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發誓

王悅将重傷的周夫人交給大夫後就追着那群刺客去了, 果然一到大門口便瞧見那群刺客與王家侍衛背水一戰。王悅盯着那群立在牆頭的刺客, 正好那領頭的人回頭望了他一眼。

秋水細劍緩緩出鞘。

月夜下,十幾個蒙面人從高牆之上一躍而下,局勢瞬間劍拔弩張。

王悅打定了主意抓活口, 下令漸漸收攏包圍圈, 兩隊王家侍衛将東南兩大道筆直的巷子封死, 刺客至此終于無路可退。

王悅本想勸降, 刀光劍影間卻打消了這念頭,那群刺客擺明了是亡命之徒,被刀砍中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被俘時立刻自盡, 死的那叫一個痛快。這沒法勸降。王悅望着那領頭的刺客, 對着王有容平靜道:“抓活的。”

那領頭刺客回頭看他, 似乎極輕地眯了下眼睛,隐隐有動怒的征兆。

王悅隔空感覺到那刺客身上隐約的怒意, 心中大快。

今夜周家死了這麽多人,不抓活口,難道把殺人的髒水往自己身上潑嗎?王悅深知必須活捉此人,否則周家死這麽些人, 他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困住他!”王悅忽然擡手一指,“他不敢死,拿箭把他射下來!”

那黑衣的刺客握着長劍的手極輕地頓了下,下一刻他猛地縱躍翻上牆頭,朝着東南方向飛掠而去, 今夜月光甚是明朗皎潔,王悅此刻才終于看清了那人的身形。

個子不高,身量瘦小,陰氣森森。

他果斷地朝着東南突圍而去,眼前與身後皆是不斷倒下的黑衣刺客,他頭也不回,踩着手下人殺出來的血路便躍了出去,“王長豫。”他竟然還回頭望了王悅一眼,“山長水遠,後會有期。”

八個字帶着股腥味遠遠傳來,像是毒蛇的信子似的輕輕噴在王悅的臉上,王悅心中一陣惡寒,“幹脆別走了!如何?”

秋水長劍輕輕掠過樹梢,刺客終于朝着小巷子突破包圍圈朝着東南奔襲而去,他手下之人已全都斃命,昏暗而曲折的巷子裏散着不知名的腥臭,他一人在黑暗中飛掠,一瞬間有如魚入河海,飛鳥還川。

王悅當機立斷下令包抄,周家這麽多條人命不能沒有交代。

今夜的建康城大街小巷處處皆是腳步聲,家家戶戶大門緊閉,街道上空無一人,老黃犬趴在院子裏狂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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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悅追過去的時候,渾身的血都在身體裏滾。

那刺客不知是慌不擇路還是如何想的,竟是在不知不覺地朝着琅玡王家的方向掠去,王悅聽見王有容略帶驚奇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這人該不是迷路了吧?!”

頭一次看見往追兵窩裏沖的刺客,王有容頗為震驚,見過殺人放火的往衙門逃嗎?他活這麽大把歲數真是頭一回見。

那刺客本來正在巷子中靈活地逃竄,遠遠瞧見琅玡王家的高樓,腳步極輕地頓了下,下一刻他便避過射來的箭,一個翻滾進了小巷,一擡頭,恰好對上一雙漆黑的眼睛。

身着素色長衫的男人望着他,下一刻他脖子上被壓了把滴血的輕劍。

王悅追至分岔口,看着空無一人的巷子,冷聲道:“搜!”

王有容望着滿臉寒色的王悅,低聲道:“已派人通報了京衛,二十八條直道巷子已經全部封死,連條狗都出不去。”

王悅點了下頭,下一刻,他聽見身後的侍衛刷一下擡手拉弦,十幾張弓同時拉開,有如猝然帛裂。王悅擡頭看去,忽然他渾身的血都凍住了。

蒙面的刺客挾持着一個人從巷子裏緩緩步出,瀝血的劍鋒抵在脖頸上。

王有容擡頭看去,也是一愣,“謝……謝陳郡?你怎麽在這兒?”這大半夜的!你謝家大公子不在謝家睡覺你跑這巷子裏頭幹什麽?!王有容猛地想到什麽,刷一下看向王悅。

王悅面如土灰。心髒像是突然被人攥住了,是個人都知道此刻決不能露出驚慌與緊張神色,然而王悅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臉上血色一瞬間的褪盡。他望着謝景,袖中的手劇烈顫抖,他幾乎用盡渾身力氣才克制住自己沒失态。

刺客将劍用力抵了下,謝景臉上沒什麽情緒波動,血順着細長的劍滴下來,刺客低聲道:“放我走。”他壓了下劍。

王悅猛地開口道:“我放你走!你放開他!”他聽出了自己話裏的輕微顫抖,狠狠攥緊了手,他盡量平靜道:“你想走是不是?我放你走,你放開他。”

王有容聞聲面色微微一變,低聲道:“世子!刺客全死了,放他走,今晚周家滅門的事你再也說不清楚了。”

王有容一開口,刺客手腕立刻動了下。

“我說了,放他走!”王悅忽然喝道,“全讓開!”

“世子!”王有容用力地拽了下王悅,用只有王悅能聽見的聲音低聲道:“世子你冷靜點!”王有容真是沒招了,王悅平日裏挺臨危不亂的,今晚這魂丢了?!一點分寸都沒有?

那刺客望着明顯克制不住失态的王悅,思索片刻,他看向被自己的劍架着脖子的男人,卻發現這男人正望着王悅,一雙漆黑的眼倒映着柔和的月。那眼神确實溫柔,教人一眼便能看出兩人是舊識。

刺客忽然眯了下眼,隔空對着王悅道:“讓你的人退下,否則我先挖他的眼睛。”他另一只手抓着謝景的肩,暗暗加重了力道。

謝景清晰地聽見那刺客在他耳邊不屑地低笑了聲。

王悅在那刺客擡手的那一瞬間猛地吼道:“我答應你!”他擡了下手,“退下!”

王有容正欲說話,遠遠瞧見報信的人奔過來,他伸手接過了那紙條,看了一眼,回過頭對着王悅低聲道:“周夫人沒了。”

唯一的人證死了。

王悅恍若未聞,他盯着謝景一字一句道:“王有容!我讓你退下!”

“世子!”王有容終于忍不住低喝了聲,王悅根本不是在救人,他在自曝其短,他哪裏還有理智?

刺客望着王悅許久,又瞥了眼手中的謝景。

王悅對着刺客緩緩道:“你放了他,我放你走,絕不食言,我對天起誓!”他忽然攥緊了手喝道:“你別碰他!”

刺客放在謝景臉上的手微微一頓,他看了眼大驚小怪的王悅,道:“我不信毒誓。”

“那你要如何?”王悅已經極力克制了,可一雙眼仍是紅了起來。

“我帶他走,三日後城南你自行領人。”

“不行!”王悅的眼瞬間變為猩紅,“你殺周家滿門,我怎麽知道你不會傷他?你放開他!我說了放你走,就不會食言!”

刺客似乎頗為無語,他望着王悅随口道:“口說無憑,不如你自斷右手,我便信你。”

“行。”王悅攥緊了手,“我答應你,你放開他!”

這一句話出來,王有容真是要瘋了。那刺客與謝景皆是微微一愣。

王悅緊緊望着謝景,他思緒已經徹底僵住了,轉不開了,他已經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些什麽了。

謝景看着王悅去伸手拿刀,終于回頭看了眼那刺客,那刺客正好眯眼打量着他,下一刻謝景擡手去扣他持劍的手。

王有容立刻朝謝景吼道:“留活口!”

劍鋒被挑偏了下,刺客躲閃不及,手一陣劇痛,劍脫手而出,下一刻他被直接踹了出去,尚未反應過來,熟悉劍鋒已經輕輕抵上了他的咽喉,他渾身一僵,渾然沒有反應過來。

謝景垂眸冷淡地望着他,修長的手執着劍,猩紅的穗子輕輕掃着他的袖子。

刺客瞬間反應過來,扒着牆躍了起來,他拔腿便跑,一個借力翻身上了牆,随即感覺肩頸一陣劇痛,他一聲悶哼,血瞬間暈濕了他的領口。

王有容猛地吼道:“別殺他!”

謝景執劍的手微微一頓,那刺客抓住這一瞬間的機會,猛地咬牙用力翻身越過了牆,劍從他的脖頸一直劃到肩胛骨,深深一道血痕。他落地的瞬間狠狠皺了下眉,沒敢停留,爬起來捂着肩上的傷朝深巷飛奔而去。

謝景回過頭對着王有容道:“東巷口,追!”

王有容心裏暗罵了一句,立刻對着王家侍衛下令,“傳令下去,東巷口,抄過去!抓活的!”

謝景望向王悅,忽然退了一步,他伸手抱住了猛地撞上來的王悅,順勢将人攬入了懷中。

王悅渾身都在抖,他擡手擦着謝景脖子上的血,他甚至連罵一句謝景的力氣都沒有,卻又硬生生地提起渾身氣力吼道:“謝陳郡!你吓我是不是?!你尋我開心是不是?!你有沒有事?”他忽然伸手一把緊緊抱住了謝景的脖子,咬牙切齒道:“謝陳郡!”

謝景收緊了手,将渾身顫抖的王悅抱緊了,一雙眼中是王有容從未見過的灼熱,他用力地将狼狽的王悅壓入了自己的懷中。

王悅用盡全力抓着謝景的胳膊不肯松手,渾身抖得厲害,他是真的害怕,瞧見謝景的血順着劍往下滴的那一瞬間,他腿軟得差點沒能站穩。“謝陳郡!”他死死抓着謝景,渾身像是被抽去了力氣。

謝景扶住了王悅,他聽見王悅在他肩頭低聲吼道:“沒什麽比你重要,謝陳郡你聽見沒?你知道沒?夠了嗎?!”最後幾個字嘶啞至極,像是憤怒到了極致,又像是已經失控。

謝景的手輕輕摸着他的頭發,他低聲道:“我的錯。”他哄着發抖的王悅,“沒事了。”

王悅不說話,他現在什麽都不想了,什麽刺客什麽陰謀,他已經什麽都想不進去了,他緊緊抱着謝景,恨不得把心挖出來摔這人眼前,這是你,這也是你,全是你,只有你!

夠了嗎?!

謝景摸着王悅的頭發,一如許多年前的雨夜,他将狼狽的王悅用力地抱入了懷中。他竟是說不出話來。

王悅顫着手摸着謝景脖頸上的傷,“你可以殺了他!你站着不動給人砍是吧?謝景你是傻子嗎?你殺了他啊!”王悅擦着謝景脖子的血,突然才想到該上藥止血,他回頭對着王有容吼道:“去拿藥!”

王有容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聞聲點點頭,轉身去取藥。

十幾個王家侍衛站在原地望着遠去的王有容,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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