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我有一個室友4
軍了幾天訓, 美麗的周末翩翩而至。我忍不了了, 我要去網吧。
我扔下軍訓服沖了個澡,換了身幹淨衣服,大個兒幽幽地靠了上來, 弓着腰搓着手小聲問:“你要出門嗎?你去哪兒,帶上我呗。”
大敞着的寝室門前經過了幾個游手好閑的身形,走廊上隐隐傳來一團人圍在風口打牌的聲音, 不難想象我出門之後他的處境, 不是被人三言兩語勒走那堆數碼産品就是一個人默默地玩手機, 無人問津, 自我隔絕成一尊雕像。
我很為難啊。
畢竟高手來無影去無蹤,身邊是不能帶個拖油瓶的,要帶也只能帶一匹馬,日行千裏, 長坂坡七進七出、掉進了落馬坑能自己飛出來的那種, 可大個兒望着我, 眼裏盛着滿滿的懇切與期待, 我覺得我答應得晚一點兒他都會傷心得癟嘴哭出來。
真是離不開人。
“我去網吧, 你去嗎?”我強調,“我是要通宵的哦!”
大個兒點頭:“好, 我也通!”
“……”我覺得我問了一句廢話——他答應的速度之快, 讓我感覺哪怕我說我要去跳樓他也會跟過來看看。
沒辦法,說都這麽說了,我只能把他帶上。我們去的是圖書館樓的電子閱覽室, 這裏衛生條件和通風換氣設施比一般網吧好得多,由于上網刷的是實名制的學生一卡通,網管連你哪個班的都知道,沒準兒還是兼職的師兄,所以很少有人敢公然違反“禁止吸煙”“禁止脫鞋”的規定……至少前半夜是這樣。
我此行最大的目的就是登錄“飛仙”給我的刺客號換護手——5件套的套裝只缺一雙護手,軒轅石就在信箱裏,我真是沒有強迫症也快拖出心病了。但我又不能不考慮到安全問題,“飛仙”風靡全國,火爆程度與日俱增,PK年賽的熱度還沒褪去,萬一被人發現我就是以一敵三,在年賽最後一場粉碎宿命戰隊冠軍之夢的“摧玉金銷”,那麽造成的後果不亞于在一群魚裏發現一顆魚雷,曾經為了等我放學上網而把網吧擠爆滿的景象必定重現,我以後就再也不能來電子閱覽室,甚至寝室、教室也不安全,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有姑娘把我堵在門口要跟我領證,宿命戰隊的粉絲也有可能拿着西瓜刀來找我拼命。
我必須守住這個秘密,像個平凡的男人一樣上網。
前半夜,人來人往,我挑的位置已經足夠靠邊,可我們倆附近還是一會兒就有一個換機器的、路過的,這讓我很浮躁,我拿起大個兒請我喝的酸奶一勺勺吃着壓火。
大個兒把他的遞給我:“這還有一瓶,你也喝了吧。”
我:“不要,你這個是沒果粒的呢。”
大個兒拿着我剛才喝完的盒子立刻起身:“我再去買幾盒有果粒的給你,就買這個味的行嗎?”
趁他走開的時候,我悄悄伸着脖子看了看他的屏幕。他沒有登錄任何聊天工具和游戲客戶端,而是打開了視頻網站在看綜藝節目——以我的經驗,玩游戲的人往往一上機會先開游戲,等到玩累了才輪到看視頻、綜藝這些娛樂項目,我猜,他很有可能是不玩游戲的。
可我還是不能冒任何風險,我決定等幾個小時再上線,等周圍所有走來走去的人都像塵埃一樣落回各自的位置上,等沒有人會注意我的屏幕。
電腦桌面上有一個網吧內部的聊天系統,相當于一個局域網聊天室,所有人都能看到裏面的發言。半分鐘前剛剛有人發了一句“XX游戲,XX區XX線,XX房密碼666,打着玩的來”。電子閱覽室有幾百臺機器,不再是我們那個縣城幾十臺機子四排座,一眼就望得過來的小網吧,這裏誰也不認識誰,我正無聊,就點了進去。
可選完英雄我就後悔了。看着那個英雄的出生界面,它腳下散發着藍色的光芒,我已能預見到我操縱着它一血雙殺三連乃至超神的畫面,到時別人必定會詢問我是哪臺機器的,挨排挨座地尋找我——這違背了我低調的初衷。
我關掉了游戲,鼠标在桌面上點來點去,不知道能幹什麽,好無聊。
聊天室裏又有一個人問:“XX游戲,XX區XX線,XX房密碼666,打着玩的來。”
只要不選那個英雄就沒事了吧?我點進了房間。這次我讓其他人先選,等他們都選完後……我又後悔了。因為我玩哪個英雄都勢如破竹、銳不可當,光是看一眼陣容我就在腦內構思完成了等會我用不同英雄的截殺路線,讓對方在1級、3級、6級分別死至少三次,直到打完全局都發育不起來……這還是違背了我的初衷,我又退出了游戲。
大個兒回來了,他像聖誕老人一樣捧着琳琅滿目的零食,大瓶的果粒酸奶和家庭裝的薯片在他寬闊的懷抱裏顯得像是小朋友版的最小袋包裝。
他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手腕一翻,從一堆零食的縫隙裏夾出一支小巧的甜筒雪糕遞給我:“先吃這個,這個會化。”
網管慢悠悠地過來,手裏拎了一把掃帚——偶爾網管要巡巡場,檢查有沒有不自覺的人脫鞋、抽煙,或者把衛生弄得太糟糕。我撕着小甜筒的包裝紙,把碎屑放在桌面,聽到大個兒腼腆生澀地跟網管打了個招呼:“忙呢。”
由于大個兒每次去各種窗口、小店一買就是一堆東西,比人家整個寝室的人買的還多,導致這才開學沒幾天,食堂小炒的阿姨、收發室的大爺、小超市的收銀就都認識他了,他剛買完這麽多零食,和網管面熟也不足為奇。這個短短兩字的打招呼方式是前兩天他走在路上時聽到別人這麽說才學來的,用得樂此不疲,課間在廁所遇到人也這麽說。
“嗯,你玩着,我轉轉。”大個兒的這個招呼用在此時倒是很妥帖的,網管絲毫沒有察覺到異樣,只顧着把掃帚的棍子那端在手心裏敲了一下,咬牙切齒道,“我看看哪個王八蛋在網吧房秒退。”
我:“……”我趕忙站到大個兒背後,幸好他個子夠高肩膀夠寬,能把我完全遮擋。
大個兒似乎沒聽懂:“嗯?”
網管:“剛開了個網吧房想打兩局,遇到個秒退狗,還連退兩次,我看監控就在這一片,怎麽找不着了?讓我看見那小子我非照他腦袋瓜子抽兩下。”
剛才那兩場只是一個意外,往常都是我把別人打到強退游戲的。看着網管手裏金屬杆的掃帚,我情不自禁地貼在了大個兒的背上——早就聽說東北民風彪悍,我德藝雙馨的一生可不能在這兒了結!
大個兒感覺到了我在他背後鬼鬼祟祟,側過臉問:“你怎麽了?”
我在他背後摳了摳,試圖用意念把他的臉彈回去:“不要動啦,擋我一下嘛!”
大個兒聽懂了我的意思,看出我是在躲網管,伸了一只手臂向後攬住我,讓走向後面一排的機器的網管看不太清我的衣着。
我就這麽貼在他的背上,直到網管走遠。
從背後緊貼着大個兒的感覺熟悉而又陌生,我說不出何時曾有過這樣的經歷,可記憶深處又有一個聲音明明白白地告訴我,我确實有着關于這種心情的印記。
要說擁抱過的人,我擁抱的最多的就是我辛勤的媽媽了,但這與我和我媽擁抱時的感覺截然不同——我的身高早在高中一年級就超過了我媽,這次出來讀書,臨上火車前的擁抱是我媽緊緊地抱着我,我能從她雙手的顫抖中感到她的擔憂和忐忑。而大個兒,我雖然只是貼在他的背後,連臉都沒見到,卻莫名感到一種腳踏實地的安穩,甚至連他反手攬住我的那個動作……我眼睜睜地看着他的手摟過來,那一瞬有些恍惚,竟仿佛從中看到了一位名滿天下的劍客大俠,将手中的長劍挽了個風流的劍花,對我說,有我在,別怕。
這樣堅實的後背,篤定地袒護,我……我真的曾經擁有過嗎?
網管走遠後,大個兒還沒放手,幹脆轉過身來正面抱住我,姿勢和宿舍樓下戀戀不舍的小情侶一樣,腦袋歪了一個艱苦卓絕的角度低下頭看我,眼睛睜得圓圓的,好奇又欣喜。
……是錯覺吧。
我随手打開了幾個游戲分別玩了一會兒,每個都玩不長,身後一有人經過我就不敢動了,否則我的舉手投足都是翻雲覆雨,不可能不掀起驚濤駭浪。好不容易熬到了後半夜,我偷偷摸摸地上了“飛仙”和我的刺客號鵲橋相見,軒轅石被我從信箱處收入包中,我奔向合成爐,準備完成最後一步,将軒轅石合成我的護手。
突然,一直在傻笑着看視頻的大個兒站起身——我一直是以預判準确、手速奇快、操作穩定著稱的,瞬間我就關了游戲……在離合成爐一步之遙的地方。
大個兒:“你先玩着,我出去彙個款。”
還好,只是去彙款而已,不是發現我隐藏的驚人身份了。
我松了口氣:“好,去吧。”
等等?
我一把拉住了大個兒的手:“現在半夜1點鐘,你去給誰彙款?”
大個兒支支吾吾說不出。我一看,他電腦屏幕的正中央循環播放着一個大概十幾秒的短片,情節到關鍵處就暫停了,彈出兩行大字——
“八十八元,充值會員!萬部影片,永久免費!”
我:“……你要去給這個彙款呀?”
大個兒一把捂住我的嘴,把椅子拉到我身邊來:“小點聲啊你!”
知道不好意思你別看呀!
大個兒湊在我耳邊,悄聲向我闡明他的理由:“88塊錢,萬部影片,一部就是0.88分,要不你也注冊個號,我順便幫你彙一份?”
我搖搖腦袋從他的大手裏掙出來:“你就在我旁邊,我不是一轉頭就看到了嗎?”
他激動地看着我:“對,你好聰明啊!”
你有病吧!
我解釋道:“這都是騙子,這種網站兩三天就被封掉了。”
大個兒很體貼地說:“別人拍下來也不容易,看個電影兩小時還幾十塊呢,哪能真看永久啊。”
看來“人傻錢多”這個詞也不完全是空穴來風。我:“你給了錢他也不可能把這些內容放在網上,騙子,懂嗎?騙子就是騙你給他打錢,但他不會給你東西的,要是給你那就不叫騙子了。”
他困惑地看着我,好像我就是那個收了錢不給他看小電影的騙子,盯我盯得我都想倒找88塊錢給他了。
我:“你不會是沒看過這種吧。”
大個兒點點頭:“沒看過。”
看着他偌大的身軀和與之不協調的木讷神情,我實在忍不住,不厚道地笑了,感覺一看到他就有一種說不清的其樂無窮。
大個兒恹恹的,眼神幽怨,似乎在無聲地責怪怎麽連我也嘲笑他。
作為他唯一的朋友——可能是我太過敏感,或有輕微的精神潔癖,至少在我看來,其他和他打交道的人對他的真誠程度還沒到“朋友”的地步——我良心發現,收了別有深意的笑容安慰道:“其實我也沒看過啦。”
大個兒将信将疑,仍提不起精神,仿佛這些天對我建立的信任都在我方才意味深長的笑容中付之一炬了。
天啦,冤枉啊,我是真的沒看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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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