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番外·紅燭昏羅帳
這年十月涼得早,謝西槐與盛凜行至漢中的平月縣時,忽而風驟雨急,兩人便在客棧多留了幾日。
在平月第五日的夜裏,雨總算有些要停的勢頭,然而第二日清晨,又重新淅淅瀝瀝地大起來了,擾了謝西槐一場好夢。
謝西槐聽着外頭的雨聲,迷迷糊糊皺着眉頭,雙手在身旁胡亂摸着,想把盛凜拉過來替自己捂着耳朵,尋覓許久,才發現盛凜已經起身了。
他睜開眼坐了起來,呆呆四下張望了幾下,輕輕将床帳拉開,向外看。
盛凜站在窗邊,離了他好遠,背對着床,好似拿了什麽東西在讀。
窗開着,冷風從外頭往裏灌,謝西槐被吹得一哆嗦,想去尋件厚袍子披。可腳一沾地,他又改了主意,蹑手蹑腳地走到盛凜身後,伸開手,從後頭緊緊環住了盛凜的腰。
“背着本世子幹什麽呢!”謝西槐有模有樣地教訓。
盛凜好像并沒有意外,只是将窗合上了,又握住了謝西槐露在寬大袖子外的手腕,問他:“睡醒了?”
“嗯。”謝西槐剛睡醒,聲音還有些微啞,說得很小聲,“摸不到你,就醒啦。”
房裏難吹不進風了,但他只穿一件亵衣,仍有些冷,就将臉貼在盛凜的背上,想汲取些溫暖。
盛凜的衣裳總沒有謝西槐的精致,外衫粗糙地磨着謝西槐細嫩的面頰,不是什麽很舒壓的感覺,可謝西槐偏就喜歡。
肯定也有別的不近人情的高人,和舉世無雙的劍客,可謝西槐只喜歡他的盛大俠。
“轉過來抱抱我嘛。”謝西槐悶聲說。
盛凜依他所言,轉回身來,左手摟在他的腰背問,右手拿着一張信紙。
謝西瞧見了,很有些好奇地問:“你有信啊?”
盛凜将紙遞給他,要他自己看:“是師父一位故人的愛女。”
謝西槐接過來,逐字逐句地讀。
信上字字血淚,道是前年父親走了,嗜賭的兄長揮盡了家産,為了維持妻子生活,竟收了臨縣一個惡霸的彩禮,要将她嫁過去做第十二房小妾,她實在別無他法,只好求助于問合派。
“此事緊急。”盛凜對謝西板道。“通府離平月不遠,我将穆小姐帶回平月,再待師弟來接她。”
“我在客接等你麽?”謝西槐知道自己跟着只能拖拖後腿,也沒要和盛凜一道去的意思,只是單純地問,“你要去多久呢?”
“至多兩日。”盛凜對他承諾。
“好,”謝西槐踮着腳親了親盛凜的臉,“盛大俠快去快回。”
盛凜扣緊他的腰,尋上了他的唇。
謝西槐在客棧心神不寧地守了兩天。
第三天下午,盛凜沒回來,他的師弟和師妹先到了,一位是謝西槐曾見過的盧見柏,另一位叫作白筱筱,是個活潑可愛的小姑娘。
有了同伴,謝西槐精神立刻便好起來了,拉着師弟師妹聊天,從問合派的師兄弟情誼,問到問合派池子的天鵝數量。聊到傍晚,他熱情地邀請師弟師妹在他房裏吃飯,三人吃了一半,盛凜回來了。
盛凜身後跟着一位戴了帷帽的姑娘,姑娘身形顯瘦,眼睛有些紅腫,比謝西槐稍矮一些,穿着一件異常寬大的粗布單衫。
進了房,姑娘摘下了遮着臉的帽子,她長得十分清秀,頭上叮叮當當挂了不少金飾,像是婚成了一半,被盛凜劫出來的。
她的發飾上還挂着一塊紅綢,為了不露到帷帽的紗帳外面,還打了個結,看起來頗有些狼狽。
盛凜沒做介紹,只對他師妹道:“來替穆小姐将紅綢解下來。”
師妹只好放下筷子,走到穆小姐身邊。
謝西槐最喜歡看熱鬧,這種時候怎能坐着安安靜靜吃飯,也随白筱筱湊過去,站在穆小姐後面,看白筱筱給她拆頭飾。
那幾枚扣住紅綢的發飾做得十分精巧,謝西槐曾在他娘親的梳妝臺上見過相似的,白筱筱許是沒有見過,拆了好久,沒拆下來,謝西槐自告奮勇道:“我來吧。”
白筱筱停手猶疑地看他:“謝公子,這很難的。”
謝西槐便對她微微笑了笑:“我娘親有更難拆的呢,我也替她拆過。”
她又看向盛凜,盛凜瞥了謝西槐一眼,道:“讓他試試。”
謝西槐很快就将紅綢拆下來了,又索性将穆小姐的發飾都解下來,擺在桌上。
穆小姐的頭發披下來,長至腰間,回頭淚光盈盈地對謝西槐道謝。
她的樣子可憐極了,謝西槐便也覺得很難過,心中酸酸的,摸了摸她的頭,想說幾句安慰的話,只是還未說出口,就被盛凜拉到了一旁,
“先帶穆小姐去休息吧。”盛凜對白筱筱說。
謝西槐只得把話憋了回去。
師弟和師妹都走了,房裏只剩下謝西槐和盛凜兩人。
盛凜看着謝西槐,擡手碰了碰謝西槐的臉頰和嘴唇,又将背後的渡生劍摘了下來,轉身放在櫃旁,斜斜地靠着。
謝西槐看着他的背影,一轉眼又瞧見擺在桌上的,穆小姐剩下的紅綢蓋頭,心忽而跳了一下,他對盛凜說:“下樓給我要壺酒。”
盛凜回頭看了他一眼,沒問什麽,說了“好”,便出了門。
謝西槐盯着合上的木門,猶豫少頃,抓起紅蓋頭,又拖長了腳步走到床邊,坐着替自己蓋上了蓋頭。
不多時,他聽見門開關的聲音,但沒聽見盛凜說話。
謝西槐眼前一片紅,小學問:“盛凜?”
盛凜仍是不出聲,但謝西槐覺得他靠近了。謝西槐曾聽聞盛凜的輕功很好,實際上也确是很好,只是相處久了,只要盛凜一靠近。謝西槐總能知道。
紅蓋頭下擺的流蘇一晃一晃的,謝西槐忽而害羞了起來,伸手把盯着的紅布扯下來,有人扣住了他的手臂。
“謝西槐,”盛凜的聲音近得叫謝西槐面熱,“哪有人自己掀蓋頭的。”
他隔着紅綢摸謝西槐的臉,謝西槐讓他摸得不自在極了,過了一會兒,忍不住小聲抱怨:“可你又不掀。”
盛凜這才把謝西槐的紅綢掀起來了,他用熱燙的手指輕觸謝西槐的下巴,要謝西槐擡頭。盛凜的眼神很深,謝西槐不敢看他,又不敢不看,與他視線相觸了少時,揪住他的衣擺,将唇送上去:“盛凜……”
他們細細吻了少頃,謝西槐衣擺一動,好似碰着了什麽,他低頭去看,盛凜倒了兩杯酒,擺在木盤裏,放在床邊,險些給他碰翻了。
謝西槐拿起一杯聞了聞,只聞到了甜香和很淡的酒氣,不懂裝懂道:“很香,好酒。”
他對盛凜舉起杯,盛凜便拿了另一杯,與他輕輕一碰。
“不對……”謝西槐喝停,又羞赧又堅定地抓住了盛凜的胳膊,“盛凜,你真是不懂,不是這樣的。”
他輕手輕腳地把盛凜的手臂往自己懷裏拉了拉,舉着酒樽的手繞過盛凜的胳膊。
“要這麽喝。”謝西槐小聲說。
盛凜順着他,與他一道,仰頭将酒飲盡了。
酒液入喉,甜美的果味從舌尖一路滑過,謝西槐吞了酒。總覺得自己的動作不如盛凜潇灑,但謝西槐可不會露怯,他點着盛凜的鼻子,極為幼稚地說:“喝了交杯酒,就是本世子的人了。”
見盛凜不答,他又湊過去,用臉貼着盛凜胸口,抱着盛凜的腰問他:“是不是嘛……”
“是,”盛凜說話時胸口會有微微的震動,低沉的嗓音傳入謝西槐耳內,“是你的。”
謝西槐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心中很是滿意,沖盛凜甜蜜蜜地笑了一下,原還想再說幾句感言,卻又被推着壓着,陷入了床褥裏。
兩個銅制的小酒樽從床榻的邊緣滾到了地上,發出一串輕響,有人輕一扯,帷帳便合上了。
厚綢子就這麽搖搖擺擺,窸窸窣窣地晃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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