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許肆去了療養院。

他母親所在的療養院。

療養院在這座小海島的郊區,許肆開到療養院時,已經快十二點了。

車熄火停在療養院門口,許肆卻沒有馬上下車,盡管打來的電話說,他那母親又自殺了。

自殺,一次又一次。

他面無表情,低低哼笑一聲,按下車窗點了一根煙。

指尖的猩紅火光一明一滅,許肆看了眼療養院三樓亮燈的房間,眉眼煩躁,又低頭看了眼手機。

沒有動靜。

很好。

他長密的睫毛垂下,眼前忽又閃過月色下的那灘淚光,握手機的手指微動。

這時,療養院三樓傳來尖銳癫狂的叫聲,聲音又尖又高,許肆坐在大門外的車裏都聽得到。

“把我兒子叫過來!不然我就死給你們看!”

“快去叫我兒子啊!我是他媽!我養他這麽多年,他就得管我!不然就是不孝!是畜牲!”

“我沒有神經病!你們再不叫我兒子,我就死在你們醫院,讓你們負責!”

……

一片混亂。

許肆仍舊面無表情,他躺在座椅上,仰起脖頸閉上眼睛,午夜的月色落在他臉上,越發顯得他膚色冷白。

野火般的狂熱和張揚沒了,全身氣息低沉,頹靡盡顯。

他閉着眼,有一搭沒一搭地玩着打火機,車內響起了冰冷的金屬音,還有療養院裏女人瘋狂的叫罵。

“他就是個畜牲!我當初就應該掐死他!”

“我沒有神經病!快叫我兒子過來!”

……

一會後,在療養院裏混亂加劇,幾個護士紛紛從房間跑了出來時,許肆的電話響了。

“喂。”許肆接了電話,口吻是一如既往的散漫。

姜慧穿着一身白色制服,她臉上畫着精致的妝容,身上還特意噴了些小心機香水,打扮得非常嬌俏。

此時,她站在療養院門口,正緊張地往外面看,嬌滴滴地說:“許肆哥哥,你到了嗎?阿姨她情緒失控,手腕出血了,說要……要見你。”

“來了。”許肆冷漠回了兩個字。

這兩個字像風一樣輕飄飄的,吹過後沒有留下任何蹤跡。

語氣冷淡到甚至有些敷衍。

但是姜慧聽到卻是心跳加劇,臉上都起了紅暈。

“好,許肆哥哥,我就在門口這裏等你,你……”姜慧忍着激動和害羞撥弄劉海,還準備說些什麽時,電話卻被挂斷了。

姜慧姣好臉上的笑一瞬消失……

她是被嬌養的大小姐,家裏在上城那邊是有名的大企業,還沒有人敢主動挂她電話,可偏偏她明戀暗戀的許肆卻對她愛搭不理,異常冷漠,主動挂電話甚至話沒說話就挂電話都是常有的事。

姜慧一下覺得委屈,她抿嘴跺腳,大小姐脾氣快要發作時,看到了不遠處走來的許肆。

高瘦帥氣,長相無可挑剔,氣質也非常出衆,很蠱惑人。

這下,她的大小姐脾氣一下又沒了,只剩下滿心滿懷對他的愛戀,臉紅得不行。

可惜,許肆對她從來都是冷的要命。

沒意思三個字就差沒貼臉上了。

但姜慧不死心。

她和許肆是一個大學,上大學那會,許肆在學校組了個樂團,經常會登臺演出,校內喜歡許肆,瘋狂迷戀他的女生不在少數。

而姜慧也是其中之一。

她對舞臺上的他一見鐘情,從上城的大學追到這裏都沒放棄,為了接近他,還費盡心思地當了這座療養院的護士。

“許肆哥哥!”姜慧雀躍地對他揮手。

許肆擰眉走到了鐵門前。

療養院的保安都認得許肆,見他來了點點頭,開鐵門讓他過去。

“許肆哥哥,你終于……”姜慧小碎步迎了上去。

她對他的心思藏都藏不住,迎上去正想問他最近如何時,許肆卻只冷冷地問她:“我媽她又發了什麽瘋?”

“情緒不穩定,已經割腕一次了,所以我才打電話給學長,話說,我也好久沒見許肆哥哥了,每次去酒吧都好多人,都沒什麽機會和你單獨說話。”姜慧領着他往住院大樓的方向走去,忍不住多說了些話,語氣嬌嬌的,滿是小女生的喜悅。

許肆忽略她後面的一大段話,扯了扯嘴角,冷冷問:“還沒死?”

姜慧一愣,有點不明白他這麽問的意思:“沒有,我一直陪着阿姨聊天呢,本來阿姨情緒挺穩定的……”

“你沒必要待在這裏,姜慧。”許肆打斷她的話,長腿邁上臺階,“沒必要這樣,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了,我對你沒意思。”

“你從上城大學跟到這裏,還入職了這家療養院去照顧我媽那個瘋子,沒必要知道嗎。”

“而且,我現在有女朋友了。”到了三樓拐角處,許肆眼前閃過林落的臉,忽然,就說出了這句話,聲音還有些低啞。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就說了出來。

這下,似是一道驚雷砸下,姜慧徹底懵了。

她話都說不出來,呆呆看着許肆走進病房,眼淚一下就出來了。

“許肆哥哥……怎麽就有女朋友了?”

——

在進病房之前,許肆又看了眼手機,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眼皮抽動,心頭的燥熱又出來了。

但很快,許肆又把手機屏幕按滅,冷哼了聲。

只是玩玩而已,炮友。

三個月的炮友,他沒必要在意。

“我的兒子怎麽還沒來,你們是不是沒有告訴他,他的媽媽要死了!”

“您耐心等一下,已經通知您的兒子了,馬上就會來了,您還是先止血,不要亂動……”

裏面的人還在發瘋。

許肆一腳踢開虛掩的門。

不輕不重,砰的一聲,喧鬧的房間一瞬死寂。

幾個護士看到是許肆都松了一口氣,發瘋的女人的安靜下來,渾濁的瞳孔裏閃過一絲恐懼。

“你們都出去吧,我就是她的兒子,我會處理好。”

幾個護士聞言起身朝門口走去,經過他時都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在感慨他帥氣的同時又疑惑,怎麽這母子倆長得一點都不像。

許肆周身沉郁,眉眼戾氣漸顯,護士不敢多看,也不想摻合別人的家裏事,趕緊走出了房間。

門被關上,房間又靜了下來。

“怎麽就不割深一點?這麽淺的口子,死不了啊,媽。”

許肆笑笑,瞥了眼許母手腕出的傷口,拉過病床一旁的椅子坐着,然後開始拿出手機玩游戲。

靠着椅背,長腿伸到了床底,姿态看上去分外閑适,松散,絲毫沒有對他這個母親的緊張和擔心。

眼皮都沒擡。

許母被他這态度激到,爬上細微皺紋的臉無比蒼白,開始後悔自己演戲割了一刀。

“你!你是我的兒子,你怎麽說的出來這樣的話!”

“兒子……”許肆重複這兩字,譏笑起來。

“你還想我怎麽說,怎麽做?”他掀起眼皮,一雙眼睛直視她,目光比刀刃還要鋒利。

躺在病床上的許母背後一涼,後面沒說出的話活生生咽了回去。

這個兒子太可怕了,可是她到如今這個地步,只能靠他了。

許母沒再說話。

“适可而止,媽,別逼我把你送到精神病院。”許肆語調陰沉,一貫的散漫都沒了。

許母一聽這話急了:“你敢!你是我的兒子,媽好不容易把你養大,你必須要管着我!”

“好不容易……”許肆聽到這句話倏地起身,椅子倒地。

許母身子一抖,嘴唇都白了。

“是指天天把我當出氣筒的不容易嗎?我的好媽媽。”許肆冷聲嘲笑,一雙長黑眸沉沉如墨,看得人發怵。

許母見硬的不行,開始打感情牌,捆綁自己這個兒子:“肆肆,媽只有你了,你爸不要我,媽只有你了,媽好歹也把你養大了,你必須要孝順,一定不能離開這裏,抛下你媽。”

許母想把許肆捆在這裏,困在這座海島,養她,孝敬她,一旦這個兒子不聽話,她就會變成個瘋子。

“你是我的兒子,你不能丢下媽去外面!媽什麽都沒有了,媽就快老了,你就好好待在這裏給媽養老送終好不好,媽身體不行又要看病,媽只能靠你了……”

許肆抱着胳膊,懶洋洋地看他媽表演,不屑地彎着嘴角。

就像在看一個歇斯底裏的小醜。

許母見許肆仍是無動無衷,便用慣用的手段威脅他:“許肆,我跟你說,你要是敢抛棄你媽,我就去酒吧!在你唱歌的臺上鬧!我會讓你唱不了歌,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個不孝子!白眼狼!”

忽然,房間的溫度一下冷了。

四面的白牆在白熾燈光的映襯下越發森冷。

許母噤聲,房間裏只擺了張病床和幾張椅子,空蕩蕩的,此刻好像還回蕩着她方才狠毒的威脅。

許肆顫抖的眼睫漸漸垂下,卻也遮掩不住他眼底傾瀉而出的麗嘉厭惡和燥怒。

他靜默着看了會眼前這人,忽然笑了。

而此時,笑比不笑更可怕。

“媽,再這樣,你的好兒子就帶着你一起去死。”

“你說什麽?”聽到這句話,許母眼瞳都是震顫的,裏面紅血絲四散開,将她眼睛洇成恐怖的紅色。

她此時恐懼不已,害怕地往後退,後背猛地撞到了床架。

“我把我這條命還給你,總成了吧。”許肆輕描淡寫,說話也慢條斯理的,聽上去似乎情緒沒什麽不對。

但是,當他他緩緩走到床邊傾下身,一雙銳利黑眸幽深寂然,陡然變得凜冽逼人。

“把命還給你,成了嗎?啊!”

許肆突然吼了聲,脖頸全是突起的青筋。

這帶着憤怒和毀滅意味的吼聲撲面而來,許母徹底愣住了。

她差點被吓到暈過去,嗫嚅着說:“你,你這個瘋子,我不要住在這個破爛的療養院,我要換高,高級的,你不能不管你媽……”說到後面,許母的聲音越來越小,她知道,今天叫他來的目的達不到了。

高級的療養院換不成了。

“瘋子?”許肆不想再看她發瘋,他冷笑一聲,方才爆發的情緒收斂起,直起身朝門口走去。

“媽,一直以來瘋的都是你,我正常的很……下次,你最好真的快死了再來通知我。”

“我會很高興。”

許母眼瞳放大,渾身發抖。

許肆走了。

門關上,他站在走廊,憤怒和毀滅欲還在他血液裏叫嚣。

在幽靜森冷的療養院,在經歷了剛才令他惡心的對話後,許肆不合時宜地想起了…少女靠在他胸膛的柔軟觸感,還有,那跟夢一般虛幻的話。

【許肆,你要堅持。】

她和他說,許肆,你要堅持。

“堅持?”

許肆嗤笑一聲,從煙盒拿出一根煙咬着,正要下樓梯時,姜慧又堵在他面前。

姜慧原本是有錢人家的嬌嬌大小姐,在許肆大學退學後,她想方設法打聽到了他在這裏,為了接近他,又想盡辦法進了這家療養院……她原本以為,只要她對他好,他們在一起就是遲早的事,他遲早有一天會被她感動的,但是沒想到……

“許肆哥哥,你真的有女朋友了嗎?”姜慧還穿着護士服,她身材嬌小,可愛類型,此時此刻哭得妝都花了。

明明是一副梨花帶雨的模樣,許肆卻只覺得煩人,淡淡回了兩個字:“嗯,有。”

姜慧哭得更厲害了,嬌嗔地又喊了聲許肆,想上前一步拉他的手,卻被許肆側身躲過。

喜歡了他這麽多年,付出了這麽多,姜慧不甘心,哭哭啼啼地問:“她是什麽樣的人?許肆哥哥,你,你為什麽要選她不選我啊……”

什麽樣的人。

林落又冷又純的臉一瞬浮現眼前。

還有月光下她的眼淚,她的脆弱。

像枝頭極易凋零卻倔強着不肯飄落的花。

許肆出神了那麽一瞬,反應回來後喉嚨發燥得不行。

他沒有回答姜慧的話,突出的喉結滾了滾,直接走了。

他沒有回答,直接走了。

什麽樣的人關他什麽事?

他和她只是炮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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