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正文完

回溫江城的第二個月, 江沁禾找了份工作,專畫線稿,描花, 按單結算也算清閑。

房內擺了一張矮床, 江沁禾描畫稿的時候裴承喻就坐在她對面在線辦公,只是有時候會突然問她些奇怪的問題。

“這兩個顏色哪個好看?”

裴承喻把電腦轉過來, 屏幕上顯示着兩個色卡,江沁禾選了其中一個。

沒過一會兒,那人又問。

“這個顏色做裙子,長裙還是短裙好看?”

這次江沁禾頭也不擡, “長裙。”

“哦。”裴承喻有些失落, 委屈巴巴:“你看都不看一眼。”

江沁禾立刻擡頭,撐起身過來摸了摸他的腦袋。

“我現在看了以後還是選長裙。”

十二月來臨,時間推移着就到了除夕。

除夕這天,江沁禾起了個大早, 确認裴承喻還在睡覺後去了集市,挑好材料後就去了院子中央做燈。

每年除夕, 外婆都會做一盞廊燈挂在檐下。

裴承喻睡醒出來見她做燈,又回去重新拿了穿軟被,走過來用被子将兩人裹住, 靠得緊緊的。

“太近了。”江沁禾嘟囔一聲,把他推了推。

裴承喻眼睛眨都不眨,靠得更近:“我冷。”

“手疼嗎?”裴承喻看她做燈, 竹條在手下被彎成弧形, 一條疊着一條, 燈的輪廓漸漸成型。

“不疼。”江沁禾笑了下, “我做了很久的, 已經很熟練了。”

裴承喻昨晚加班,這會兒靠在江沁禾身邊,聞着她身上的花香味,又有些發困,輕輕地靠着江沁禾的後背小憩。

等到夜幕降臨的時候,廊下已經挂起了燈。

吃過晚飯,裴承喻陪江沁禾在廊下看冬雪,溫江城除夕沒有煙花,兩個人就一起看月亮。

淺黃色的月亮散出瑩瑩的月光,月光映雪,地上白雪更加耀眼。

“裴承喻。”

江沁禾仰起頭,蹭了蹭裴承喻的下巴,然後把手中的東西塞給他:“新年禮物。”

有些冰涼的玉墜被塞進手心,裴承喻展開手,看到一條玉墜卧在掌心,同心結的樣式,墜了一塊白玉,繩結尾部有幾顆漂亮的黑曜石。

“你說過的,你想要的禮物。”

江沁禾眼睛很亮,彎着笑眼看他。

“小禾苗。”裴承喻心裏突然塌陷了一塊地方,他捧起她的臉頰,親了親:“你別太可愛。”

江沁禾不知道是怎麽發展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只記得剛才他的吻很急很匆忙,記得回房的腳步比之前更匆忙,一陣天旋地轉,她和裴承喻就齊齊躺在床上。

鎖骨上處處都是濡濕印跡。

心跳很快,身體很軟,全身都像是卸了力的感覺,然後墜落在棉花中,想起也起不來。

“寶寶。”裴承喻吻她的耳朵,壓着嗓子緩聲說話:“你今天好香。”

江沁禾胡亂地應他,目光四處游蕩,那枚同心結卻突然出現在眼前,她剛剛送出去的禮物,此刻挂在床帳上,正在左右搖晃。

吊墜不是這樣用的。

怎麽能用來當床帳的裝飾品,錯了。

“怎麽不專心?”

裴承喻伏在她耳側,聲音委屈又可憐:“江老師,我學習了好久,現在檢查學習成果你怎麽能不專心呢。”

“嗯?”他尾音上揚。

江沁禾卻覺得渾身和過了電一樣,想要說話卻又說不出來,所有的話都凝在胸腔,壓抑得不行。

所有的連貫話語都變成單音節,慢吞吞的,然後極為困難地從口中擠出來。

裴承喻不太喜歡雨天。

他讨厭原本幹燥的手,原本幹燥的衣服,都因為一場大雨,然後變得潮濕的感覺。

只是今晚,他突然不那麽讨厭下雨天了,手上沾染雨天的氣息,好像也是快樂的。

明明下雨天的聲音,雨水爬上手掌,染上手指,都是那樣的讓人開心,難以忘卻。

潺潺小溪,也會因為這場大雨而産生小小洪流。

技藝由淺入深,江沁禾知道這個道理,也知道做事情需要一步一步地來。

只是她沒想到裴承喻也是這樣,循序漸進,一步一步地進行這件事情,由上及下,都會開出緋色的花朵。

大雨沖刷,在柔軟的地面沖出小坑。

然後雨滴逐漸變大,雨的力度加重,已經不再滿足于剛才的淺嘗辄止,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用力的狂風暴雨。

吊墜不知道什麽時候被取了下來,江沁禾微微偏頭,唇就碰到了有些冰涼的玉。

後來那塊玉也糊裏糊塗地熱了起來。

咯到了她的牙。

“吐出來吧。”裴承喻挺了下,摸着她的臉頰說:“玉還是有些不舒服。”

江沁禾不喜歡讨論這個問題。

直到昏昏睡去,她還是能聽到這個舒服與否的問題。

除夕過後,江沁禾和裴承喻回了趟景川,回老宅看了老太太,又去看了一趟工作室。

工作室已經挂了很久的停業牌子,小思考研上岸,去了新城市上學,其餘的工作人員也都重新找到了工作。

看到熟悉的門牌時,江沁禾心裏突然多了幾分苦澀。

“你說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她随随便便的一個沖動決定,改變了許多事情的軌跡,而她,還在做一個縮頭烏龜。

非遺中心,她根本沒有勇氣踏足。

工作室逐漸撤離視線,江沁禾看着不斷倒帶的景色,喃喃自語。

“不知道。”

裴承喻單手把着方向盤,回她:“我沒資格說你做的正确與否,但我希望,你開心就好。”

“現在的工作你覺得開心就可以,如果繼續一件事情會讓你難過糾結,私心來講,我不希望你繼續做那件事。”

去過青州看望外婆,江沁禾和裴承喻又回老宅接走了巧克力。

巧克力很快适應了新環境,也在溫江城交到了好朋友,每當有狗狗來到門口的時候,就能看到巧克力興奮跑出去的樣子。

江沁禾趴在院中的小桌上畫線稿,裴承喻正在內院種花,沒過一會兒,放在桌面上的手機震了下。

來電顯示陳舒迩。

“最近怎麽樣啊,小禾苗。”陳舒迩聲音很大,背景音好像聽着很雜。

“你在哪?”江沁禾把手機拿遠了些,微微皺眉:“大白天的,你在蹦迪嗎?”

“……”

陳舒迩吸了口氣,耐心地給她解釋:“我沒,我在壽宴現場。”

“許家辦壽宴,說起來,這家的大小姐你還認識,許秀雅。”

陳舒迩把手機夾住,手還在調整設備:“我聽說裴承喻拒了,不過我看到了裴啓銘。”

“我今天呢,就負責拍照,一會兒我把照片發給你,你也幫我挑挑。”

江沁禾看了眼裴承喻忙碌的身影,壓下心中的疑問,然後答應下陳舒迩的請求。

“對了。”江沁禾突然想起展覽,話在口中輾轉幾番,還是沒能說出來。

陳舒迩聽她支支吾吾,索性直接問她:“想問我非遺展的事情?”

“……對。”

陳舒迩故作輕松,“鴿了。”

“展覽準備的選品全部洩露了,旅游局那邊李翕然有關系,展覽被取消,選品成了他人嫁衣。”

“什麽意思?”江沁禾聽得雲裏霧裏,只捕捉到洩露的消息,“他人嫁衣是什麽意思?”

“佟嘉,佟嘉洩露了選品。”陳舒迩氣得牙癢癢,“趙晴那邊拿了底樣,現在已經成了趙氏布藝的新品。”

“不過還好。”陳舒迩笑了下,“你老公不錯,聽白老師說,趙氏那邊的工廠已經全部停産。非遺的法務也會繼續跟進,李翕然也沒那麽大能耐繼續幹涉。”

總而言之,付之東流的只是這個展覽,還有他們所有人這段時間的努力和心血。

“我先挂了。”陳舒迩有些急,“我要開始拍了,你等着一會兒給我選片。”

江沁禾挂斷電話。

十幾分鐘後,她收到了陳舒迩發來的照片。

壽宴很盛大,賓客盈門,那幅許久之前就完成的作品,擺在這幅圖的正中間。

那是她在非遺中心,和白老師還有研究院們一起完成的那幅作品。

[陳舒迩:選好了嗎?]

[陳舒迩:你挑幾張,再加上我挑幾張,我修修圖調調色就好了。]

[江沁禾:就前面的三張吧。]

[陳舒迩:ok]

陳舒迩下線,她又重新點進了那張照片,裴承喻過來的時候,她正在看那張圖。

江沁禾沒看他,只是默默地熄滅了手機屏幕。

眼前卻出現一張白色的絲絹。

絲絹上的圖樣,配色,是她熟悉到再不能熟悉的。

絲絹上繡着白色的山茶花,庭蕪綠的枝葉,還有半見黃的花蕊。走線松散潦草,針腳粗糙,是初學者都不會有的水平。

即使已經有段時間沒有接觸過,她還是下意識的,給眼前的這幅作品給了一個初印象。

如果是學徒交給她的作品,她會毫不溫柔地指出學徒的錯誤,還是讓學徒重新去做。

可是,裴承喻不是學徒,他也不是初學者。

眼眶瞬間用湧上酸澀,眼淚堆積上沖,沖出眼眶的那一刻,眼淚放任自流地奔向各個方向。

江沁禾看到了他手上的針眼,看到了繡品上不太明顯的血跡,看到了他收手的動作。

見她落淚,裴承喻無奈地将她摟進懷中。

“沁禾。”

他彎身親了親她的唇角,“別哭。”

“我送你這個,不是想讓你哭的。”他蹲下身子,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我們的獨立品牌馬上就要來了,刺繡上我覺得一定需要江老師的指導。”

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

而是屬于我們兩個人的。

“與禾。”

裴承喻用手拭去她眼角的淚花,一字一句地說道:“第一條裙子很漂亮,只是我覺得,它的花紋由你親手來會更有意義。”

江沁禾又垂眸去看自己手中攥着的東西。

她本以為自己人生中只會有兩朵白山茶。

母親的遺作,自己的仿作。

可裴承喻現在卻給了她第三朵。

繡品針法雜亂,看不出幾分美感,是怎麽看都算不上及格的作品。

可她很開心。

“裴承喻。”

江沁禾擦幹眼淚,笑顏粲然:“今年六月,我們辦一場婚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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