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夜火

“這玉是你的?”王悅難掩震驚。

“嗯。”

“這玉、這玉我從小就有了, 我後來送給了……”王悅話音戛然而止, “我……”

“她賞了下人,那人今早在城南當鋪門口叫賣,我買了下來。”

王悅捏着那玉忽然便說不出話來, 喉嚨像是被什麽幹澀的東西堵住了。

“怎麽了?”謝景看着他這副模樣, 緩緩握住了他攥着玉佩的手, “不喜歡這玉了?”

“沒有!”王悅矢口否認, “這玉有些年頭了,我、我很小的時候,你便認識我了?”

謝景看着王悅略顯驚慌的樣子, 良久, 他輕點了下頭。

王悅頓時手足無措起來, “我很小的時候, 你就送我這玉了,你為何送我?你、你知道我們之前發生過什麽?你一直都知道, 你都記得,一千多年以後的事,你從沒忘過?”

“嗯。”

“那這些年……這二十年來你不是……”王悅有些難以消化,震驚道:“你為何不早告訴我?”

“你不會信我。”

王悅忽然沒了聲音, 若非親身經歷,他确實不會相信這些事,他望着神色如常的謝景,許久才重新找回自己的聲音,“那當年、當年我和文君的事, 你也親眼看見了?”

“嗯。”

“這、這便是你為何遠走江州?”

謝景聞聲頓了下,他倒是沒想到王悅會這麽想,看了他兩眼,他開口道:“不是如你所想的這樣。”他似乎停頓了片刻,“你當時年紀太小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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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悅盯着他看,他從未深思過謝景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此時此刻摸着手裏頭的玉,他好像有些明白了,卻又忽然茫然無措了起來。他感覺謝景喜歡自己的程度,好像比自己想象得要深了些。

其實他一直都覺得謝景沒多少喜歡自己,他見過恩愛的夫妻,知道佳偶天成是什麽樣子,不是他與謝景這般的。他永遠記得的是少年謝景的眼神,那眼神清澈而溫柔,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被注視着的時候,王悅清晰地知道,那個好看的少年喜歡着他,正如自己喜歡他一樣。

如今的謝景卻不是這樣,他的眼中沒有了光亮,教人看不清裏頭究竟是什麽,他注視着自己,王悅有時會感覺他其實談不上多喜歡。

王悅捏着那玉有些茫然,他許久都沒說話,心頭思緒沉沉浮浮,他此刻才意識到,謝景好像沒看上去那樣冷淡随意。

他忽然回神,“我、我與文君之間沒什麽,我不知道這玉是你的。”

“嗯,我知道。”謝景将王悅攥得快掐出血的手慢慢掰開了。

王悅還欲說什麽,外頭忽然又響起一陣敲門聲。

“堂兄!是我!”

謝尚快給王悅氣死了,剛剛給他一攪和,他忘記了自己為何要找謝景,回去大半天才忽然反應過來,忙又折了回來。

王悅回頭看了眼,對着謝景道:“聽聲音,你堂弟又來了。”

謝尚看見門被拉開,一瞧見開門的人是誰,他臉頓時一黑,“你怎麽還沒走?”

王悅倚着門框,聞聲輕笑了聲,壓低聲音道:“還不是你堂兄舍不得放我走!行了,說吧,大清早的找他什麽事?”

謝尚擡腿就要往裏走,卻見王悅攔在了他面前,他忍了又忍,咬牙道:“我在街上撞見了程大夫,他正好來謝家,我将他接了過來,此刻他人正在堂前。”

“程大夫?誰啊?”王悅神色一凜,“你堂兄病了?我怎麽不知道?”

謝尚的眼神忽然冷了下來,“王長豫你少在這假惺惺的!”

王悅看着往裏頭走的謝尚,有些莫名其妙,“假惺惺?”他跟了上去。

謝景聽謝尚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心裏頭有了數,“請他進來。”

王悅在一旁端着杯水聽着,有些沒懂,眼見着謝尚出去了,他問道:“程大夫是誰啊?你自己不也懂醫術嗎?你還看大夫啊?”

謝景看了眼王悅,“他是謝家的老大夫,過來幫我治腿的,開春沒那麽冷了,我想出去走走。”

王悅手中的杯子應聲而落。

王悅拒絕了謝景說先送他回去的建議,那老大夫上門的時候,王悅坐在廊下盯着他看了許久,盯得對方都不自在起來,一個勁兒地摸胡子。

那大夫後頭跟着兩個年輕後生,像是他的弟子。

王悅沒說話,他看着那老大夫将随身的藥匣打開了,他望着裏頭的各種銳利刀具,當聽說要敲碎了骨頭重接的時候,他沉默了一會兒。

裏頭老大夫與謝景商議的時候,王悅聽不太明白,他折了根竹枝坐在門檻上,背對着裏頭的兩人,手一根根地用力拔着葉子。

眼見着裏頭沒動靜了,王悅坐在門檻上看着院中的景致,他忽然開口:“謝景。”

同樣站在門口的謝尚猛地變了臉色,壓低聲音道:“你又要做什麽?!”

謝景擡眸望去。

王悅目光落在院中,輕聲道:“其實我覺得,你這樣也挺好的。”

謝尚猛地睜大了眼,“王長豫!你別給堂兄添亂!你想當瘸子你去當!當初要不是……”

“祖仁,下去。”謝景忽然打斷了謝尚的話。

“堂兄!他!”

“下去。”

謝尚猛地沒了聲音,慢慢顫抖着聲音說了一個字,“是!”

待到謝尚走遠後,王悅這才靠着門框接下去道:“瘸子便瘸子了,你要嫌丢人,我背着你出去算了,你想去哪兒?江陵?京口?姑蘇?還是揚州?揚州到了開春,瓊花開起來了,我前兩年剛去過,挺好看的。”

謝景聞聲忽然輕輕微笑,在老大夫不知所措的注視下,他緩緩道:“你真不走嗎?今日太子與皇帝要出征,此刻去送還來得及。”

“你去過餘杭嗎?我有位世叔在那裏當和尚,他有一座寺廟,山下便是錢塘江,他前些年給我寫信,說是枕着山月看潮頭,快活勝神仙。”王悅低聲道:“我們可以乘船去,花點銀子雇個熟練點的船夫,這樣便不會晃得頭暈了。”

“你若是覺得害怕,不如去前廳坐會,我讓人給你沏杯茶。”

王悅終于把手頭上竹枝給拔禿了,他慢慢道:“這位老大夫……他都六七十歲了吧?當然我不是說他醫術不高,這大夫一看便知道是高人,不過年紀這麽大了,萬一他抖個手……”

程大夫聞聲忙朝坐在門檻上的人喊道:“世子放心,老夫懸壺濟世五十餘年,不會有事的。”

王悅沉默了片刻,開口道:“要不還是算了吧?那位大夫你一路走來你也累了吧?我去給你沏壺茶,我們聊會?”

程大夫:“……”

謝景忽然笑了下,“王悅,你先出去吧。”

王悅沒了聲音,良久他終于拍了下衣擺起身走了出去。

程大夫莫名松了口氣,對着謝景道:“大公子,我們……”

“沒事,按商量的辦。”

王悅沒走出去多遠,在院門處,他停下了腳步,身後傳來關門的聲音。他低頭看了眼,發現自己的手抖得很厲害。

他無聲地走了回去,在靠近廊下的地方坐下了,他回頭看去,屋子裏頭點了燈,靜悄悄得沒有一絲動靜傳出來。不一會兒,便傳來了藥匣子打開的聲音,王悅沒說話,坐在廊下靜靜等着,心裏有些發涼。

裏頭一直沒太大的動靜,連一聲悶哼都沒傳出來,王悅莫名有些口渴,不停地折着手裏頭的那根被他拔禿了的竹枝。

時間一點點流逝,王悅一聲不吭地坐着。

程大夫開門的時候,望着那坐在廊下的身影不由得愣住了,他忙擡頭看了眼,時刻已經過了正午。

王悅緩緩地回頭看了眼他。

“弄完了?”

程大夫點點頭,又道:“世子你還沒走啊?”他說着話的時候,他帶的兩個弟子也走出了屋子。

“嗯,等會!你先別走。”王悅攔着那老大夫交談了幾句,這才轉身往裏頭走,越過了屏風,他一眼就看見了坐在榻上的神色如常的謝景。

謝景擡頭看向他。

王悅走上前去,這才注意到謝景有些異樣,他臉色蒼白,額頭上全是冷汗,冷水劃過臉頰沿着下巴往下滴,王悅看了他兩眼,顫着手卷起袖子去擦他臉上的汗,他微微咬着牙,一個字都說不出口。他從沒見過謝景這副模樣。

謝景望着他,低聲道:“我沒事。”

王悅坐在外頭沒聽見謝景吭一聲,心裏一直很害怕,他今日總算明白了,什麽叫提心吊膽,心髒肺腑像是被什麽東西抓住了懸在空中,就系着一根細線,風吹來便是一陣搖晃,而你只能眼睜睜地看着。

王悅不敢碰謝景的腿,顫着手擦着謝景臉上的汗,他忽然咬牙道:“大夫說這趟要是沒接好還得重來一遍!”

謝景點了下頭,本來便是這樣。

王悅終于忍不住了,“殘廢還是瘸子都無所謂,我有錢,我養你!”王悅望着謝景蒼白的臉色,顫抖着聲音道:“別再折騰了,萬一來回折騰沒治好,反倒落了其他的毛病……”王悅沒再繼續說下去,心裏頭陣陣發涼,他渾身都在抖,他自己受傷去了半條命都沒這麽害怕過。

血肉之軀,又不是什麽鐵打的人,說白了,這個人也會受傷也會疼的。

謝景望着死死壓着顫抖的王悅,眼神忽然溫柔起來。

王悅從沒這麽心疼過,心頭直抖,“你怎麽都一聲不吭?你別吓我啊!”

謝景低聲道:“行,聽你的。”

王悅猛地擡頭看他,卻望見了一雙晦暗不明的眼眸,他從未見過謝景像這樣虛弱的樣子,一時之間渾身的血都凍住了,他忍不住伸手觸碰着謝景的臉,“你說真的?這事你聽我的?這次要不成我們便不折騰了?”

謝景點了下頭,“嗯。”他低聲道:“剛才我想了會兒,揚州的瓊花,餘杭的江潮,我都挺想看的。”

王悅盯着他的眼神一下子變了,他壓低聲音顫抖道:“成啊,王敦的事告一段落後,我陪你去!”他擦着謝景臉上依舊不斷冒出來的冷汗,終于,他停了下來。

他低頭輕輕地吻了下去,謝景的唇有些冰涼,王悅顫抖着一點點撬開了他的唇齒,他嘗到了淡淡的血腥味道。

王悅震了下,随即又把謝景抱得更緊了。

不知過了多久,謝景聽見王悅在他耳邊低聲道:

“以後我護着你!你若是殘廢了我養你!琅玡王家在建康城一日,我活着一日,我肯定護你周全。”

謝景聞聲安靜了許久,終于,他無聲輕笑了下,低低說了一個字,“好。”

……琅玡王家。

王有容将手中的密信呈上去。

王導拆開看了眼,心裏頭有了數,他擡頭看向王有容,“你覺得他何時能入京?”

王有容算了一筆,斟酌道:“一月之內。”

王導輕搖了下頭,似乎有些不贊同,卻也沒說什麽。

“丞相,近日晉陵似有異動。”

王導擡頭看了眼王有容,“他派人去探過了?”

“是。”

“何時去的?”

“三月之前。”

王導若有所思,對着王有容道:“晉陵那一位,聽說身體抱恙?”

“據收到的消息,說是境況每日愈下,藥石不斷。”

王導忽然輕挑了下眉,淡漠道:“那不是快死了?”

王有容點點頭。

王導思索了片刻,“派人繼續跟着。”

“是。”王有容又道:“話說回來,皇帝今日去了石頭城,已然存了破釜沉舟的心思,要不要另派人打點?”

“圍師必闕。”王導輕輕将手裏頭的信放下了,“你回封信,讓他收收性子,過些時日,我會派人走一趟。”

“是。”王有容道:“丞相可已有人選?下官需提前打點。”

王導緩緩道:“讓長豫去。”

王有容略顯詫異地看了眼王導,“世子?世子對此事毫不知情,他怕是不合适吧?”

“沒什麽不合适的,他是王家的世子,他得開始慢慢地學點東西了。”

王有容沉吟片刻,“是。”

王導原本想讓王有容下去,擡頭看了他一眼,視線忽然在王有容的脖頸處頓住了,“你受傷了?”

“沒有大礙。”王有容想起昨晚在謝家的事,臉上微微有些異樣,有些黑,他低聲道:“昨晚在謝家,一時沒談攏。”

王導聞聲頓了會兒,緩緩道:“長豫與謝家那位走得過于近了。”

“需要提醒世子嗎?”

“長豫從小身邊便沒有什麽朋友,先由他去吧,即便是吃虧也吃不了多大的虧。”他輕點了下頭,又問道:“你提醒過謝陳郡了?”

“提醒了。”

“這就行了,你先下去吧。”

“下官告退。”王有容轉身離開了書房。

王導一個人坐在屋子裏沉思了會兒,石頭城的事情已經安排完畢,他在想謝陳郡與王悅這事,這件事想多了總覺得哪裏不對勁,說是殺機四伏倒也算不上,只是感覺有些古怪罷了,正如他一直對謝陳郡的感覺,只覺得此人有些古怪,卻又說不上來到底是什麽地方。

皇帝走後,建康這局勢靜得有幾分古怪,表面上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暗潮洶湧,大多數人仍是在觀望,包括處于風雨雷霆中央的王氏一族。

日子在一天天過去,江南多草木,一夜春風吹過,建康城遍地芳菲。

得知皇帝打了敗仗的時候,王悅正在自家的書房裏和王有容喝着茶大眼瞪小眼,消息一進門,王悅還未反應過來,王導的召見就跟着到了。

原來王敦兵臨石頭城門下,皇帝禦駕親征,就在局勢千鈞一發之際,出了件誰都沒想到的事。

石頭城守将周劄反水了。

周劄主動開了城門迎接王敦入城,王敦不戰而勝。

朝廷敗績觸目驚心。近十支兵馬全部落敗,竟是無一人能遏制王敦的嚣張氣焰,石頭城淪陷後,孤注一擲禦駕親征的元帝情況岌岌可危,消息傳回建康,京師大震。

一國之君身陷囹圄,中朝猛地動蕩起來。

不怪收到消息的王導都愣了會兒,實在是王敦的動作太快了,從起兵到如今挾扼天子,區區不到兩月而已。

王家這位素來随心随欲的暴烈将軍出手便是雷霆萬鈞,江左煙塵大振,半壁江山地覆天翻,王室尊嚴蕩然無存。

而更讓人想不到的是,皇族的兵馬在面對王敦之時幾乎沒有絲毫招架之力,孱弱到這地府,這些年江左大族對皇家的蠶食程度可見一斑。

王悅沖進書房見着王導的第一句話很直接。

“怎麽弄成這樣?皇帝不能死!”他猛地伸手撐上了王導的桌案,“伯父不會真要弑君吧?”

琅玡王家絕對不能做這亂臣賊子,當年王衍空談葬送了西晉半壁江山,此事至今仍為人诟病,如今王敦絕對不能做王衍第二,元帝一旦死了,東晉必然大亂,北方虎視眈眈的五胡若是此時趁虛而入,一旦神州陸沉,中原國祚毀于一夕之間,琅玡王家便是板上釘釘的賣國賊,到那時江左所有茍延殘喘的西晉遺老,無論富貴貧賤,全是胡人馬鞭下的亡國奴,當年愍懷二帝所受的羞辱難道都忘了嗎?

王導開口道:“皇帝永遠是大晉的皇帝、萬民的陛下。”

“那如今石頭城是怎麽一回事?伯父縱兵在石頭城內大肆抄掠殺人,皇帝被困死石頭城宮中,這怎麽一回事?”王悅擰着眉,緊緊盯着王導。

王導頓了會兒才慢慢道:“周劄反了。”

周劄反了,出乎意料之外,想想又在情理之中。

皇帝與士族因為良人奴的事産生了極大的嫌隙,加上他又大肆打壓士族提拔寒素,士族本就對他有所不滿,周劄作為江左豪門義興周氏的重要人物,在王敦清君側這事上一直是支持王敦的,這正好解釋了周劄為何忽然臨陣倒戈。良人奴一事動搖了士族的根基,朝中觀望的士族大多也和周家一樣,是以王敦進京一路暢通無阻,不到兩個月便兵臨石頭城下。

王敦此人性子通脫,平生不拘小節,做事也很是随心所欲,周劄一反,石頭城不攻而破,取建康如探囊取物,局勢一片大好,王敦一介武将,一時得意怕是殺心大盛。不過也不能排除王敦趁亂想扳倒司馬睿的心思,王敦自起兵起一直與王家有來往,可書信近兩日卻忽然斷了,王敦如今的暴虐行徑,在王導看來很有幾分先斬後奏的意思。

怕只怕他那位堂兄是真的對皇帝動了殺心。

王導看了眼王悅,忽然開口道:“你走一趟石頭城,如今形勢複雜,我脫不開身,你親自去瞧瞧到底怎麽一回事。”

“我去?”王悅有些愣住了。

“嗯。”

王悅頓了片刻,點點頭,“行!”

“即刻就去!”

“好。”王悅刷一下轉身往外走。

王家人無論心思是逆是正,但是做事風格大抵是如出一轍的,絕不拖泥帶水。王家家風如此。

城郊。

兩名侍中顫抖着手跪在階前不發一言。

大晉的皇帝垂手坐在昏暗的屋子裏,養尊處優多年,這一下子仿佛忽然蒼老了數十歲。他脫下了戎裝穿上了朝服,坐在空蕩的屋子中,面目枯槁。

“王處仲,你若是想當皇帝,你不如直接與我說,我把皇位讓給你,我回琅玡當我的琅玡王去,你何苦讓百姓受這種苦呢?”

那跪在地上的兩個侍中聽着皇帝那近乎呓語的自言自語,終于忍不住痛哭出聲,他猛地捂住了嘴,整個人伏地大恸。

石頭城。

軍帳中,白錦羅裳的軍妓抱着琵琶彈琴,青蔥十指輕輕撥弦,那軍妓眉目都生的很好,玉簪松松垮垮地挽着長發,低眉的樣子溫順極了。

軍帳外火光沖天,刀槍兵戈聲與慘叫聲不絕于耳,軍帳內,美人,将軍,滿架的刀。

“換一支。”橫卧在榻上閉目養神的将軍忽然開口。

貌美的軍妓擡頭看去,撥了下頭發輕聲問道:“将軍想聽什麽?”

“你随意。”王敦略顯困倦地裹緊了戰袍,打了個很不雅的哈欠,“待會兒我要睡過去,你若是冷,就披上衣裳,夜裏涼,你自己留意。”

軍妓看着翻了個身呼呼睡去的王敦,抱着琵琶跪坐在席子上半晌,聽着賬外殺人放火聲,她思索片刻,輕輕撥弄琵琶弦。

王敦聽着耳邊的調子,困意忽然有些散了,他支起胳膊看向那軍妓,“這什麽調?”

“《行路難》,二十年前洛陽太守府裏的老樂師曾為諸位洛中朱衣彈過。”

“換一首!”王敦很不解風月地打斷了她的話,他皺了下眉。

軍妓輕輕柔柔地道了一句,“是。”

軍帳中琵琶聲由輕柔轉激烈,且越發嘹亮激蕩,殺氣翻騰。剛剛溫柔調子裏一直輾轉反側睡不着的王家将軍在這金戈鐵馬的調子裏反而心中安穩了,他摸了摸腰間的刀,青州的刀,殺過無數人的刀,漸漸有了睡意。

一片樂聲中,軍賬外城牆下,殺紅了眼的王家諸軍拎着頭顱仰頭看向不遠處的火光飛濺的宮城,笑得很是放肆猙獰,有人拿刀指向建康的方向,大聲喝了聲,“皇帝就在那兒!大晉的皇帝!他們瞧着咱們殺人呢!”

這群東南六州将士的笑聲爽朗極了,他們不是普通的将士,在邊境與胡戎厮殺久了,他們渾身上下透出一股野勁。

人總是會與他的敵人越來越像。

王敦放手不管,任由手底下人燒殺搶掠,本來就火氣盛的賬下諸将更是肆無忌憚地殺人,他們殺城中守将,殺百姓,殺紅了眼連百姓家的活狗都砍兩刀,殺意大盛的豫州軍人在這座建康城的門戶城池裏橫槍游蕩,所過之處幾乎有如胡人馬蹄踐踏過。他們仿佛忘記了殺的是同胞而不是胡戎。

一個軍隊陷入瘋狂是件很可怖的事。

管他是皇帝老兒還是誰,便只一個字,殺!

王敦座下大将錢鳳與王家子弟王應支着槍立在馬道上,昏暗夜色中,兩人一身猩紅血袍倒是不紮眼。

錢鳳看了眼不悅皺眉的王含,讨好般笑道:“打進城起便是一副懶洋洋的樣子,出何事了?”

王應搓着馬缰,望着哀鴻遍野的石頭城戰場,眼神頗為淡漠,“想殺周劄,你覺着該如何?”

“周劄可不能殺!可不能殺!”錢鳳誇張笑道:“他替小将軍你開了城門,大将軍下令要留着他的!”

王應搓着手裏頭的缰繩,冷冷笑了聲,“今夜算不算是揚名立萬了?”

“算!當然算!”

恰好有一婦人抱着襁褓從一旁巷子裏赤腳沖出來,周圍将士一瞬間握緊了槍,“來者何人!”

錢鳳尚未反應過來,旁邊的王家這位小将軍已然拔出了刀,駕馬朝那尚未來得及求饒的婦女奔了過去,打馬而過的那一刻,他橫勾了手中的刀,一下子削下那婦人半個腦袋。

屍身摔在地上,半顆頭顱滾到了一旁巷子中,襁褓中猛地爆發出一陣響亮哭聲。

王應架着馬走上去,馬擡腳便踩,那嬰兒哭聲猛地響起來,漸漸地又沒了動靜。王應扭頭看了眼一旁愣住了的錢鳳,忽然笑道:“怎麽了?吓着了?虧你是個将軍!”他一陣大笑,毫不掩飾話中的嘲諷之意,“這人明顯是個刺客,上來便要殺我,可惜我先下了手,怎麽了?錢将軍,這就吓着了?”

錢鳳也算是見過沙場上殘肢亂飛場景的老将了,平生什麽慘烈場景沒見過,可看着眼前發生在片刻間血腥的事兒,他愣是怔了會兒,直到面前這位長相漂亮的王家小将軍輕輕挑了下眉,他才忙開口笑着打圓場道:“小将軍這……殺刺客,這自然是可以的,自然是可以的。”他點了下頭,脊柱發涼。

他不打算得罪這位氣頭上的王家小祖宗,王應在琅玡王家的地位相當的高,他是王含之子,王含是王敦的兄長,由于王敦無子,便過繼了王含做他的兒子,這位如今是王敦面前炙手可熱的人物。

王應聽了錢鳳的話,低低笑了下,慢條斯理地在錢鳳身上擦了擦刀上的血,刀刃的寒意透過衣袍傳到錢鳳身上,這位王敦賬下素來以手段酷虐出名的将軍臉上的笑有些挂不住,卻仍是望着王應不敢別開視線。

王應噗嗤笑了聲,拎了刀扭轉馬頭往城中走,“我割的人頭,算入戰功嗎?”

錢鳳立刻點點頭,“算,當然算!”

“好!”王應滿意地點點頭,繼續往巷中走,走了片刻,他忽然又回過頭看向錢鳳,“對了,我世叔帳中那女人你用過沒?”

錢鳳尚未作答,随即瞧見那樣貌出衆的王家小将軍挑眉大笑道:“我用過,不怎麽樣!”

錢鳳臉色已經有些蒼白了,卻仍是笑道:“小将軍說笑了。”

“跟你說了你又不信。”王應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沒勁!”他拎着刀轉身往巷內走,整個人懶洋洋的。

錢鳳這輩子走南闖北,見識真的算廣了,可瞧着不遠處這位琅玡王家的小将軍的背影,心中猛地一陣寒意上竄。他壓低聲音吩咐了一句,“跟着他,別教小将軍出事。”

“是。”

那将士一句“是”話音未落,王應的刀已經慢慢架在了一個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的小孩身上,那衣衫殘破的小孩蒙着頭一直在那兒藏着,目睹了王應殺人的全程,感覺到刀刃擦着他的背,他壓着哭腔,一邊哆嗦一邊低聲地喊着母親。

王應擺了擺位置,笑了下,一刀朝着那小孩的背攔腰砍了下去,于此同時,一聲嘹亮箭嘯。

錢鳳猛地警鈴大作四處張望,道上馬蹄聲聲有如雷鳴,手中兵刃被箭振開的王應與錢鳳一起回頭看去,二十多騎黑色烈馬踏月而來,其中一人持弓猛地拽緊了缰繩,馬雙蹄騰空,大風中一聲馬嘶,披風的兜帽被掀開,為首馬背上的年輕人一身朱衣,猩紅如火。

錢鳳一句“來者何人”硬生生憋在了喉嚨裏,他詫異地瞪大了眼。

“世子?”

王悅猛地勒馬而立,黑色胡馬揚起前蹄一個驟停,他掃了眼不遠處的王應,又看了眼滿城的夜火,眼神陰鸷。

王應好些年沒見着這位本家的兄長了,聽見錢鳳喊了聲世子,他猛地盯着那人看,夜色太暗,他打量了大半天,遲疑道:“王長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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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