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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爾傑在包廂裏等着徐子悌,想把之前那小姑娘的事情問清楚,可左等右等不見人影,最後一看手表,過去了足足半小時。他先給人打了個電話,結果丢在沙發上的外套口袋亮了起來。胡爾傑心裏嘀咕着別是掉廁所了,自己起身去包廂外邊看。
走廊貫通南北,前後都有一個廁所,包廂的位置剛好在中央,俱樂部牆壁隔音措施很好,門一關,裏面什麽鬼哭狼嚎都漏不出來,如果不看這亂七八糟的壁畫,單單看頭頂那一水的水晶燈和腳下光可鑒人的白瓷磚,真以為這兒是什麽正兒八經的地方。胡爾傑前後觀望了一下,準備先到前面找徐子悌。
胡爾傑和包廂裏那群叫不上名頭、一個比一個流氓的牛鬼蛇神們不一樣,他跟徐子悌是真正玩得好,兩人的關系能追溯到穿開裆褲的年紀,真出了這事,要大可大,要小可小,就看怎麽處理。
皮鞋在瓷磚上落下弄出了點動靜,越往廁所走暖氣越不足,轉彎處還有扇小窗,位置開得很高,常年不關,此刻呼啦呼啦地漏風,十月中旬,這兒是真開始冷了。胡爾傑把襯衫上紐扣系上一個,一轉頭在男廁門口看到兩保镖。這兩人都身材高大,幾乎能頂着門框,剃了板寸,跟倆門神似的守門口,目光沉甸甸地落在他身上。
胡爾傑抽煙嘴裏發幹,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心說壞了,這門口兩個人,每個都能裝一個半徐子悌,別真被人套了麻袋啊。他捏不準這是誰的保镖,又是真擔心徐子悌被人堵裏面揍。被人揍沒事,問題是徐子悌又不抗揍,真被揍壞了怎麽辦?
胡爾傑左右看了眼,發現連斜上方那監控攝像頭還開着,一閃一閃地冒小紅點。他定了定心神,咬着牙往裏面走時那兩保镖沒動靜,眼神都沒給他一個。
胡爾傑心說這次他要是為了徐子悌壞了誰的事兒,那小子就準備伺候他下半輩子吧!
廁所門上那标着“MAN”的半透明塑料标簽,照着他那臉色也不甚好,輕輕把門推開來,結果跟裏面要出來的人撞了個滿懷。
他本身就做足了心理準備,被撞了一下後還沒看清楚人,臉上立刻挂上三分笑:“哎呀,對不住對不住,尿急就沖進來了,你沒事……嚴津?”
出來的人是個半大的青年,看上去跟他一個年級,廁所裏橘黃色燈光下這小子眉清目秀,就連那前段時間剃出來的寸頭看上去也不那麽帶刺了,配上那張雪白的臉,反倒覺得青澀得仿佛是樹上剛結的小青棗,最是鮮嫩而青春泛濫的時候。
胡爾傑往裏快速瞟了一眼:“對不住啊,打擾你辦事了……”他看着那頭低垂的小青年,左右手夾在倆保镖中間,像極了晾在倆大樹中間的衣服片。他覺得那一身的穿着有點像徐子悌,戴着笑問,“……那位誰啊?”胡爾傑心裏泛嘀咕,只覺得不應該啊,沒聽說那小子跟嚴津有什麽別扭啊,沒必要把人堵廁所裏打吧。
嚴津跟胡爾傑單純只是認識,應付道:“就在這兒上班的,手腳不幹淨,你用廁所,我先走了。”
胡爾傑哦了一聲,那小青年被拖着從他邊上走時擡起了頭,露出來的一張臉确實長得不錯。待人走光了以後,他進去一看,裏面共三個小便器三個隔間,每個都門打開,一個人都沒有,只有牆角那盤熏香的青煙直冒。他往外走,洗手池那面半人鏡裏照出了一張胡爾傑吃了屎的臉:“媽的,跟徐子悌那牲口一點默契都沒有。”
廁所門又被人推開,進來的人先探進來一個頭,向左看,空空蕩蕩,向右看,胡爾傑那張黑臉吓了他一跳,蹦着從門口鑽進來:“哎,胡少,來上廁所啊。”
胡爾傑:“是啊,你怎麽也出來了。”胡爾傑認出來這位何人了,就是剛才在包廂裏問徐子悌是不是和紀伯望同校的。他往黑色梳洗臺上一靠,“我看你剛才那樣子,怎麽不想是來上廁所的?”
那人笑:“這不是被吓着了嗎?包廂廁所裏有人,我着急就先出來,結果那頭廁所周圍堵了好幾個人,我還以為都是要排隊上廁所呢,結果人壓根不讓我靠近,沒到門口就直接把我推出來了……那一個個人高馬大的,我覺得不太對勁,就趕緊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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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爾傑聽完這個,心說壞了,徐子悌別是在那頭被人給堵着打了。他急忙往另一頭沖,整條走廊空空蕩蕩,全是他那噼啪的腳步聲,震得頭頂燈穗直晃悠。他先一頭紮進廁所,裏面陳設幹幹淨淨,目光流轉過快時頭頂橘黃色燈管被餘光拉扯出一條虛光,反射到漆黑的大理石梳洗臺上,銀色锃亮地自動感應出水口上,以及半人鏡中胡爾傑慌張的眼睛裏。這廁所比之前那個還整齊,連“小心地滑”的黃色小标牌都安安靜靜屈居角落,黑色小人常年維持着跌一跤倒地兩腿大敞的姿勢,猶如智障。胡爾傑連忙往樓梯跑,扒着攔腰的扶手往下一瞅,果然在矮一樓的地方逮到了最後一個黑衣保镖的背影。
胡爾傑扯着嗓子大叫一聲:“哥們!等下!你老板東西丢廁所了!”
下面的人停下步子,胡爾傑情不自禁地往後退了一步。
真不是他慫,樓下七八個身高起碼一米九、體型個個能裝他一個半的人都冒了頭,一水地寸頭,擡頭戴着黑色墨鏡,黑壓壓的目光陰沉地落在胡爾傑身上。
他勢單體薄,正想着要不要真為了徐子悌那牲口兩肋插刀拼了的時候,他口袋裏手機響了,跳出來的號碼提示是徐子悌。樓下的人沒一個動彈的,靜靜地看他接了電話。
徐子悌那頭有一閃而過地喇叭聲,他聲音低啞,卻依舊清晰地傳到胡爾傑耳朵裏,忽然有種鬧中取靜的味道。徐子悌說:“胡哥,我先回去了啊。”
胡爾傑捏死他的心都有了:“你他娘的怎麽沒被人堵着打一頓呢?”
徐子悌:“什麽?”
胡爾傑甩了聲沒事,幹脆利落地挂了電話,然後扒在欄杆上向下笑得溫柔如水:“幾位兄弟,對不起啊,我看錯了,幾位着急就先走。”
樓下的人還真轉過身,一個接一個走了。
胡爾傑喘了一口氣,他不是怕事的人,但是他怕挨打,要是那幾個長得像保镖結果不太像是保镖的人真沖了上來,就算日後能把場子找回來,今天這頓打也免不了。他捏着手機往回走,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剛才那電話是徐子悌用自己手機打過來的,明明那小子把手機丢在了包廂裏,是什麽時候到了他手上的?按理說自己這兩邊廁所兩頭跑,不應該碰不上他啊。
胡爾傑又撥了一通電話回去,提示的是那邊手機關機。他把剛才那短短兩來回對話在腦子裏琢磨了一下,忽然注意到最開頭那句“胡哥”,心裏頓時涼了半截,那牲口除了真出了事,什麽時候叫過他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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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悌挂了電話,坐在他邊上的人遞給他一杯水,配了倆片白色的藥,大小跟紐扣似的;另一手自然而然拿了手機,順便關了機。
徐子悌拿着水跟藥沒動,邊上紀伯望摸了一把這小孩的頭發,他玩摸頭殺都跟別人不一樣,不是那種摸一把就放開,而是手指□□發根處,掌心貼着頭皮,又細密又溫柔的婆娑。摸着摸着手又不老實地往下滑,磨蹭到徐子悌的後頸處,還有往衣領裏伸的意向。
徐子悌現在不裝無動于衷了,拽了一把他。紀伯望也不惱,順着他的力道就把手撤下來,還趁勢抓住徐子悌的手,細心地理了理袖口。這溫柔又小意的動作,一點也看不出他在廁所隔間裏的心狠手辣。
紀伯望說:“把藥吃掉。”他本來都停住了,又開口道,“小心發炎。”
徐子悌還是不動,他看着窗外一閃而逝的路燈,一言不發。
紀伯望把玩着這小孩的手。其實邊上這人今年都二十有三了,已經不是那種可以稱為“孩子”的年紀了。可紀伯望看着他,只覺得他跟當年幾乎沒什麽變化。
這樣的年紀,說大吧,真有人在這年紀成家立業,再積極一點的,孩子都生出來滿地跑了。說小吧……還真是小,不是個兒小——徐子悌個子不輸給誰,正兒八經立直了站也近一米八,上高中排隊跑步,不是站倒數第一排就是倒數第二。可他骨架小,又瘦,手在紀伯望這兒,真有點瘦骨伶仃的味道,折斷一根指骨不比折斷一根筷子難多少,且指節勻稱細白,掌心細皮嫩肉,一道細小的傷痕也沒有,連掌心的紋理都比別人的淺,仿佛深一點能把手掌割穿。在這昏暗的車廂裏,乍一眼看上去,只覺得這手似乎白玉雕就,一丁點瑕疵都沒有。紀伯望握住他的手,與自己掌心相貼,或許是因為他放慢了速度,剛才那些動作,真有一番小心翼翼捧在手心裏的意味。
徐子悌與他掌心相貼,好像被那粗糙的觸感吓了一跳,目光從窗外收回時,那眼角還帶着窗外點點路燈的暖光,倒影在他眼底。那一眼看過來,紀伯望只覺得周圍的一切仿佛都被虛化,只有眼前這雙眼睛,含着兩汪春潭,被窗外俶爾到來、翕忽而逝的燈光,攪得水光粼粼。
司機在前面仔仔細細地開車,為了減少存在感,一路上連喇叭都沒敢按,更不敢手賤開廣播。車裏靜得驚人,只有一點點衣物摩擦的聲音。前方車忽然紅了兩點尾燈,後面有人等不及,按車長鳴,這才讓車裏有了一點動靜。
紀伯望忽然覺得鼻子發酸,他咬着牙,暼向一邊。就剛才那一眼,他看着徐子悌眼底,他聽到心底有個聲音小小的冒了個頭,那個聲音簡直摧枯拉朽,破開層層血肉,将一切疼痛與苦澀、肮髒與龌龊、血與淚、怨與恨通通棄之不顧,細而清晰的、用恍惚間還是少年時的聲音對他說:“過去的,就這麽算了吧。”
紀伯望閉上眼睛,他想,過去的,怎麽可能,就這麽算了呢?
車穩步向前,紀伯望倚向另一旁看窗外,窗外有光,更襯得車內晦暗。紀伯望的背不再是挺拔向上的姿态,似乎有些半躬,護着一顆被疼痛撕扯的心髒。徐子悌扭頭看了他一眼,與以前一樣,慢慢地偏過身,将頭埋進他肩膀裏。
紀伯望将人抱緊,滿心的不忿仿佛通通被這溫溫熱熱的身體擠了出去,他向後一靠,簡直是妥協般地嘆氣,算了就算了吧,以後再慢慢教訓他。
作者有話要說: 嗷嗷嗷求收藏求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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