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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乃兮

主位上段思青半響無言。他忽想起當年被沐王爺叫去沐王府時, 第一次見月娘,也就是年僅十一歲三娘紮染的染畫時的震撼。

女子攬月。

染畫上的女子容貌看上去神韻柔和,像是仙女下凡一般穿着一身漂亮的衣裙, 低頭望見了水中的月亮。水中的月亮是虛假, 能看出淡淡的波紋,也能看到月亮周邊如雲的小魚。

眼熟的衣裙哪怕時隔十一年落于畫上, 又哪怕十六年後現在回想,都像發生在昨日。那時候的月娘極美,哪怕懷有身孕,嫣然一笑時仍然能讓人心頭柔軟。

現在長成的三娘, 梅郡主, 幾乎是複現了當年的月娘。

他再次開口,聲音有點啞:“你和你娘太像了。”不能怪沐王爺那麽多年,念念不忘。年少時驚豔如夢,入夢時輾轉反側。當如此一女子為了自己的孩子就此而亡, 無論誰都無法忘懷。

終成執念。

月氏一族,本就擅女紅、擅染布。月娘的本事不算小。她學過江南的繡法, 學過周城的紮染,跟着家人走南闖北見識本就遠,認識的人也極多。

“誰能不喜歡。誰會不用。這拿出來和前面幾個對比, 是個人有眼睛都能看得出來誰的更好。”段思青從位上起身,“你娘看到你如今的成品,肯定很是欣慰。”

邊上的段瑤玉又成了傻姑娘。她見過月娘畫出來的百獸賀歲圖。當時看的時候完全沒有這麽驚豔。怎麽現在做成了一塊布, 反而比從二樓挂下時的畫更令人無法呼吸。

她呆愣愣望着, 結果聽見了段瑚雪的憤怒。段瑚雪脾氣糟糕, 斷然不服氣自己輸了一籌。她哪怕也被布驚豔到, 卻依舊狠狠瞪着當中的人:“連臉都不敢露。誰知道這個是不是你自己做的?怕不是和你弟一樣找了一個更厲害的人畫出來的。”

段琰齊被點到名字, 哈笑一聲:“我反正是不要臉皮的,找個畫濫竽充數就算了。我姐什麽性子你還不知道?再說了,我爹難道和月娘認識,他難道不知道這東西是不是月娘做的?”

這一吵鬧,讓發着愣的周子澹也回過了神。

周子澹剛才一直在看手裏拿的這幅染畫。他知道三娘紮染的技巧在周城是數一數二。然而周城雖說叫“城”,其實只是個村。這人數量比起将江南而言,完全無法對比。

江南人那麽多,繡娘們功夫一個比一個厲害,秀出來的成品在他看來賞心悅目,卻很少有大氣磅礴的氣勢。女子心細,總喜歡各種花花草草,或是鴛鴦之類小型鳥獸。偶有幾個會繡猛獸,也常由于沒見過真的,繡出來精致有餘,氣勢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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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娘是真不一樣。他之前只見過三娘做的普通手帕,還以為梅家染布坊那些就是三娘日常會做的那些。他也見過一些梅家挂出來比較大幅的染布。畫上的圖規則得很,似乎随便換個人都可以照着這樣子再做出來。

誰想紮染能染出這樣的布。這合理麽?這是人能做出來的?她整天在宅子裏,被送到沐王府裏,都在私下做着這樣的?

周子澹視線從畫上看向前方的三娘。戴着面具的她竟然意外讓他感到熟悉又陌生。他發現自己第一回 認識人一樣,充滿了驚異。

段思青也聽到了小輩的吵鬧。他看向衆人,終于發火:“吵什麽?啊?吵什麽!”

身為一家之主,段思青覺得面前段家的一個個尤為可笑。三娘沒有親娘教,寄人籬下十六年。靠着她自個學的本事,引起了沐王府的注意。無論以後她留不留在沐王府,只要不踏錯,沐王爺看在她自強不息的樣,看在月娘份上都能保她一生榮華。

而段家的這些呢?出生後衣食住行,樣樣比梅家好。結果一個個都這樣。他手指點着幾個人罵:“一個愚鈍,一個驕縱。一個貪財,一個好色,還有一個只知道吃!”

被罵的段瑤玉臉上露出受傷的神情,其餘幾個人則紛紛面有不甘。

段思青暫且壓下火氣:“段三,把月娘這幅布收起來,再去取百兩給月娘。”

段三立刻聽話上前,帶着下人仔細收攏起染畫。他收完更是恭恭敬敬朝着月娘行了個禮。他這種管事很有眼色,能看出布料外面包裹的那層布料價不低。

此時段思青也不管有外人在,繼續厲聲管教着幾個人:“覺得自己很委屈?天底下委屈的事情多了去。今天不過是讓你們提早把要做的事做好,有的直接亂了方寸,有的敢弄虛作假!如果月娘不來,能交出去的只剩下一個遲早被人送回來的布。這是慶祝大壽還是慶祝小皇子誕生呢?”

在場人有想再說點什麽,沐子芝倒是先開口了:“這百兩我不需要。”

她注視着段思青:“段家大小姐交了我二百兩。本該是在我邊上看着我做的。是我這裏出了一些差錯,才讓她今天差點交不出成品。”

段瑤玉欲言又止。

沐子芝當然也不可能給段瑤玉多少面子。她下面的話直說着:“段家大小姐确實愚鈍。如果不是正好撞見了我今日出門,二百兩必然白花。出了事情,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做事不知道主動去确保一份心安,也不知道再去尋人安排後備的法子。一心等着布上門。”

段瑤玉被外人當着全家上下說着,臉頓時煞白,眼眶又是淚汪汪要落不落。然而只有段琰齊怒瞪所謂的月娘,其餘人不是翻白眼就是嗤笑或者看戲。

“但段老爺。你教過她怎麽做事麽?你告訴過她一塊布到底該給多少錢麽?你告訴過她老百姓一天吃多少銅錢的菜麽?你帶她出去做過生意麽?你在院子裏撒了一把種子,種子就算能發芽,那也是靠着風吹日曬自然生長,要是沒人修剪,能長成你想要的模樣麽?等已經長成了長歪了,你再去強求它長直了。強樹所難。”

段思青哪想到自己會被小輩教訓,尤其是被當着自己小輩的面。

他正要發火,聽見周家二郎也開了口。

周子澹直接笑起來,反駁三娘:“強樹所難也不是不行。根越了界,砍了就是。樹長岔枝,劈了就行。以前不好好教,現下就大刀闊斧的管。誰要是再吃喝嫖賭,你打折他的腿,你說他還敢出去麽?”

他指了指自己,對着段思青說着:“瞧瞧,我這樣也不算太過。我爹至少還教出了一個我哥。”

段思青想到了周子淙和梅家另外兩個兒子,不得不沉默。周家不說,梅家三個孩子長成這樣,和梅菊持家離不開關系。

段家當家主母走的早,新進門的夫人又不擅教子。現在孩子都長成了,他也覺得遲了。

沐子芝問段思青:“段老爺是不是想,看來只能從小的裏面再找良才美玉好好教導了?”

段思青微微一噎。

段瑚雪由于被段瑤玉壓了一頭,聽到兩人和段思青這個對話,更是煩心惱怒:“關你們什麽事情啊?”

周子澹轉頭看向段瑚雪:“要是打斷吃喝嫖賭的兩個哥哥的腿這事情讓你來辦,你樂意麽?”

段瑚雪頓時咯噔了一下,轉眼看向身邊的段琨亮和段琰齊。還,真有點點心動。

周子澹忍不住拍手,又問另外的段琨亮和段琰齊:“看來你們妹妹是願意的,你們樂意麽?”

兩人齊刷刷沉默了。

“我要是真做錯了點什麽,我哥也能打斷我的腿,都不用我爹出手。”周子澹示意着段家家主,“這個法子怎麽樣?”

段思青詭異竟覺得,也不是不行。

沐子芝差點繃不住裝模作樣的姿态。她恨不得擡腳踹周子澹兩下。這提出來的都是什麽和什麽?讓段家小輩自相殘殺嗎?

她打斷話:“段老爺。你們平日的家事與我們無關。不過我的染畫,不知道能不能讓段家大小姐負責這回獻禮的事?”

段思青能說什麽。

染畫以及月娘的真實身份,已經足夠讓他應下這次事情。他再大的火氣,也被周家二郎的打岔給滅了。他點了頭:“是該讓他們都做點事,免得自己亂長長歪了。獻禮的事情,我會帶她一起去。”

他見其他幾個小輩還想再說點什麽,擺了擺手:“段琰齊去祠堂跪着,反省自己做錯了什麽。段琨亮,把布給王家娘子送回去。做好了買下來。要是你錢不夠,問你爹要去。下回再賭,我讓所有人輪流給你家法處置。”至于段珊淩和段瑚雪,他沒多說什麽,“散了。段瑤玉留着,段三你帶着她。”

段瑤玉剛臉色煞白,現下聽到這話又眼神亮了起來。她知道這是真的難得機會,忙不疊點頭。這下就算是眼淚盈眶,她也飛快抹去,神情比剛才堅毅了一些。

段思青再望向站在廳中的人:“染畫的事……”

“西街十六號,那是我月娘的店。”沐子芝望向段思青,“別人要是來問,勞煩段老爺這麽回了。”

她微欠身:“月娘先行一步。”

段思青想到她的郡主身份,下意識想要上前扶人。誰想月娘轉身就走,走得可比來時快多了。而周子澹跟在她身後,笑了一聲後跟上離開。

沐子芝走出門廳,往外走的路上,身體比剛才輕便多了。她面具戴着還要再裝樣子一段時間,所以低聲在面具後問周子澹:“你剛才把馬放在門口了?”

周子澹剛才只顧着拿布,現在才想起剛才自己的馬:“哎,是的。門口應該有人幫我系上繩子吧。”

沐子芝出門,看着空無一馬的門口,轉身直接把段家後面跟着出來的下人給關了回去。

她都沒掀開自己面具,提腳就往周子澹那兒踹,語氣憤憤:“剛才還說段家那幾個人呢。你比人家好到哪裏去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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