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我有一份兼職1
又過了幾日。
某天早上, 我一覺醒來, 突然發現手機收到了十幾個人的消息,最神奇的是這些人居然并非是來和我探讨操作技巧的,而是來找我打聽熱鬧的?
他們的說辭衆口不一, 版本多樣,經我彙總後大致猜得出事情的原委——秦臻行動了,留書一封和風傷相忘于江湖。
他怕風傷想不開, 特地言明自己其實是個男的, 咱們一別兩寬, 好聚好散, 沒想到風傷看了之後更加想不開,直接提供裝備購買憑證,申請凍結了“雨打癡心人”的賬號。
他這兩年賺了不少錢,但一直覺得壯志未酬, 這種程度還遠未達到他所設想的輝煌盛世, 因此沒把這些數字看在眼裏, 左手收賬, 右手就花在了雨癡那個藥師號的身上, 這樣既能帶出去長面子,又加固了他和“老婆”的感情。
像這樣分手後糾結財物歸屬的玩家有很多, 清官難斷家務事, “飛仙”的判定規則是一方能提供對方賬號初始資料和購買憑證就能申請凍結,糾紛達到多少額度以上則只接受法院調解或判決文書才予以解凍。
風傷原本占了大理,只可惜他戀愛經驗屈指可數, 處理感情上的事遠沒有他料理對手時那般目無全牛的本事,人去樓空,他覺自己是天底下最可憐的人了,于是在飛仙論壇朝不見蹤影的秦臻隔空喊話,要一個蒼天有眼的說法,誰知越抹越黑,非但未得到回應,還落了個“渣男”的名聲——誰會相信兩人“結婚”了兩年多,居然不知道對方是男是女呢?
秦臻是我從小一起玩到大的兄弟,風傷也不曾虧待于我,我端着手機,看着飛仙論壇鋪天蓋地的消息,左右為難。
“你們怎麽回事啊?”我問秦臻,“風傷說就因為這事,游戲公司把競技宣傳的計劃推後了,他那個約不是年薪百萬的嗎?萬一最後計劃泡湯了,會不會讓他賠錢?”
秦臻:“我哪知道他這麽二百五啊。那號上的軒轅部件不能交易,其他的裝備我打算鎖定到期之後還給他,也跟他說了,誰讓他跑到論壇大呼小叫還凍結賬號的?這下到期也取不出來了,我有什麽辦法。”
雨癡那個藥師號身上的裝備和絕版外裝買回來可不是筆小數目,像我這樣一般家庭出身的人,一聽到關于這麽大數額的糾紛就頭暈,感覺自己腦袋上的毛都變得更卷了:“那怎麽辦?”
“別想了,反正那個號的裝備鎖定還沒到期,他這陣子肯定火大,等過去這陣再說吧。”秦臻倒像是個沒事的人,“對了,我搬回我奶奶家的老房子住了。”
我的頭頓時更暈了:“你怎麽回去了?那些人會不會又去找你?”
自從跟風傷狼狽為奸……不,是志同道合之後,秦臻也打定了從游戲裏撈錢的主意,賺的第一筆錢就自己買了電腦、租了房子,脫離了吃住在網吧的生活。我去他那玩過多次,環境尚可,租金不太貴,就算那家房東不想出租了,在那附近也很容易找到價格相同的類似單間。
風傷對“飛仙”的游戲走向預測得非常準,不光教了秦臻PK,還教了他囤積倒賣、玩轉規則,在風傷有意相讓之下,秦臻應該攢下了最少幾萬塊,就算現在單飛沒有了風傷的庇護,也不至于一下斷了經濟來源,付不起房租。
他還回去幹什麽?
秦臻回複了簡單的四個字:“有點無聊。”
我“……”
作為一個從小到大一直想玩游戲卻從來沒有玩過瘾的人,我真的不太感同身受他的困擾——電腦在前,網線在側,我能從一顆啓明星升起玩到它下一次升起、再下一次升起,日複一日除了睡覺就是玩,從A字開頭的游戲一路玩到Z字開頭再周而複始,這不是世界上最好玩的事嗎?怎麽會無聊?
況且,難道他回去就不無聊了?他能和誰聊?
“一個人,太無聊了。”秦臻說,“每天早晨睜眼的時候我都要想一想才知道我躺在哪。我腦子裏的記憶還是原來的記憶,但生活在和以前完全不同的環境中,做着完全不同的事,身邊沒有一個我記憶中的人,要不是還有張身份證提醒,我都快忘了我是誰了。這兩年面對風傷,我每天都在扮演‘雨癡’的角色,演他的白富美老婆,演得忘了自己是誰,就算他沒有找我見面的念頭,我也不想再繼續下去了。”
在這個剛睡醒的大清早,我本來應該是精神煥發、朝氣蓬勃的,可看了這話,我的心上卻莫名湧起一陣仿佛剛剛看盡了滄海桑田般的無力酸楚。
是我想的太簡單了。
我沒有經歷過他的經歷,只看到了他吃飽、穿暖,就以為自此天下太平,說到底,是沒有真正設身處地地為他想過——準确地說是我也曾考慮過,但我沒有能力改變,我連自己的未來都沒有寫好八字的一撇,又哪來的餘力改變別人的生活呢。
人終究不是機器,不是加上油就萬事大吉了,還有冰冷的電腦和游戲程序無法替代的感情需求。
秦臻:“我總覺得這兩年的生活有一部分是我該做的,但又不全屬于我,所以我搬回來住,想找找看小時候的感覺。謝謝你,你一直在,也是讓我沒有忘記我自己的因素之一。”
雖然這個游戲是我帶他玩的,風傷是我介紹給他認識的,很多單子也是我們共同完成的……可是接受他的“謝”字,我還是受之有愧。
對于一個人的整個生活而言,我的那點幫助,真的太少了。
我:“別這麽說。那個時候,我很想帶你去我家住,但是我媽……一言難盡。”
秦臻:“我明白,我明白阿姨的立場,沒事。”
他越理解,我心裏越難受,忍不住想起小時候大人們誇他格外懂事時的場景,沒想到那時的誇贊如今卻用在了這些地方,想想都讓人心酸。
我幾乎沒過腦子地發了一句:“有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你說就好了。”
這話發完,我更加感覺到自己是如此的無用和虛僞——高中時期我們倆相隔了幾條街我都做不了什麽,現在我們二人之間隔了一千多公裏,我又能幫得上他什麽?哪怕他要找人帶個外賣我都送不過去,還偏說這種讓人知情承恩的話,豈不十分可笑?
在我胡亂撓頭發把自己撓成一團草之際,秦臻發來一條信息:“你說這個我想起來了,我現在開了個代練店,你學校那邊怎麽樣?有沒有時間接單?”
我:“……”
秦臻:“我以前都是和風傷配合打,一個人單幹有點虛。你要是能接的話,你賺一分錢就是你自己的,我不抽你的一分錢。”
風傷接到老板後再發給我單子,從中抽成是他明說過的,這一點我可以理解,畢竟打出名號、和老板談價格這些都需要時間,而兼職的不确定性致使它在任何一個行業中都比專職的薪水低,我沒有異議,甚至沒有問過風傷是多少錢接來的單,總是拿着他時不時彙來的幾百塊很開心地買點零食再交上網費。
說起來,我大概是同等盛名的幾人中唯一一個沒有把游戲發展成事業的,偶爾也有人轉發給我看求拜我為師的帖子,開出的價格令人咋舌,但那時我不是在準備高考就是在高考倒計時,連回個“吱”字的時間都沒有,又哪來的時間收徒弟呢?
想到我剛下火車時頂天立地的雄心壯志,我躍躍欲試,可又發現了一個問題:“你們倆剛‘分手’,我就跟着一個沒人聽說過的代練混,風傷他又不傻,他能看不出來問題嗎?”
秦臻:“我知道,我們先避避他,別在天都幹,也不打你的名號。現在小區的月賽單很好接,一周打兩三個小時,一個月就有800塊,還有日常活動的單,光是單區修羅第一就是80-100,比天都的價格低點兒,可是比天都好打多了。這麽多小區,他總不能每個區都濾一遍有哪些同行吧?我算了算,風傷每個月能賺十萬不止,咱就算賺他十分之一呢?”
風傷居然悄咪咪地每個月賺十萬?!難怪聽說有人海景房都買了!
就算是一萬吧,這個兼職的工資也沒有窮學生能不心動,我差點拿不住手機,堅定地回了一個字:“好。”
大個兒光着膀子在我面前的陽臺上收衣服,連腳都不屑踮,手指輕輕一托就把衣撐摘了下來。一動一靜之間,沉睡一夜的肌肉線條被逐漸喚醒,随後又隐沒在了迷彩T恤的圖案之下,肩線和前襟依然和他的身體貼合得十分緊密,只有兩肋下的收腰處略微空蕩——就像款步隐入草叢潛伏的食肉動物,借迷惑的色彩将雄厚的力量隐藏,伺機縱身一躍捕捉獵物。
當它縱身躍出時,勢必分山撥勢,将脆弱的掩護層撕得粉碎,譬如這件軍訓統一的T恤,是斷然不能存活下來的。
我怎麽忽然覺得腦子有點熱。
他拿了另一件迷彩服遞給我:“快快快換上,洗漱完了吃飯吃飯,咱吃什麽?”
“小籠包、胡辣湯吧。”我想了想,問,“你這周末去哪?”
大個兒答得依舊很快,似乎此問根本無需思考:“不去哪啊,你去哪我去哪。
我:“……”
只要“網絡游戲”裏的“游戲”二字存在一日,人們就改不了玩物喪志的先入為主觀念,拜我媽所賜,關于此類的論點論據我能說三天三夜不重樣,至于在游戲裏賺錢,那更是天方夜譚可笑至極,堪比邪教傳銷,哪只手若是碰了,哪只手就該消毒一千遍。
回首十幾年前,我認識秦臻那時我們都是玩泥巴的小屁孩,滿身是土,髒如泥猴,所以後來秦臻過得不如意的時候、我沉迷游戲荒廢學業的時候,我們倆也沒有彼此嫌棄。可是大個兒不同,我在這樣一所最高學府中和他結識,周圍動辄就是什麽狀元榜眼,名號聳入雲霄高不可攀,在這樣的地方,我受不起非議。
風險太大了,我不想帶他去。我不想讓他知道我在做這種外人看來有些可笑的嘗試,起碼在我和秦臻的業務初具規模之前,我不想讓這裏的任何人知道。
大個兒好似察覺到了什麽,無辜地看向猶豫的我,低頭有些可憐地問:“你要去哪啊?別不帶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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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