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鈕祜祿氏一進西側殿, 臉色就沉了下來, 玉霜和玉梅都有些忐忑。

“格格,您可要歇下了?”玉梅上前輕聲問道。

鈕祜祿氏臉色冷淡地坐在榻上:“不急, 把棋盤擺上。”

她沒有對底下人随意發火的習慣, 真要奴才不好用,直接想辦法處置了就是, 可她現在心思實在是亂, 只能手談幾局冷靜一下。

捏着圓潤冰涼的棋子,她心底才稍微平靜了些。說實話福晉會派人過來她是有預料的, 當初她不也派了耿氏過來嗎?不然耿氏那個憨貨又怎麽能生下弘晝。

讓她始料未及的是來得人,竟然不是伊氏和李氏,反倒是沒有小阿哥傍身的宋琉璃。

若只是這樣就算了, 那宋側福晉說話還綿裏藏刀,稍不注意就要掉到陷阱裏去,怎麽看她對自個兒都有一股子敵意。

難道她知道那封信的事情了?可若是知道, 又為何不跟四爺說呢?真要是說了, 她雖然不會有妨礙, 絕不會是現在這個境遇。

可恨她當初還想過,若是宋琉璃指認她, 她要如何給對方扣個妖魔鬼怪的帽子來着,誰料到對方比她想得更謹慎。

不好就不好在這謹慎上, 宋琉璃滑不溜手,又是封號側福晉,她如今只是個格格, 處處都受掣肘。

若她在四爺跟前兒說些什麽……只怕她這段時日的努力都可能付諸東流。

“啪!”重重放下一枚棋子,鈕祜祿氏眼神中的陰冷越發濃重。

她絕不能坐以待斃,爺得了時疫,這可是傳染的,就算是死個側福晉……也沒人能說得出什麽來。

鈕祜祿氏眼神閃爍了幾下,捏着的棋子一時不知該放到何處。

若真是對宋琉璃動手,眼下在這行宮裏,她能做的事情太少,恐怕一個不小心就會暴露。

在府裏一年多才收服了只三個奴才,若真是把宋琉璃弄倒,少一個兩個的倒也不算什麽,她也有洗幹淨自己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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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若是對方沒死呢?想起那無疾而終的密信,向來謹慎的鈕祜祿氏有些猶豫了。

宋琉璃還不知道鈕祜祿氏又想着對她動手,到底奔波多日,她胃口不算好,見四爺喝粥都困難,她也沒吃多少。

用過晚膳她很

快就洗漱好了躺在了四爺身邊。

“你去……東側殿。”四爺艱難地沙啞道。

“哼,東邊不是住着人嗎?我才不去。”宋琉璃轉個身抱住四爺的胳膊,天氣一轉涼,良好的營業熱情又厚着臉皮回來了,“我就要睡這裏,人家千裏送溫暖,爺還不許人家睡得舒服點呀?”

四爺無奈地看着驕縱都看起來可愛的小狐貍:“爺的病……會傳染。”

“我不怕,我跟爺說過,老天爺庇佑着我呢!您瞧,我帶了平安符,取暖符,安眠符,六甲符,我一定不會有事兒,而且我跟爺睡在一起,老天爺肯定連爺一起護着。”

宋琉璃驕傲地仰起頭,在四爺瘦削的下巴上親了親:“誰叫爺是我男人呢!”

四爺:“……”

“六甲符……是什麽?”他雖然信佛,可對道家文化也有所了解,取暖符就夠生僻的,六甲符聽都沒聽過。

宋琉璃擰着眉心噘嘴:“這個我就不知道啦,我聽老嬷嬷說不是有什麽祝由六甲術嗎?好像野道士送給嬷嬷的,我也沒什麽目的性,幹脆就都學了。”

四爺哭笑不得,輕輕摸了摸她的腦袋,且不說這随便學一學是不是真能畫對,就是畫對了也不會有什麽效果。

可她到底是好意,只由着她折騰便是。

宋琉璃将符篆塞到四爺枕頭底下,然後才輕輕跟四爺靠在一個枕頭上:“爺別不信呀,老人都說心誠則靈,不管靈不靈,心都要誠才行。”

四爺點點頭:“聽你的,睡吧。”

他很誠心,即便知道不可能是真的,他也願意相信那萬分之一的可能性。

剛開始病了時,跟個廢人一樣躺在床上又拉又吐,向來驕傲的皇家阿哥連起身都做不到。

就這麽被康熙扔在行宮裏,他很有些萬念俱灰,有時候都想着就那麽死了也不是不好。

可看見這小狐貍,他舍不得死了,他要好起來,要給她一個小阿哥,要讓她成為……大清最尊貴的女人之一。

四爺閉上眼,遮住眸中的火熱,攬着已經呢喃着睡過去的宋琉璃,難得很快也有了睡意。

第二天一大早,宋琉璃就隐隐約約聽到了外頭有人在說話。

後來蘇培盛又回了些什麽,她沒聽清楚就又睡了過去

等再醒過來,已經日上三竿,四爺靠在堆起來的被褥上,正拿着一封信在看。

“皇阿瑪給大寶起名叫佛爾果春,小寶叫塔娜。”四爺見她醒過來,低低地摸着她頭發道。

宋琉璃剛醒還有點懵,佛爾果春好像是靈瑞的意思?塔娜……是啥意思來着?她滿語就半桶水晃蕩。

“佛爾果春是靈瑞,塔娜是寶珠,皇阿瑪很喜歡她們兩個。”四爺像是看出了她不理解,幹脆解釋道。

四爺覺得許是見到宋琉璃他心裏終于有了些期盼,有這小狐貍在,他一整晚都睡得挺好,身體這會子輕快了許多,今日說了這麽多話,也只是有幾分輕喘而已。

宋琉璃趕緊坐起身來:“爺先喝點水潤潤嗓子,我先去洗漱,然後咱們再聊。”

見宋琉璃去淨房收拾,四爺沖端着溫水的月晴搖了搖頭,喝多了水出恭太不方便,他不想在宋琉璃流露出虛弱來。

等宋琉璃收拾好,穿着一身玉髓綠色旗裝婷婷走出來,叫四爺看着心情都好了不少。

她還沒來得及說話,蘇培盛就躬着身子沖她笑:“宋主子,鈕祜祿格格在外頭候着呢,您看要不要見?”

“她過來做什麽?”宋琉璃悄悄撇了撇嘴,“不是叫她休息幾日嗎?”

蘇培盛笑得特別讨巧:“鈕祜祿格格說宋主子身份尊貴,給爺擦身子的活兒她是做慣了的,想要給宋主子分憂,也叫您能好好用個早膳。”

在蘇培盛看來,鈕祜祿格格這話沒毛病,宋主子本就是金尊玉貴叫爺寵着的,丫頭的活兒自然得身份低的人來幹,宋主子只要陪着爺吃好喝好,開開心心的就行了。

可他話一說完,宋琉璃就狠狠瞪了四爺一眼,輕哼出聲:“看來我有點礙事了呀!”

如此說着,看四爺神色有些無奈,她也不肯算完,幹脆沖着茯苓和半夏吩咐:“算了,你們兩個還是把我的東西收拾一下,咱們搬到東側殿去,省得耽誤了鈕祜祿格格伺候!”

蘇培盛有些發愣,這是怎麽個話兒說的?只是擦擦身子,又不是侍寝,宋主子這吃得哪門子的醋呢?

四爺倒是隐約有點明白,他冷着臉瞧了蘇培盛一眼:“叫鈕祜祿氏在西側殿呆着好好休息,沒事兒不

用過來了。”

說完他頓了一下:“一會兒你給爺擦身。”

蘇培盛趕緊低頭應聲:“喳!奴才這就去跟鈕祜祿格格說,爺稍等片刻。”

說完他趕緊吩咐人把爐子給端到床前來,扭身往外走時還有些咂巴嘴兒。

嘿……要不怎麽說他不算個男人呢?他還真是不能理解女人對自己的男人這種占有欲,以前怎麽沒瞧出來宋主子如此霸道呢?

他笑着搖了搖頭,左右爺在行宮養病,也不怕人說閑話,主子爺樂意,那就哄着點呗。

等蘇培盛出去,宋琉璃還有些拿勁兒,扭過身不看四爺,只揚着下巴沖茯苓示意:“愣着幹嘛?收拾去呀!”

四爺苦笑,伸手拉本就沒打算走只佯裝生氣的宋琉璃坐下:“爺前頭話都多說不得,她願意伺候,奴才也不敢攔着不是?”

“哼,誰還不懂事了怎麽的?”宋琉璃偏着頭不肯看他,還是氣咻咻的樣子,“我就是生氣她非得過來惡心我,就只有她能伺候好爺?我就做不好了?”

四爺眼神閃了閃,他光以為宋琉璃吃醋,還真沒往這方面想,女人之間這說話的機鋒……還真是不少,四爺有些啞然。

“爺自己說,我昨天擦得好不好?我和她誰擦得更好?”宋琉璃終于肯回過頭來了,眼眶微微紅着嬌嗔道。

四爺趕緊拉着她到自己身邊:“是你,肯定是你,怎麽就至于這麽生氣?”

“我就是委屈。”宋琉璃虛虛靠在四爺身上,“在後院裏她又是緬懷大阿哥又是給五格格做布老虎的也就算了,到底福晉心裏舒服就好。非得湊到我面前來表現,馮氏不是也在嗎?她呢?只當後院裏就她一個會伺候的女人?我們都是廢物不成!”

四爺眼神越聽越深邃,鈕祜祿氏那些功夫肯定都不是白下的,可表現給誰看就有待商榷了。

馮氏自打住進行宮第一日露了面,到現在都沒再出現過。原先四爺只覺得馮氏可能是怕死,他心裏對馮氏也不在乎,可現在聽着宋琉璃一說,開始覺得有幾分不對了。

怎麽就鈕祜祿氏一個人伺候他到深夜,給他守夜差點連腦袋都給磕破了,馮氏一個侍妾,敢因為貪生怕死讓一個格格湊在前頭?

可這話他沒說,

瞅着宋琉璃的腦袋頂,他有些拿不準宋琉璃這到底是随口一說,還是故意給鈕祜祿氏上眼藥。

“先用早膳。”四爺摸着她後背安撫,沒再接着說下去。

“爺喝點燕窩香米粥吧?我帶了燕窩過來。”宋琉璃也從善如流軟軟道。

她沒指望着四爺一下子就對鈕祜祿氏印象不好了,半夏昨日查出來的事情也很有限,馮氏前些日子想來伺候,轉頭就被得了時疫的人傳染卧病在床的事情,也沒人會拿到四爺面前來讓他煩心。

宋琉璃覺得百分之八十是鈕祜祿氏的手筆,上眼藥這個事兒就靠着一個天時地利,只要四爺對鈕祜祿氏沒有歷史上那般看重,這眼藥就上成了。

至于以後……收拾鈕祜祿氏這種boss級的選手,還是得慢慢來才行。

“行,就喝燕窩。”四爺點點頭,林達升趕緊出去傳膳。

西側殿裏,鈕祜祿氏施施然進了屋,這才不急不緩地叫人給她拆了頭發。

“格格,明日……還用叫您早些起身嗎?”玉霜有些拿捏不準地輕聲問。

鈕祜祿氏淡淡地搖頭:“不用,我好好歇上一日,然後你給我弄件時疫病人穿過的衣服過來。”

玉霜心下一凜,趕緊屈膝:“是,奴婢記下了。”

等她出了門,鈕祜祿氏臉上才浮現出一絲諷意,她就知道宋琉璃不會安分,可她也不打算對宋琉璃動手。

昨日思忖了良久,她才記起來,她如今目的可不是對付宋琉璃,而是為了自己和自己未來肚子裏的孩子。

那她就不必拼着叫人發現去冒險,可對宋琉璃動不了手,她還不能對自己動手嗎?

前頭過于勞累,這一放松突然染上時疫,不是很正常?

她今兒個過去,一是為了惡心一下宋琉璃,二就是讓宋琉璃鬧着叫爺親口說出她不必過去了的話。

這樣等她病了,不管宋琉璃曾經說過什麽,四爺心裏都會不喜,也會因為自己如此快過河拆橋心有愧疚,她前頭那些功夫才不算白費。

計劃一開始确實如她想得那般順利,她很快病倒,蘇培盛也很快帶了太醫過來守着她,四爺賞了許多從府裏帶來的上好藥材。

鈕祜祿氏見蘇培盛臉色慎重,對她稍微輕了些的敬重又回來了許多

,這才真正放心下來養病。

宋琉璃這邊就有些玩味了,鈕祜祿氏……還真是心計不錯,如果她重生到福晉身上,只怕自己要比如今艱難得多。

現在嘛……宋琉璃瞧了眼已經能坐在炕上看書的四爺,笑得更有深意了些。

“爺快別看了,仔細傷着眼睛,您好不容易起色才好些,可得仔細養着,我特別想大寶和小寶。”她靠到四爺身邊,直接把書奪過來合上。

四爺捏了捏她嬌嫩的臉頰:“你若覺得無聊,不如叫人帶你去外頭賞賞景色?”

宋琉璃搖了搖頭:“不要,等爺好了再帶我出去看,我不想一個人出去。”

四爺:“……”那麽多奴才呢,怎麽就一個人了?

他眼神中閃過一絲笑意,這幾日相處下來,他倒是發現這小狐貍越發粘人,一刻瞧不見他都要鬧騰。

也正是因着這點子鬧騰,他才感覺精神越來越好,覺也睡得香甜,今日太醫來診脈,臉上的歡喜和如釋重負明顯到殿裏所有人都看出來了。

再過半個月,他差不多就能恢複了,到時候……他可以帶着小狐貍在這山水之間轉上一轉。

實際上除了取暖符宋琉璃沒用真的,其他符篆都是用了的,如此疊加效果下來,四爺康複都沒用半個月。

“恭喜雍郡王,您已經痊愈,接下來只要仔細将養上一個月,用些藥膳,身體便徹底無礙了。”年紀一大把的太醫強忍住熱淚盈眶的沖動道。

他也想恭喜自個兒,命總算是保住了!

要知道萬歲爺回京前得知四爺還沒好,可是下了治不好提頭來見的死命令。

“有勞太醫,請問爺還有多久能回京啊?”宋琉璃站在一旁問道。

“回側福晉的話,回去的時候車馬走得慢些,再休息個兩三日便可以了。”老太醫沖着這位美不勝收的側福晉拱手道。

“這樣呀……”宋琉璃歡喜地瞧了四爺一眼,眼珠子轉了一圈,這才帶着幾分遲疑繼續問,“那後殿的鈕祜祿格格和馮侍妾如何了?”

老太醫趕緊回話:“馮侍妾倒是好些了,再過幾日将養着便能痊愈,倒是鈕祜祿格格病情更重些,只怕還要半月才有痊愈的可能。”

宋琉璃挑了挑眉,垂着眸子沒說話。

四爺聞言只是點點頭:“趙太醫辛苦,藥膳的事情你跟蘇培盛說便是。”

太醫背着藥箱子起身:“是,微臣告退。”

“爺~~~”宋琉璃等人走了以後,才靠近四爺,拽着他的衣袖拉長聲音叫道。

四爺拍了拍她的腦袋:“爺知道你要說什麽,叫人明日開始收拾準備着。”

他也不可能為了一個格格和侍妾再等半個月,京城還有一堆的事兒等着他,頒金節他也不能不出現,萬一叫人算計了只怕還得花功夫解決。

至于鈕祜祿氏和馮氏,留下林達升和侍衛盯着,等她們痊愈了,再回京便是。

“真的呀!爺太好啦!”宋琉璃高興的很,在四爺臉上輕輕親了一下,“今天我陪爺用藥膳!”

四爺摸着臉,看着屋裏伺候的奴才,耳根子有些紅,他沒什麽威脅性地瞪了宋琉璃一眼。

這女人真是越來越大膽!

宋琉璃才不管他是不是生氣,早就一疊聲地安排着茯苓和半夏去收拾東西,她叫四爺安排人采買的承德特色小物件兒早都打包好了。

已經出來一個多月的時間,她現在才有點做額娘的覺悟,尤其是這幾天,她想大寶和小寶想得要發瘋,夢裏都是兩個孩子在哭。

三日後

昏昏沉沉睡着的鈕祜祿氏被玉霜的腳步聲給驚醒:“什麽時辰了?”

“回格格的話,已經卯時了。”玉霜臉色不算好看地道,“格格,爺帶着人走了,只留了兩個太醫和林公公看着這邊,說是等您和馮姑娘好利落了再安排人送咱們回去。”

鈕祜祿氏還有些燒着,聞言楞了一下:“走了?”

她為了讓病情更真實些,特意沒吃自己帶的藥,這才到現在還沒好。最後一次見四爺的時候,四爺還起不來床說不出話呢,這麽快就好了?

還是沒好全,就被那宋氏那個賤人給撺掇着扔下她們先走了?

想到這裏,鈕祜祿氏臉色一下子黑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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