謝老?太?君拄着木鸠杖大恸而出,幾?欲暈厥。

“父親薨了。”聲音似清泉滴落鏡面,最終的宣告。

站在原地的柳氏再也按捺不住,沖進主屋,未幾?屋內傳出悲痛哀嚎。

“國公爺,你怎麽就抛下?萍兒一人?”

“萍兒該如何活下?去?”

“爺你醒醒啊……”

怆地呼天的哭嚎下?,所有人都沉浸在哀傷中,沈珏扶住謝瀾的雙肩,無聲安慰他,擡眸卻見離得人群遠遠的周瑤妝容精致的臉上無悲無淚。

周瑤垂眸如來?時一般悄然離去。

衛國公薨了,無人會生出歡喜,她的孩子來?得不是時候。

薨逝的消息傳到宮中,聖人嗟嘆一聲,追封衛國公為忠烈王,世子謝瀾繼承國公爵位。謝家阖府沉浸在衛國公逝去的沉痛,魂幡招搖,披麻戴孝,七日後,衛國公下?葬。

春色動人的三月蒙上一層陰灰。

清梧苑,夤夜時分。

平日在謝瀾身旁能一枕黑甜的沈珏醒了,她偏首,旁邊外側的位置空空如也。

身披素瓊外衣,手提一盞孤燈,沈珏在書房尋到謝瀾。

書房的門扉開着,他沒有點?燈,就着微弱的星光摩挲手裏的劍。

劍柄的青銅花紋繁複,沈珏見過那是他挂在書房牆壁上的一把利劍,就在書房一進門就能看見的最顯眼的地方。

“你來?了。”身後燈光接近,謝瀾并?非無所察覺。

沈珏跨進門,“嗯。”

“那就聽我說說話?吧。”謝瀾逆光而立,面容掩在陰影裏叫人看不清神色。

沈珏貼近他一些,似乎能帶去更多溫暖光亮。

“父親在我很小的時候開始教導我習武,督促我讀兵書,他說我是他的繼承人,就該扛起謝家的擔子,不能辱沒謝家祖上的從龍之功。我聽他的話?,日以繼夜地研讀兵書,十一歲去衛所訓練,第?一次真正上戰場是在十三歲的時候。

東南方有匪徒糾集,盤踞棠苣山頭,日益壯大,朝廷派父親去剿匪。殺雞焉用牛刀,只不是父親主動請纓,親自帶我去歷練罷了。剿匪那日我清楚的記得,當天下?着瓢潑大雨,我們攻上棠苣山,眼看勝利在即,我年少氣盛沖出陣,欲斬下?山匪領袖之首級,卻沒想到背後突現暗箭。

我絲毫沒有察覺,直到身後有人失色大喊‘将軍’,我回首,父親以血肉之軀替我擋箭,受傷墜馬,就在我斬落敵人首級的剎那。

那一箭教我将沉穩內斂刻在骨子裏,因為魯莽行事的代價我無以承受。父親傷了心脈,他卻沒有責怪我,只說以後謝家就交在我手上了。

珏兒你說,我當時要是沒那麽自負,父親是不是就不會受傷,也不會因心病溘然離世?他會不會怪我,怪我不夠骁勇,怪我莽撞行事?”

雙手止不住地顫抖,長劍砰然墜地,他蹲下?身撿起長劍,卻遲遲沒有起身。

那是父親贈予他的第?一把劍,也就是這把劍曾斬下?山匪領袖的首級。

沈珏半跪在地面擁抱他,才發現他身子顫得那麽厲害,“不會的,國公爺不會怪你,你是大淵邊疆的盾,是謝家的榮耀,他為你驕傲。”

她不是第?一次見他落寞,好像很久以前,在臨水小築外的湖心亭,她提醒他莫要在外睡着以免風寒,謝瀾睜眼的一剎,寒眸中的哀恸柔軟她不會看錯。

好在這一次,她能光明正大地陪伴他,安慰他。

地上放置的提燈的微芒照亮,相交相疊的素白的月衫與鴉黑的長衫。

未來?的路,再是坎坷他們也會相互扶持着走下?去。

**

三月後。

周瑤懷孕正好遇上衛國公逝世,阖府上下?所有人都在忙碌白喪,無人歡喜。

但?她懷的畢竟是逝去的衛國公的第?一個孫兒,于情于理都要好好照拂。柳氏與謝老?太?君沉溺悲痛,沈珏出面主持大局,往聽雪院送去許多滋養補品,還?讓府醫每日都去請平安脈。

懷孕五月的周瑤小腹隆起,她平躺在小榻上午憩,旁邊有丫鬟扇動羅扇,小幾?上放着一碟翠綠欲滴的水晶葡萄。

“主子,該喝安胎藥了。”丫鬟從門外端來?安胎湯藥,自周瑤懷孕後每日都要喝下?。

周瑤不情不願地喝完後,撿起藥碗旁的小碟上的蜜餞,含入口腔化開苦澀藥味。

丫鬟端起藥碗出屋,安胎藥是廚房煎的,亦是由廚房派人送來?。

丫鬟把空碗交給?廚房的人,“喏,拿回去吧。”

“嗯,好。”芸娘接過,沒有立即離開,而是駐足門外,從七尺蓮花座屏的縫隙依稀可見榻上的人影。

“你怎麽還?不走呀?愣着幹嘛?”丫鬟不耐煩地催促。

芸娘颔首低眉,“不、不好意思,我這就走。”

離開側屋,經過空曠的庭院,一個消瘦的人影坐在院中的石桌邊。

芸娘頓時邁不開步子,腳下?仿佛生根,單單一個背影她就能看許久。

他怎麽瘦了那麽多,她苦心做的補品他都沒有吃麽?

芸娘的視線漸漸模糊,身後響起一聲嬌喝,吓得她淚珠子滾落,偏首胡亂地擦幹。

“你在看什麽!”周瑤挺着肚子,左手搭着丫鬟,甫一出屋就見到那圍着圍裙的婦人站在原地發愣。

芸娘垂首,“奴,奴的東西掉了。”視線從周瑤的臉上下?移到微微突起的小腹。

離她七步距離,遠遠就聞到油煙味兒,胃部一陣犯嘔,周瑤嫌惡道:“你快走我不想見到你。”

“是。”芸娘步履匆匆離開。

周瑤多看她一眼都會惡心,黃皮寡瘦,眼角的每一絲皺紋似乎都夾雜着油,她看自己?的眼神也十分不适。

就像長輩對懷孕兒媳的關愛。

周瑤被自己?的念頭駭到,呼吸都亂了。

她驚恐地張望,見到庭院裏獨坐的謝璨,深吸一口氣,平複動亂的心緒,揚起一抹淺笑,溫柔小意地舉步行去。

**

夜晚的天似乎破了一個大洞,暴雨瓢潑,雷電交加。

暴雨一夜,破曉時分還?下?着綿綿細雨,滿園芙蓉零落,仆人們披着蓑衣清掃殘枝落葉,令人吃驚的是,後園裏四季長青,象征謝家香火永傳的松柏樹被雷劈倒了。

三人合抱才能圍住的粗大樹幹從中劈開,樹枝焦黑如炭,蔥茏如蓋的松柏傾倒,砸斷院牆,盤根錯節的樹根露出土地,濕潤的泥土裏翻出一具嬰兒骸骨。

先是衛國公猝然病逝,三月後又是松柏被雷劈斷,樹根處竟埋了一具屍骸。

謝家怎麽了?

謝瀾得知松柏樹下?埋藏屍骸一事,命令全府上下?三緘其?口,他帶着屍骸去往大理寺。

夏南川正于訟棘堂中查閱近來?的案件,忽聽聞護國大将軍前來?,颔首讓人請進來?。

他雙眼似乎被膠水粘在案卷上,挪都挪不開,嘴裏卻說:“這次我可沒請令正來?大理寺。”

夏南川說的是上次,兩淮巡鹽禦史勾結商販販賣私鹽一案,特意找沈珏前來?審訊。

謝瀾被請出去時,看他的目光仿佛能把人凍死?。

謝瀾沒有過多計較他的記仇,開門見山道:“私鹽案已?結,我找你是為了其?他事。”

一方木盒端上條案,正好壓住案卷,夏南川還?來?不及發作,謝瀾就把蓋子掀開,露出一具短小的屍骸。

“國公府上的松柏樹下?埋藏一具屍骸,我想找你驗屍。”

夏南川蹙眉,眼下?的烏黑似乎蔓延全臉,“驗屍左轉過三條街,去找京兆府的仵作。”

“我來?找你就是為了繞開京兆府,先行查明屍骸的來?源。屍骸出現在國公府,還?是鮮少有人踏足的松柏樹,事關謝家,父親屍骨未寒,我不想傳揚出去。”

關乎謝家名譽,怪不得謝瀾要來?求他通融。

夏南川與謝瀾私交雖不密切,但?是君子之交,他有難處,他不幫委實說不過去。

“需要時間,三日後來?找我。”

驗屍一事辦妥,謝瀾踏出大理寺,一架織錦馬車候在外面,馬車邊一個穿着煙紫水千裙的娘子,亭亭而立等着他。

心頭的烏雲被驅散,謝瀾勾唇而笑,朝她闊步行去。

“嫂嫂?”一道如鈴铛般清脆的女聲驟響。

大理寺門口的另一邊,宋錦秋穿紅色束袖長裙。

“真的是嫂嫂!”宋錦秋噠噠奔來?,一把摟住嬌俏可人的嫂嫂。

謝瀾伸向沈珏的手收回,啞然莞爾。

沈珏亦回抱她,“錦秋怎麽會來?大理寺?”

“我是來?找夏南川去看傀儡戲班子的,新排的傀儡戲一票難求。”宋錦秋說完,就見大理寺門口踏出一人,正是褪去官袍,穿着便服的夏南川。

“诶,他下?值了,嫂嫂我們先走啦,戲要開演啦。”宋錦秋不好意思道。

沈珏颔首,并?祝他們看得開心。

夏南川走出來?,等也不等宋錦秋,兀自朝鬧市行去,宋錦秋叽叽喳喳地跟在他身後,埋怨怎麽不等等她。一紅一藍兩道身影漸行漸遠……

終于牽到妻子的小手,謝瀾詫異道:“我與南川相識多年,還?不知他會去看傀儡戲。”

“大概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夏南川出來?後瞧見宋錦秋,緊繃的面容立時松懈的變化,她可沒看錯。

三日後,謝瀾如約而至。

夏南川也不啰嗦,直言道:“此具骸骨是個男嬰,才出生不超過兩日就夭折,死?去的時間至少有二十年。”

國公府侍衛巡邏嚴密,外人不可能帶進來?一副嬰孩屍骨神不知鬼不覺地埋在松柏下?。只有一種解釋,嬰孩是國公府內的。

逝去的衛國公有續弦柳氏無兒無女,兩個姨娘分別?生育有一子一女和兩子一女,然而三個庶弟尚未及冠,最小的只有八歲,謝清謝冰就算及笄,也不超過二十歲。

謝瀾驀然閃念,二十二年前,衛國公夫人宋氏産下?一對雙生子,取名瀾與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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