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陶瞻

王悅扯着“手腳不幹淨”的謝景回了建康, 不過短短一月而已, 建康城卻已經恍如換了天。

王敦打敗了王師,斬殺了皇帝左膀右臂,風風光光地回來了。先前死氣沉沉的琅玡王家一掃陰郁之氣, 王氏子弟個個容光煥發, 建康城有關王家的流言蜚語一夜之間銷聲匿跡, 所有人都知道, 王敦回來了,從今往後誰還敢再欺琅玡王家人?

建康城真的姓王了!

一夜之間,王氏尊榮到達了從未有過的巅峰, 王敦一口氣連封了二十多位王家子弟坐鎮東南, 長江順流而下, 寸土之地莫不是王氏地盤。

王悅眼見着事情與歷史軌跡絲毫不差, 心緩緩地沉了下去,他沒像其他王氏子弟一樣出去耍威風, 而是三天兩頭去和王敦喝茶論道,試圖降降這位的火氣。

王敦有些不滿,直罵他沒出息,這在亭子裏又罵上了!

“王長豫!你要氣死我啊!”王敦扯着王悅的衣領, 刷一下扯開了,他戳着王悅肩上的那道鞭傷恨鐵不成鋼地道:“真被人打了?若不是敬豫今早和我說,你給人在大街上抽了!我還不知道!你個王家世子怎生得如此窩囊?”

王悅心裏默默把那多嘴的王敬豫拍了拍,怎麽淨在這種關頭生事?他對着王敦笑道:“你不知道,我後來抽回來了, 一鞭子抽得他血淋淋的,他疼得直龇牙!還要跪下給我磕頭求饒呢!攔都攔不住!”司馬紹反正也是為他抽的,一樣的。

王敦卻依舊不甚滿意,嗤笑道:“這算完?”

王悅心裏頭知道王敦動了殺意,感慨王敦最近的火氣着實很大,他給王敦倒了杯茶,“改天我見着他再抽他幾次!我肯定抽得他口吐白沫!抽得他沒臉見人!伯父你喝茶!”王悅打着馬虎眼,尋思着如何把這事糊弄過去。

前些日子,琅玡王家因為王敦起兵而身陷囹圄,痛打落水狗這事自古以來便是個傳統,有些沒眼見的士族見王家失勢便對王家人冷嘲熱諷,王悅還算運氣好,躲在家裏一聲不吭地當窩囊廢,除了街上遇見陶瞻與司馬無忌被抽了一鞭子外沒出什麽事。其他不知收斂的王氏子弟遭的白眼那可就多了去了,如今王敦回來了,這筆賬王家自然是挨家挨戶上門去讨回來。

王敦護短,尤其護王家小輩的短,這事琅玡王家人盡皆知。

但凡誰在外頭受了欺侮的,名頭報上來,王敦全給他一筆筆帳算清楚,這事鬧得建康城人人自危。

王悅頗為擔憂,逮着機會便勸王敦,王敦躲他不過便劈頭蓋臉地罵他,不過罵歸罵,他總算是答應了王悅不濫殺。王悅于是每日都被罵得神清氣爽身心愉悅。

他想勸王敦放過誰的時候,他便湊上去找罵,沒什麽事是一頓罵解決不了的,不行就兩頓罵!

王悅想着低頭看了眼自己肩上未好的鞭傷,心想今日之事估計得罵個早中晚三遍才可能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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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敦沒有讓他失望,王大将軍今日朝沒去上,飯沒去吃,坐在亭子裏把王悅罵到了精神恍惚。

王敦平生最恨懦夫,他直接把如今這副樣子的王悅劃入了懦夫之流。

王悅心中所想,怕是沒人知道,王敦罵他的時候,他神游太虛,腦子裏劃過翻過的那些史書傳記。

按歷史走,如今的繁華終究是假象,不久之後皇帝駕崩,司馬紹繼位,王敦再叛最終慘淡病逝落了個死無全屍的下場。

都說冥冥之中自由天意,上蒼既然給了他這種窺見歷史的機緣,王悅相信肯定是有天意在裏頭的。王悅不關心王導的計策,他也不關心王敦的野心,那些明争暗鬥他都不關心,他一直在極有耐心地等,等的便是如今的時刻。

他終于等到了主動權在他的手中。

他想颠倒乾坤。

他要王敦好好活着,要司馬紹好好活着,他想要改寫這史書。

命?魏晉人不信這玩意。

之前王家危機重重,他受到種種鉗制不能輕舉妄動,而眼下轉折點終于出現在了王悅的面前,王家如日中天,權力觸手可及,他知道歷史的走向,放手一搏未嘗不可颠倒乾坤!

魏晉尚玄,有點道行的人都看不起天命這種東西,王悅也不信命,我命由我,豈由幾張紙能随便定論?

王悅不覺得這是螳臂當車蚍蜉撼樹,誰說歷史改不得?

史料記載,他琅玡世子王長豫,年紀輕輕便神秘地死了,死因不明,死後還給取了個很娘的谥號,貞。

他是死了一遭,但現在還不是活得好好的?吃好睡好精神好!也不咳血了!除了濫用五石散外幾乎沒啥污點了,他怎麽也不相信自己會在短短幾年之內再暴斃一次!

除此之外,歷史上還有一件不合常理的事,縱觀史料,有關他的記載特別少,只有寥寥幾筆,大多數還是在野史上,仿佛歷史上他這個人沒啥存在感似的。王悅覺得無稽至極,他是王家世子,雖然頂着個草包的名聲,可也在十四歲便憑着門第當了個四品的官,前途更是一片光明,他竟然會在歷史上籍籍無名?

說出去讓人笑死!

迷信史書使不得,鬼知道裏頭被摻了些什麽東西,王悅覺得,今日這螳螂與蚍蜉他是當定了!

無論如何,只要他盡全力撐過接下來的這一年,一切便有轉機。

被王敦罵完之後,得到了王敦的保證,王悅放下心,擦了擦身上的口水,老老實實地回了房間。

沐浴,更衣,服散,喝酒。

王悅偏着頭打量着窗外,翻着文書,因為五石散與冷酒的緣故,他的手輕輕顫抖,他不以為意,手緩緩地點了點文書上的兩個人名。

第一個名字是:郗鑒。

郗鑒是京口久負盛名的一位老将軍,近日王導似乎在和他談聯姻事宜,看樣子王郗兩家是要做同林鳥了。

另一個名字是:謝陳郡。

王悅不知道為何會下意識笑了下,思索片刻,把謝陳郡三個字拿狼毫細筆輕輕圈了起來,好似這樣便将這人關住了似的。

他笑笑,收回自己的思緒,冷靜地繼續在名單上添着各種名字,最後他頓住了筆,猶豫了很久,緩緩寫了兩個字。

陶瞻。

要知道,陶家雖然只有昙花一現般的繁華,但是他家這朵昙花開的時候,差點亮瞎了烏衣巷所有的公卿。陶家如今瞧着安靜,嶄露鋒芒時連王家都敢宰,剽悍勇武絕非浪得虛名!

雖然陶瞻這人腦子瞧着不太正常,還和他好像有不共戴天之仇,但王悅斟酌良久還是把他的名字添上了。

這位狀似瘋狗見面就咬他的仁兄,還是有救的,并非瘋得喪心病狂。王悅覺得應該給個機會。

把早就爛熟于心的名單寫完之後,王悅又給慢悠悠地将紙燒幹淨了,他想了會兒,回身把王有容找了過來。

他在屋檐下壓低聲音湊在王有容耳邊竊竊私語了幾句,院中其他侍者看着這一幕,嘴角忍不住輕微抽搐。

世子,你這個樣子真的很猥瑣啊!一看就是有奸計!

王有容聽完王悅的話後點點頭,同樣一副猥瑣的樣子,那群侍者終于沒了想法,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句話真不是沒有道理。

王悅拍了拍王有容的肩,示意他可以去着手辦了,王有容走了出去。

王悅這回想幹老本行,玩把陰的。

三日後,陶家二公子登門求見,指名道姓說要求見王家世子。

王悅摩拳擦掌。

“陶道真?什麽風把你給吹來了?”王悅一瞧見陶瞻進門便笑了起來,做大爺的感覺太爽了,此時看着陶瞻那身和自己差不多的耀眼朱衣,他難得覺得對方順眼。

陶瞻眉目生得很好,可惜渾身上下帶點匪氣,沒什麽世家公子的貴氣,陶家原本便是草根武将起家,他也壓根不想當什麽世家公子,他看着假惺惺的王悅,心裏料定了這人肯定是為了上回的事報複,也是,王家世子的心眼比針孔還小,這事誰都知道。

他難得沒說什麽,抖了抖衣擺,在王悅面前的桌案上坐下了,他一屁股正好坐在了王悅正在裝模作樣看的文書上。

王悅看了他兩眼,笑道:“陶二公子這是上門尋死來了?”

陶瞻看了他一會兒,然後當着堂中所有人的面,從袖子裏掏出把匕首,擱在了王悅的脖子上。

陶瞻出手的時候,動作慢條斯理得像是拿什麽禮物似的,王悅最近藥磕多了反應慢,沒回過神來,也沒想到陶瞻敢這麽明目張膽,一時便着了他的道,不止是王悅,堂下的侍從們也都驚呆了。

“把孟嘉放了。”陶瞻擡起匕首,拍了下王悅的下巴,說話跟鬧着玩似的,偏偏又帶着股殺人放火似的傻瘋勁。

王悅頓了下,他果然是低估了陶瞻作為一條瘋狗的自覺,他拍了拍陶瞻的手,“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

陶瞻笑了下,刀鋒微微一抵,一絲血從王悅的脖頸處溢出來,王悅心裏頓時破口大罵,晚上還得去見謝景,這瘋狗自己弄得血淋淋的叫他怎麽見人?他于是道:“陶二公子,有話好好說,先把匕首放下。”

“把孟嘉放了。”絲毫沒有起伏的一句話,連語氣都沒變,聽得人想打他。

“你妹夫那也不是我抓的,他自己犯了錯誤,如今給人把老底掀出來了,怪我?”

陶瞻在王悅的脖頸上又輕輕劃了一道,這一道比剛才那道深了點,他語氣不變說道:“把孟嘉放了。”

“你殺了我吧。”王悅低頭沒再管他,從他屁股底下把文書抽出來,又對着堂下目瞪口呆的侍者說:“你們都記着,就是這個人殺了我的,此仇不報,你們誓不為人。

陶瞻看着王悅,那眼神大約是感覺遇上對手了,沒說話,忽而又想,這草包和他鬥了許多年,本來便是個和他旗鼓相當的爛人,他問道:“你覺得我不敢?”

“請不要手抖,給個痛快便是。”

陶瞻忽然笑了下,“你知不知道,我家祖上是殺豬的。”

“……”

“此刀乃是我家祖上剔豬骨頭用的小刀。”

王悅頓住了,忽然對着侍者道:“愣着幹什麽?還不給陶二公子看茶!”

陶瞻收了狀似匕首的小刀,在王悅的肩頭将血抹掉了,他輕笑道:“我的規矩你是知道的,王長豫,你有什麽事朝着我來,我是很樂意耍你的,但你不能碰我妹妹。”

王悅看向他,“那可惜了,你妹妹遇人不淑,她的夫君重則斬首輕則流放,守寡和守活寡也不知她偏愛哪種?”

陶瞻盯着王悅看了會兒,似乎在猜測這人會吃哪一套,他想了想,把刀又給輕輕地抵回了王悅的脖頸。

王悅:“……”最近五石散真的吃昏頭了!

陶瞻心裏知道孟嘉這事不是虛的,孟嘉确确實實底子不夠幹淨,這才給王悅揪住了往死裏整,但如今放眼建康,哪個名士權貴是豆腐蔥花似的清清白白的,王悅誰都不查偏偏查孟嘉,分明就是沒事找事,打擊報複。

他開口道:“你派人抓了孟嘉,無非是想要什麽,說吧,你想要什麽?”

王悅一聽這話頭,覺得不太對勁,他馬上反應過來是王有容将這事搞砸了。他吩咐王有容,讓他下狠手整一把孟嘉,王有容确實整了,他還鬧得全建康都知道是他派人整的!

叫你他娘的幹事別這麽實在啊!

這下好了,原本指望着陶瞻有求于他,現在變成了陶瞻找他報複,難怪上來便動殺豬刀。

王悅擡頭對着陶瞻說:“誤會!全是誤會!”

陶瞻看着突然變臉的王悅,面上表情絲毫不變,一副“我連你祖墳埋哪座山都清清楚楚你別在我面前裝”的淡定樣子。

王悅道:“這事肯定是誤會,我派人徹查,若是那孟嘉無罪,我一定把他好好的送回去!”言下之意,孟嘉罪名坐實了那便該死去死。王悅反正已經被坑成這樣了,索性破罐子破摔!

陶瞻看了眼一臉正氣剛直不屈的王悅,問道:“你想如何?”

王悅心裏頭松了口氣,他倒是不怕陶瞻真的割他的喉,他就怕陶瞻臨時興起捅他兩下玩玩,陶瞻人稱瘋狗,瘋起來絕非等閑之輩。他擡頭看了眼陶家二公子,忽然笑了,“我想同陶家二公子交個朋友。”

陶瞻詫異地看了眼王悅,似乎在看王悅是不是有病。

王悅微笑道:“我沒病。”

陶瞻不敢茍同。

王悅深深地嘆了口氣,對着他道:“陶兄你可能不信,我這幾日躺在床上回顧生平,思及陶兄實在是久久難以入眠,我實在是後悔與陶兄這等知書達理之人交惡,又知陶兄對我恨之入骨,為了打破僵局,我不得已采取下策,挾持了孟嘉公子,我其實說到底,只是想見上陶兄一面,和陶兄聊聊我對陶兄的敬仰之情。”

陶瞻明顯頓了下,“王長豫,說人話。”

“陪我喝場酒,我回頭便把孟嘉放了。”

“若是我不喝呢?”

“那我也把孟嘉放了,誰教我仰慕你呢!”

“……”

陶二公子有些拿不穩刀。

王悅說幹就幹,扯着陶家瘋狗便往後院涼亭走。

在涼亭裏喝了一下午的酒,王悅勾着陶瞻的肩,一個勁兒地給陶瞻灌,陶瞻也不肯吃虧,盡數給王悅灌回去,兩人面上瞧着是在喝酒,那灌酒灌得就跟要掐死對方似的,偏偏誰也不願意服輸,暗裏較着勁。

一個字,喝!

王悅平生從未見過如此能喝的人,也沒見過醉起來這麽能瘋的人。

他自己喝多了便意識恍惚,趴在欄杆上安靜地吹風,看着陶瞻從王家侍衛那裏搶了把刀追着人滿院子砍,他也醉得差不多,看着那一幕沒什麽反應,還覺得很是好笑,時不時還一臉呆滞地給陶瞻拍個手鼓個掌叫聲好。王有容是在兩人剛開始喝的時候 趕回來的,此時他站在一旁看着院子裏那只逮誰砍誰的瘋狗,撞牆的心都有。

正在後院涼亭雞飛狗跳之時,門被咿呀一聲推開了。

喝醉了的陶瞻紅着眼,渾然一只純正的瘋狗,他拎着刀潇灑回頭,瞧見個貌美的女子款款而來,身後跟着一群仙女似的丫鬟。陶瞻眼睛直了下,盯着那走在前頭的好看得讓人神魂颠倒的女子,眼珠子不轉了,酒勁越來越強,他雙眼模糊,幾乎将那人看成了九天玄女南海菩薩。

他忽然像是想到什麽似的,一把扔了刀朝着那女子撲過去,狠狠抓住了她的手,低低地喊了聲,“仙子!”

王悅看着那一幕,醉得神志不清卻仍是笑呵呵的,他回頭對着王有容道:“你看!你看!”

王有容本就絕望,此時絕望地回頭看了眼,下一刻他頓時想咬舌自盡。

“夫人!!!”他朝着被陶瞻一把抱住的曹淑飛奔而去,吼道:“陶道真你快放手!你放手!”

王悅将頭撐在欄杆上,看着對面那副場景,拍手笑道:“好!”

帶着食盒來看看自家兒子的曹淑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抱住自己的年輕男人,似乎是太震驚而沒反應過來,她身後的下人尖叫起來,忙上來與王有容一起拖開陶瞻,陶瞻平日裏除了尋滋生事便是練武打人,瞧着身量纖細,力氣大得很,尋常人哪裏拽得動他,他一腳踹開了礙事的人,摟着曹淑對着她道:“仙女,你何方人士?生得這般好看。”

他話音未落,王有容一個暴起抄起石頭把陶瞻砸懵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陶瞻要昏倒的時候,陶瞻卻滿不在乎地搔了下頭發,對着曹淑道:“仙女,我們走!我們去沒人的地方說去!”

王有容目眦盡裂。

王悅趴在欄杆上,總覺得陶瞻抱住的那個仙女有點眼熟,他想了想,沒記起來,于是他拍手道:“好!”恍惚間,他瞧見那貌美的仙子聞聲回頭看了他一眼。

王悅三天沒出門。

他酒醒後跪在祠堂裏抄了整整三天的家訓,抄到手抖得像是得了癫痫。自從十五歲後,他便再沒抄過家訓,憶苦思甜,不禁潸然淚下。

他要殺了陶道真那個登徒子,那個畜生!

碎屍萬段!

挫骨揚灰!

落筆狠狠一道豎,幾乎力透紙下案板,殺氣撲面而來。

王悅被從祠堂裏放出來時,手筋發軟,眼睛發紅,他第一件事便是要去給曹淑磕頭認錯,王有容拖都拖不住,兩人剛入了院子,便聽見裏頭老夫老妻在閑聊,好死不死聊得正是當日之事。

“陶家子輕浮,又喝多了酒,聽說回去便閉門思過了。”王導說着話打量了眼曹淑,似乎怕惹惱了她。

曹淑聞聲嘴角似有諷意,卻又像是在笑,“那小公子長得不錯,比你年輕時候俊幾分,一見面便喊摟着我喊仙子,和你當年一樣,嘴甜得很。”

王導:“……”

王有容驚恐地看着王悅黑到發綠的臉,心道世子你不是給氣得失心瘋了吧?

王悅沒找着陶瞻,難得瘋狗也知道躲人。

王悅和謝景上街,開春建康城桃花開得好,許多人出門踏青游春,王悅知道謝景許多年沒怎麽出門,便拉着他上街逛,看桃花是假的,他對這玩意沒丁點興趣,但是他覺得讀書人喜歡這個,便裝作很有興趣地陪着謝景在街上走走停停。

直到他隔着半條街看見個熟悉的人頭。

陶瞻也看見了他,退了半步,猛地聽見隔了大半條街的一聲怒吼。

“陶道真!”

陶瞻平日裏的确人如外號是條瘋狗,但由于醉酒之後的這件事實在是太喪心病狂,已經遠遠超過了他的認知,他現在一見着王家人就冒虛汗,二話不說拔腿就跑。

王悅追了上去,忽然被一道聲音喊住了。

“王長豫。”

王悅猛地剎住了腳步,回頭看了眼,從謝景的身後走過來個人。

“你怎會在這?”王悅詫異地看了許久不見的司馬紹兩眼,一回頭發現陶瞻早沒影了,他頓時扼腕,全賴着謝景在場才沒出口成髒。

人今日是沒追了,王悅回過頭。

司馬紹穿着常服,看樣子只是出門走走,王悅卻忽然覺得心驚膽戰,忍不住道:“你瘋了!這時候上街不怕給人一刀做了?”這人不知道王敦想殺他都鬧得滿城皆知了嗎?

司馬紹面色坦然,“我行得正坐得端,怕什麽。”

王悅簡直不敢相信這句話是從司馬紹嘴裏講出來的,太陽打西邊走出來了!他匪夷所思地看着司馬紹,“說人話,你上街到底幹嘛?”

司馬紹看了眼旁邊始終未發一言的謝景,沒出聲。

王悅頓時懂了,司馬紹為人謹慎,這趟出門怕是有要事,不願給外人知道。王悅從沒當謝景是外人,司馬紹卻瞧誰都是外人,他防着謝景是應該的。

王悅沒說什麽“這位不是外人你直說便是”的鬼話,他對着司馬紹道:“你等會,我陪你去!”

王悅看了眼謝景,正要說什麽,卻聽見謝景開口道:“去吧。”

王悅不知為何在他的注視下微微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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