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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丘在長得一樣的勺子們中硬是挑出來了一支風華正茂的, 端着碗興沖沖地回來, 見華金一手操作着鼠标,另一手抽了一桌子的紙巾,将鍵盤、桌子邊沿、自己的腿上、身上……但凡是能挂得住紙巾的地方皆蓋了一層。
看起來十分焦慮。
闵丘:“幹啥呀這是, 千畝良田建棚越冬啊。”
華金“嗯”了一聲:“鍵盤不防水。”
“并沒有湯。”闵丘把碗端到他面前傾斜一展。
“也怕油啊。”華金說着,又抽了幾張紙,将鍵盤蓋得更結實些。不過他隔着紙巾按鍵也無錯漏, 靠着一邊耳機和隊友交流信息, 已經下到了對面第二個塔, 目光無暇分給闵丘一分。
闵丘:“你緊張……”
“我沒緊張啊。”華金詫異地望了他一眼, 仿佛對他居然有此錯誤的認知感到意外與痛心,“機械鍵盤裏面是金屬片的,怕水,滴上油了要擦不是也潮麽?哦你說對面?我們現在全線都比對面多一個塔, 殺了兩個龍, 我有什麽可緊張的?我不緊張啊。”
闵丘:“……”
這話聽起來, 有一種“別挖別挖, 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 只是不知道華金是緊張鍵盤?還是些別的什麽。
闵丘:“我是想說你緊張也對,畢竟我第一次喂別人。”
他站着彎腰垂直落差太大, 坐在床上跨海距離太遠, 又怕碰着了華金的哪根汗毛讨了人嫌,只得局促地坐在床邊,計劃臨到要喂的時候站起身來向前送。一想到要做出親密度高達“喂對方吃飯”這種等級的動作, 他手裏的碗端得雖四平八穩,心卻像飄在泉眼正上方的樹葉,踉踉跄跄幾近要翻跟頭。
闵丘挑挑揀揀了半天,在勺子裏擺成了如快餐店配餐縮小版一般的葷素搭配,鄭重地起身朝前送去。快到華金嘴邊時他嫌華金嘴張得不夠大,擔心嘴唇碰落了米飯或是菜,到時弄髒了寶貝鍵盤罪名要落到自己頭上……他不由得開口道:“啊——”
“噗——”華金剛要下口,聽了這聲引導,突然一推桌子向後彈退了半米不止,笑得前仰後合,“你……你別出聲兒呀!”
闵丘保持哈着腰駝着背的姿勢,感覺這樣出現在華金面前不夠帥不夠潇灑,很不怎麽樣,悻悻道:“哦。”
場中戰況激烈,華金也沒空笑太久,忙又把凳子滑了回來,雙手操作的間隙飛快地瞄了一眼闵丘,微微張開嘴,示意他可以喂了。
闵丘還是嫌他不夠配合,光是目測也知道這樣肯定喂不進去。可他又不能出聲,只好在旁邊焦急地張張嘴,無聲比着“啊——”的口型。
二人相距才多遠?他一開口華金就察覺到了,一忍再忍,最終打完手頭的團戰後笑得無法無法自持,索性切出游戲關了語音:“你別老引我笑呀!你這樣,我怎麽吃?”
闵丘蒙受不白之冤:“可我根本就什麽都沒幹啊?”
“是嗎?那我怎麽老想笑呢?”華金深呼吸幾口,看起來着實下狠心地努力穩定了一番情緒,搓了搓鼻子,面對闵丘而坐,“好了,你喂吧,啊……”
早這樣坐不就方便多了?闵丘用碗托着勺子喂了進去。
華金仔細地咀嚼着食物——他平時吃飯就細嚼慢咽,今天似乎更慢了一點兒……也可能他沒慢,只是時間停止了。
闵丘盯着那張嘴,看着它的動作,計算着下一次出手的時間,同時自我檢讨剛才那一勺盛得太滿,這麽下去很快就吃完了。在等待的間隙,他腦子裏偶爾有幾個細胞展開了讨論,認為現在的場面變得極度詭異,不知道怎麽評價“主人在喂一個兩手空空的人吃飯”這回事兒,是應該歸類到兩情相悅裏?還是應該歸類到滿足“抑郁症”早期患者心願裏?不過這幾個敢于明言直谏的細胞很快就被封殺了,因為精神世界永遠只能是封建統治的社會,只有老板說了算,老板想喂就喂。
一口連飯帶菜的食物咽下,華金的眼睛裏濕潤了一圈,要不是他眼角還彎着,簡直就像邊哭邊吃。
闵丘柔聲問:“好吃嗎?”
華金眼裏的那點兒濕潤立刻褪去,提醒:“是我做的,我能說不好吃嗎。”
闵丘:“……哦,那再吃口吧。”
華金:“嗯,啊——”
闵丘又喂了一口到他嘴邊,華金自己張嘴把勺子裏的東西吃下。這個節奏他覺得剛好——他動一動,華金也動一動,兩個人都主動了一點,配合得一粒米都沒落下。
他們倆還是很有默契的嘛!
他盯着華金的眼睛,眼看着那一汪水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又泛了上來,盈在華金的眼眶中,像把本就晶瑩的水晶浸在了清澈的水中裏。光線幾經折射照入水中,再映進他的眼裏,讓那雙眼睛又多了幾分剔透……他還沒看夠,還沒徒手劈出其中的紅橙黃綠青藍紫,華金就把眼簾一垂,阻斷了他的視線。
“小金子……”闵丘情不自禁地輕聲問,“辣嗎?”
華金擡眸看他,眼裏的波光動人蕩然無存:“都快涼了,不辣,就是幹。”說罷,抄起桌上的水杯擡手喝下,咕嚕咕嚕咕嚕。
“對啊,秋天到了,天氣幹,”闵丘委屈地拿手背蹭蹭臉,“你這兩天都沒燒湯。”
“……”華金張了張嘴,似乎很想說些什麽,經歷了艱難的幾起幾伏,最終抿唇笑着說了一句:“明天燒。”
屏幕上有小兵一排排地從家裏往外跑,闵丘知道這局還沒完:“你游戲還打不打?”
“不打了,我跟他們說了我去吃飯。”華金沒回頭看電腦,只笑盈盈地看着他,“先跟你玩。”
闵丘頓時覺得勝利女神的天秤在向自己傾斜,他贏了。贏過了華金的老同學,贏過了屏幕中的千軍萬馬,贏過了網瘾少年的網瘾,尤其是最後這點,這是多麽巨大的勝利。
華金:“還喂嗎?”
“哦……”腦內大聲認同這個場景詭異的細胞越來越多,闵丘終于也不能忽視了。可華金的兩只手都撐在椅子上,一點接碗的意思都沒有,仿佛吃飯不只是吃飯,而是特地抽出時間來先“陪他玩”,特地讓他喂。
這時說“你自己吃吧”,社會就不能進步了。
闵丘自己的那一方世界裏熱氣騰騰,像桑拿房調到了蒸鍋模式,心頭的血液順着無數毛細血管一點點漫到他臉上來。屋內燈光還算明朗,但是他莫名眼花了一瞬,感覺此間光線模糊迷惑,空氣旖旎芬芳。他想喂,又覺這一舉動暧昧矯情到幾近爆炸,只是好在他生活的這片土地堅持無核化原則,他即便是真的要炸也不能在這裏炸罷了。
“喂。”闵丘舉起勺子,“啊——”
他手托得倒是很穩,就是聲音不太順暢,或許是這房內太安靜,一丁點兒的沙啞都無處藏匿。
某類事情,既然能被稱之為“羞恥的事”,就說明它切實存在,所以才能被冠以名號,而它們之所以罕見且不能被日常提及,并不是它本身有什麽不可告人問題,只是這個類別不便在大庭廣衆面前展露,僅适合發生在很小的範圍內,小小小小,小到……只有兩個人——空腹且盡職盡責地喂着華金吃飯的闵丘如是想。
全須全尾但就是不拿碗的華金吃得并不怎麽老實,一會兒帶着滾輪椅子跑遠兀自笑一陣,手指緊繃地握着扶手,幾乎要把那幾根小脆藕帶折斷,一會兒自己又笑夠了慢慢游回來,無形中把用餐時間拖長了幾分。只可惜碗不是百寶袋,闵丘也沒好意思幾粒幾粒地撥着喂,飯菜還是吃完了。
闵丘殷殷盼望道:“還吃麽?”
華金擺擺手:“太晚了,真吃不下了,我剛才做飯的時候就吃了點兒東西。”
闵丘不滿,他必須找點話說,否則可能會控制不住自己的下嘴唇包上上唇:“你要打游戲了麽?”
“不打了。”華金眼底不知何時又開始泛上微紅,水光若隐若現在其中蕩漾,他半開玩笑地說,“明天池遠要是問怎麽沒打完,你就說,大神今天打到一半約會去了。”
“約會?”闵丘驀地一窒。
他眼前閃現了無數過往的畫面,腦海中回憶起不久前擁抱住眼前之人的觸感,一時間心擂如鼓,“我……”
他只恨剛才沒早些把碗丢出去,如今手上還沾了些油——這種時候手上怎麽能沾着菜湯和油呢?要不是因為這些東西拖後腿,他……
華金:“反正不要錢,你把我說得厲害點,去什麽釣魚臺吃飯啊、人民大會堂看演出啊,規格高點的,你懂的吧?”
“……”闵丘:“懂的。”
華金欣慰地拍手:“真上道。”
闵丘嘆了口氣,在饑寒交迫中點點頭:“過獎。”
“你臉色不太好啊,你還沒吃飯吧?可你剛才不是說臉幹麽,臉幹就不要吃辣的了啊。”華金吃飽喝足,惬意地撐着椅子的一側扶手轉了轉,“我給你貼個膜吧。”
闵丘:“……”
華金拍拍自己的臉:“面膜。”
闵丘:“貼!”
闵丘倒躺在床上,把頭擺在床邊緣的位置。華金的業務更熟練了,用熱毛巾捂了一會兒,給人和面膜都加了加熱。可惜這個知心的動作今天在闵丘看來是如此多餘,等到一陣瘦小的秋風吹過,他躺在床邊心急火燎地叫喚道:“好涼呀要凍死人了,給我暖一下。”
“嗯。”華金坐在轉椅上彎下腰,兩手自上而下,像他有手卻不能自己吃飯一樣,捧住了闵丘有手卻不能自己捂一捂的臉,“好點了嗎?”
“好了。”闵丘的心絞痛和抑郁症盡數康複,飯吃不吃也不急于一時了,只是還剩最後一點“難言之隐”的小病根——他哼哼唧唧不清不楚地問:“你剛才跟你那同學,你倆偷偷摸摸笑啥呢?”
華金不知他所指何意:“嗯?”
闵丘想起來就傷心,不過他這麽一說話像是臉在華金手心裏蹭,隔着面膜布的溫軟觸感給了他莫大的勇氣回顧殘酷的事發現場。他酸不溜秋地誇張學話道:“就是你說,‘這樣不好啦,不要啊,你好棒噢’那些。”
“什麽呀!”華金搖着頭,笑得很無奈,“怎麽這話一從你嘴裏說出來,我就覺得變味了呢?”
“差不多吧,”闵丘對自己的誇大其實毫不愧疚,還覺得委屈的是自己,“誰知道你跟他說啥啊。”
“是這樣,剛才不是遇到個搞直播的嗎?我同學找到他的直播房間了,看着他的位置打的。”華金輕聲細語地向他解釋,“那人一要往哪走,我同學就喊我一起去堵他,每次都能抓到,抓得我都不太好意思啦。現在做游戲直播的主播非常多,成千上萬個都有,那個主播也不是太出名的,他能一下找到他的直播房間,我就覺得很厲害呀,所以說‘你好棒’……”
這麽一說闵丘就太懂了——倘若他跟靈劍對戰時能在擎蒼的語音中有一席之地,直接或間接聽到對方的安排和部署,恐怕他笑得比華金方才還大聲,不但不會說“別這樣”,還會如饑似渴地說“快快快,再來再來,我還要我還要”。
華金:“丘丘,你是不是誤會什麽啦?”
“沒有,”闵丘矢口否認自己的小心思,在華金兩掌之間煞有介事地配以搖頭的動作撇清幹系,“就是好奇,好奇問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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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