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你眼中
趙文賓被突如其來的這句話吓了一跳,手下瞬間卸了力。
裴承喻穿着件黑色短袖,臉上滿是疏倦,正靠在門邊帶着笑意注視着眼前的一切,就像是随意路過進來看看一樣。
裴承喻曲起指節,重新叩了一遍大敞着的門,眉峰微挑。
然後微掀眼皮,目光掃視一圈後重新落在趙文賓僵直的手上,語氣裏透着說不出的冷漠:“趙總。”
“不認識我了?”
“我…”
“噓。”
裴承喻伸出食指輕搭在唇上,打斷趙文賓說話。
随後雙手插兜,走進一片狼藉的工作室環繞一圈,冷冽的目光掃過趙文賓帶來的每個人。
最後才走到江沁禾身邊,伸手攬上細腰,江沁禾被他突然的動作引起一陣瑟縮。
兩人的距離實在太近,一呼一吸間的熱氣盡數噴撒在脖頸處,就連他的聲音,也像是沾染魔力,落在耳邊也會在心裏激起一陣波瀾。
“沁禾,這些都是你朋友?”
江沁禾耳尖有些熱,微微側頭回他:“不認識。”
裴承喻點頭,然後親昵地摸了摸江沁禾垂在肩頭的秀發。
“趙總。”裴承喻眉頭皺起,修長的手指由左到右,一個一個地清點人數,最後偏頭看向已經露出怯懦的人。
緩緩開口,“帶了十多個人,不知道趙總這麽大陣仗,是想做什麽?”
“仗勢欺人?”
裴承喻輕笑,帶着幾分冷嘲熱諷:“我沒記錯的話,趙總的生意,如今仰仗的還是我裴家的勢吧?”
“您說對嗎?”
室內靜谧,裴承喻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個巨石扔在深譚,剎那就激起巨大的波瀾。
趙文賓後背爬滿冷汗,眼神死死地落在地上,機械地沖着裴承喻點了點頭,抖如篩糠地回答:
“對。”
他沒辦法否認,趙氏現在的生意,絕大多數都是仰仗了裴家的光耀。
外人不知道,以為江沁禾和裴承喻結婚,兩家就是親家,上趕着巴結他,希望有機會和裴承喻打打交道。可趙文賓卻實在實在明白,這場婚姻就算沒有他威逼利誘,江沁禾也會和裴承喻成婚。
他不過是趁火打劫,自作聰明。
而裴承喻剛才的那一番話,無疑是在威脅他,或許算不上威脅,只不過是輕飄飄地一句通知,一句暗示。
“幾點了?”
裴承喻稍稍轉動了下手腕,漫不經心地問趙文賓。
趙文賓立刻拿出手機看時間,“九點三十一分。”
“具體些。”
“九點三十一分,二十三秒。”
“ok。”
裴承喻打了個響指,像是心情很好,闊步走過去輕輕拍了拍趙文賓的肩膀。
“今晚十點前,換張新的金絲楠木桌子,把這裏恢複原狀。”
說完,裴承喻又來到被推倒的桌子前,紫砂茶壺摔了一地的碎片,傾瀉出的茶水将潔白的地毯染成淡綠色,江沁禾親手繡的桌布也皺成一團,胡亂地攤在地上。
他蹲下身子,兩指捏起桌布,回頭看向江沁禾,微眯着眼睛,裝出專家的樣子仔細端詳後問她:“用的絨線?”
毛絨絨的,這麽逼真,應該是絨線?
裴承喻回憶着家裏老太太用的線,搜刮了一番,滿腦子只能想起這一種線。
應該是這個名兒吧?
他有些心裏沒底兒地望着江沁禾。
江沁禾不知道裴承喻為什麽突然問這一句,還是老實地搖了搖頭,“這是紗線。”
絨線現在很少用了,江沁禾心底補充了一句。
裴承喻扯了扯唇角,“怪我眼拙。”
趙文賓被這夫妻倆的對話搞得一頭霧水,他以為裴承喻只是一時興起,為了應付家裏才結婚。逢場作戲,能有多少真感情?
也正是這個原因,他才敢三番四次地上門刁難江沁禾。
可現在看來,裴承喻好像,和江沁禾的感情還不錯?
趙文賓心底不由得結起一層冰,瞬間遍體生寒。
“行了,時間不早了。”
裴承喻站起身子,拎着桌布回到趙文賓面前。
“我還要和沁禾回家吃飯,”他甩了甩桌布,随後兜頭扔了上去,語氣随意又放肆:“讓你家好女兒重新繡個一模一樣的,不過分吧?”
這張桌布用的雙面繡,正反兩面色彩圖案均不同,就連針法都不同。
對學了幾年的人都還是有難度,更何況是對趙晴那個一問三不知,壓根不會的人。
趙文賓深吸一口氣,過了好久才将桌布從頭上拿下來,故作平靜地說:“不過分。”
“想往臉上貼金,也要看看配不配。”裴承喻笑,“這個道理,您應該比我這個晚輩明白。”
随後,裴承喻拍了拍手上根本就不存在的灰塵,走過去牽起江沁禾的手。
江沁禾手指白嫩,修長,又因為刺繡需要劈線,留了超指腹幾毫米的指甲。指甲透亮,瑩潤,握在手心裏,與掌心觸碰時會有輕微的酥麻感。
“疼嗎?”
裴承喻靠近她耳畔,輕聲問她。
江沁禾搖了搖頭。
兩人就這樣牽着手在注視下出了門,江沁禾還不忘回頭叫上呆在原地的小思。
工作室只剩下灰頭土臉的趙文賓和他帶來的幫手,看着眼前的狼藉,趙文賓将手中的桌布團成一團,狠狠地扔在地上,用力踩着。
直到徹底變髒,出現破損,才舒心地大笑起來。
車內。
裴承喻開車,江沁禾坐在副駕駛,小思坐在後座,雙手規規矩矩地擺在大腿上,連呼吸都是盡量放輕,生怕一不小心打破車內寂靜。
沁禾姐居然結婚了…
還是和裴氏的二少爺…
小思小心翼翼地擡眼,視線在前面的兩人間掃視一圈,心裏默默松了口氣。
兩個人還是挺配的,而且剛才裴少爺那麽護沁禾姐,看來感情不錯。
天色已晚。
街道兩旁的燈光透過玻璃爬上江沁禾的衣角,然後随行駛方向偏移,偶爾經過裴承喻漂亮的手背。
沒有人說話,只有導航在兢兢業業地工作。
“下個路口左轉,進入唐花大道,直行五百米後到達目的地。”
機械聲回蕩,小思吸了口氣壯膽,前傾身子靠近江沁禾耳側小聲說話:“沁禾姐,唐花大道放我下去就好了。”
“沒事。”
江沁禾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柔聲說:“馬上就能到,而且讓你一個人走夜路不安全。”
“謝謝你,沁禾姐。”
小思也不好意思拒絕,道謝後就坐了回去。
車內再次歸于平靜,江沁禾靠在椅背上,偏頭盯着如墨的車窗,窗上映出她出神的面龐,還映出裴承喻的側臉。
他不笑的時候,冷漠,不近人情。
就像是經年不化的雪頂,冷峭凜冽,周身都散發着生人勿近的氣息。
鼻梁很直,線條明顯,同山一樣的挺拔。可唇看着很軟,唇色淡淡,像是海天霞色的柔軟絨線,又像是日落西沉時的海,只要有風吹過,就會泛起明亮的光暈。
這樣的人,生在裴家,是天之驕子。
不愁吃喝,不愁前途。
她不太明白,為什麽裴承喻只和自己見了匆匆一面,就能在知曉她過往的情況下和自己結婚。
找個人應付?
可景川市的名門閨秀,豪門千金那麽多,哪怕随便找一個,不談感情,只要婚後井水不犯河水,對于他來說應該都是易事。
今晚他的援手像是一把奇妙的鑰匙。
江沁禾不知不覺地就想了很多,她原本不會想,也不打算去想的事情。
車身突然輕震一下,穩穩地停在路口。
導航的機械聲再次響起:
“目的地已經到達,本次導航結束。”
小思下車開門的瞬間,外面喧嚣的聲音湧入,江沁禾立刻回了神,朝小思招手,然後目送她走進小區。
裴承喻向右輕瞥一眼,然後挂檔起步,右手把着方向盤,在手中滑了半圈。
“很無聊?”
裴承喻問她。
“沒有。”
江沁禾回他,聲音卻像是被泡在海水中,有種莫名汲水後膨脹的模糊感覺。
車逐漸走出城區,兩側的建築不再林立,取而代之的是更多大片聚集的別墅區,這樣下去,還有不到二十分鐘就能回到明水灣。
“江沁禾。”
裴承喻按下車窗,奔湧而入的夜風含蘊着男人淡淡的嗓音,和柔軟的風息一起吻上她的耳尖。
“在你眼中,我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什麽樣的人?
給一個人下定義是很難的事情,不可能用三言兩語就塑造出一個完整的人,她也不可能僅憑自己所見就去定義裴承喻。
“不知道。”
權衡之下,江沁禾選擇了最敷衍卻又最穩妥的回答。
她的确不知道裴承喻是什麽樣的人,她能看到的,裴承喻給她看到的,都太過于單一。
左不過,天之驕子,豪門少爺,又或者是桀骜不馴,不近人情的富家子弟。
“想吃什麽?”
“嗯?”江沁禾被他突然轉變的話題懵住,想起那會兒他說的話,有些單純地發問:“不是回家吃嗎?”
她以為裴承喻做好了飯才跑過來找她,替她解圍的。
聽出她話裏的另一層意思,裴承喻尴尬地咳嗽一聲,解釋道:“那個,飯做了一半,忘記買調料。而且阿姨已經下班,等回去菜估計就涼透了。”
見她眉頭輕蹙,裴承喻立刻有了新想法。
“能吃辣嗎?”
江沁禾點頭,“可以。”
“那行。”
裴承喻握緊方向盤,立刻調轉車頭,朝着市內的方向開去。
四十多分鐘後,車停在海邊。
江沁禾下按車窗,看向海邊此刻唯一閃爍着彩燈的,簡單又随意一個燒烤攤。
裴承喻從儲物箱裏拿出一件純白色的薄外套,扔進她懷裏,對上她疑惑眼神時,懶洋洋地開口:“外面可能有點冷。”
“我出門時随便拿的。”他停頓片刻,“而且,你這件髒了。”
裴承喻指着一角。
江沁禾低頭看自己身上的外套,這才發現,自己身上穿的這件,有一大團半幹的水漬。
是那會兒在工作室時濺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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