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重病
房間裏, 王悅坐在床頭望着司馬沖。
司馬沖面上一絲血色都沒有, 虛弱到這地步了,他的手仍是緊緊抓着王悅的手,王悅看了他一會兒, 轉頭看向那大夫。
“他怎麽樣了?”
“小公子的氣血虛, 一時急火攻心才會嘔血, 幸而沒有傷肺腑, 下藥止住了血後便無大礙了,但小公子身體虛弱,需好好調養。”那老大夫說到裏頓了下, 接下去道:“這身子若是再不好好調養, 怕是有傷壽數。”
王悅沉默了片刻, 朝一旁的侍從使了個眼色, 侍從領會過來,引着大夫離開了房間。
王悅看向躺在床上的司馬沖, 司馬沖立刻攥緊了握着王悅的手。
王悅沒想到,原來司馬沖的身體真的差到這地步了,這些年有關晉陵的消息很少傳回建康,一個顏面喪盡的東海裴妃與一個被過繼過去的三皇子的确入不了建康公卿的眼, 王悅只知道司馬沖身體不好,卻不曾想這麽嚴重。
王悅對司馬沖的印象不深,幼時兩人也沒打過交道,唯一的印象便只剩下,這是司馬紹他三弟。
“你吃藥調理身體了嗎?”王悅問了一句。
司馬沖忙點點頭, “一直有在吃,吃得都是貴的。”
王悅聞聲一頓,“我瞧你身體差了不少。這些年在晉陵住的不習慣?”
“是我自己太沒用了,晉陵的大人待我一直很好,裴妃待我也好。”司馬沖瞧見王悅沒有丢下他的意思,微微松了口氣,卻又咳起來,他忙壓住了,似乎是怕王悅嫌棄他晦氣。
王悅見他小心翼翼的樣子,沉默片刻,擡手給他輕輕掖了下被子,“在這兒安心住下,剩下的事我會安排。”
司馬沖卻沒松口氣,他緊緊抓着王悅的手,不敢說話也不敢松開。
王悅望着他,這少年的手實在涼得厲害,不像個活人。
司馬沖咳了血,又奔波了一天,本就疲倦不堪,待到他終于撐不住睡過去後,王悅這才從他的手中将自己的手抽回來,他捏着司馬沖的手看了眼,上面布着許多血痂,有新有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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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悅給他随手掩了下被子,起身出了門。
他招手喊來了侍從。
“東海王世子這些年在晉陵到底境況如何?”。
那侍從和侍從說了一些晉陵之事,王悅聽完許久都沒說話。
和他猜的差不多,這些年裴妃自己尚且全靠寄人籬下活,哪裏顧得上司馬沖的死活。他一個失勢的皇子孤身一人在晉陵多年,身旁沒一個熟人,伺候他的宮人走的走逃的逃,餘下的那些踩低捧高的晉陵官員更是了。
司馬沖這些年過得的确不容易。他這輩子都活得不容易。
王悅沒有說話。
那王家侍從想起那些觸目驚心的事,難得不忍,“說出去也是堂堂三皇子。”
“真要這麽算,司馬紹這些年過得也不容易,皇族子弟哪個容易了?”王悅負手冷淡道:“前些年清河公主被掠賣到吳地人家當奴婢,被人嘲作落架的鳳凰,要論可憐,帝王家有的是可憐人。”
那侍從自覺失言,沒再說話。
王悅負手望着院中柳樹,眸光沉沉。
“那世子如今打算?”
“你先回去靈岩寺知會謝家大公子一聲,”王悅頓了一下,“我今晚先在此住下了。”
“是。”
侍從走後,王悅仍是一動不動地立在屋前,他靜靜望着那院中的柳樹,忽然想起剛才司馬沖大口吐着血卻仍是拼命扶着樹站起來的樣子。說到底也不過是十六歲的少年,不過是想好好活着而已。這樣簡單的一個念頭,于他而言卻是千難萬難。這世上已經沒人願意朝他伸出手了。
王悅心中微微一刺,腦海中卻是另一張熟悉的臉劃過。
要說司馬紹與司馬沖的确是親兄弟,一個比一個慘。
王敦的心思到底如何王悅已經不敢深猜了,淺淺地看,他将司馬沖送過來,無非是想讓自己照拂這位東海王小世子,來之前王敦怕是也警告過司馬沖讨好自己,不然司馬沖應該不至于這樣,那副笨拙的取悅模樣王悅一眼就看穿了,無非是一個字,怕,怕死的怕。
王敦對司馬沖這份心思,隐隐讓人不安。
山河遍地都是血,那愈掩愈烈的是——
野心的味道。
王悅忽然閉了一瞬眼,日光落進院中,他負手立在階前,終究是什麽都說不上來。
栅窗漏了條縫,一雙漆黑的眼正透過縫漠然地望着那窗外階下的朱衣世家子,面上沒什麽血色的少年垂了眸,漫不經心地撥弄着腰間的白玉權籌,無聲嗤笑了下。少年擡手遮住了眼,一身與剛才截然不同的優雅氣質。
……
王悅留宿在在了小院中,司馬沖夜半總是有些睡不安穩,一直斷斷續續地在咳嗽,有時候甚至能咳出血,王悅看他病情反反複複,坐在他床頭大半晚幾乎沒合過眼,找來的大夫也沒什麽主意,急匆匆地開了兩服藥,怕出事竟然自己從後院溜了。
王悅立刻派人去太守府讓人找新的大夫,自己坐在床前盯着渾身冒虛汗的司馬沖,他忍不住擡手試了下司馬沖的體溫,司馬沖一直在低燒,情況明顯不樂觀,王悅下意識皺起了眉。
司馬沖在王悅擡手摸他額頭那一瞬有片刻的僵硬,卻又極好地掩飾過去了,他望着王悅,低低咳了兩聲。
王悅聽着他那渾濁的咳嗽聲,眉頭皺得更緊了。司馬沖此行來姑蘇看病,身旁竟然沒有随行大夫,一個皇子混成這樣,他也是大開眼界了。那原本約好的名醫也莫名不見了蹤跡,王悅一時沒了主意,只能派人出去繼續另找。
“世子。”
王悅忽然聽見司馬沖喊他,擡頭看去。
司馬沖看了會兒王悅,張了張口,終于低聲問道:“世子,我離開建康許久了,不知……不知建康城如今是什麽樣子。”
“跟從前一樣。”王悅敷衍地答了一句,将他的手塞回被子裏。
“我……我、我母妃她身體可還好?”
“石婕妤?她挺好的。”王悅點了下頭,“不久前在宮宴上見着一次,氣色不錯。”
“我皇叔他身體可還好?”
王悅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司馬沖說的是元帝司馬睿,司馬沖早已過繼給了東海王,他已經不是三皇子,按輩分确實當喊皇帝一句”皇叔”,王悅開口道:“皇帝挺好的。”
“我在晉陵聽聞皇兄娶了庾家的女兒為妻,還為父皇誕下了小皇孫。”
“幾年前的事情了,小皇孫都挺大了。”王悅忽然沉默了下,又道:“挺好的。”
王悅莫名就想到,若是沒有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他與司馬紹的日子過得應該還不錯,當年建康城的世家纨绔,早已日漸沉穩莊重,聽聞庾亮與溫峤這兩年也要各自娶妻了?日子似乎過的特別快,昨日還是指點江山的同窗少年,一轉頭的工夫,再不複少年時候得過且過的破落模樣。
王悅不禁想,若是沒有這些權謀算計,沒有所謂家國動蕩,這日子又該是怎麽一番模樣?
想了一會兒,王悅什麽都沒有想出來。
司馬沖忽然問道:“世子,你娶妻了嗎?”
王悅看了他一眼,良久才道:“沒有。”
司馬沖有些愣,似乎在詫異王悅這年紀竟然還未娶妻,他看了會兒王悅,低低開口道:“晉陵太守為我相了一門親事。”
擱在司馬沖這年紀,別的皇子都已經三妻四妾了,王悅倒是沒對這句話表示詫異,淡淡問了句,“是嗎?喜歡對方女兒嗎?”
司馬沖臉微微一紅,望了眼王悅,看了一會兒,神色忽然又一黯,“我身體如今這樣,便不要禍害別人了,說不準我過兩年便走了,留下她一人……一個人過日子,太苦了。我是知道一個人過日子多難熬的,我不好害了她。”
王悅擡眸望向司馬沖,一下子不知說什麽好,司馬沖忽然又低低咳嗽起來,王悅伸手将幹淨的布遞過去,“沒事吧?”
于此同時,院外敲門聲響起來。
來人越過守衛直接走到了門外,擡手敲了下門。
王悅下意識覺得來得是大夫,回頭喊了聲,“別敲了!趕緊進來瞧瞧!”
門被咿呀一聲推開。
“你快過來看看他,他……”王悅的聲音猛地戛然而止,他望着來人一愣,“你怎麽來了?”
謝景走進滿是藥味與血腥味的屋子,極輕地皺了下眉,見王悅不像是受傷的樣子才終于開口道:“來看看你。”
“我沒事。”王悅看向床上拼命壓抑着咳嗽的司馬沖。
謝景将視線投向司馬沖,“他是?”看了兩眼,他認出來了,淡淡問了句,“他怎麽了?”
“東海王世子,犯了宿疾,一直在咳血。”
謝景走上前,在王悅身邊坐下,王悅忙給他讓位置,他扭頭看了眼王悅,随即才卷起袖子伸出手。
“将手伸出來。”他望着司馬沖,一雙眼背着光有幾分幽深。
王悅忽然就記起謝景懂醫術,自己哪次生病受傷不是謝景給自己收拾的。謝景比大夫靠譜多了!他立刻對一動不動的司馬沖道:“對!你快把手拿出來,讓他給你看看!”
司馬沖望着謝景,他又低咳了兩聲,看了眼王悅,這才怯懦地朝謝景伸出了手。
修長的手指輕輕壓住了腕上青色的筋脈,聽了一會兒,謝景忽然擡眸看向司馬沖。
……謝景開了兩服新藥,司馬沖服用過後,身體狀況稍微穩定了些。
“他這病到底如何了?”王悅私底下拉了拉謝景的袖子,“我瞧他怎麽一副大限将至的樣子?他沒事吧?”
謝景眼中有瞬間的晦暗,随即恢複尋常模樣,“底子差了些,又加上這些年沒好好照料,身體虧空得很厲害。”他斂了眉淡淡道:“死不了人。”
王悅聽到這兒終于了口氣,倚着欄杆看向謝景,“死不了就行,大晚上的吓出我一身汗。”他扭過頭對謝景道:“你怕是不知道,他這些年在晉陵過的是什麽日子,我今日也是頭一回聽聞此事,要說那晉陵地官員也是猖狂,敢這麽對待一個王族貴胄,一個個怕是不想活了。”
“你對他倒是真上心了。”
“人既然到了我手上,總不能死在我面前。”王悅伸手撐上欄杆,背靠着院子望向謝景,“更何況,他到底是個天潢貴胄,說出去他是曾經的三皇子,如今又是東海王世子,我怎麽着也不能看着他死了。”
別瞧司馬沖活着的時候挂着個虛名什麽都不是,但他一旦死了,說不定能改變江左整個政局。王悅深知其中利害,司馬沖若是死了,這盆髒水又要往王家人頭上潑,好不容易勸王敦撤出建康讓局勢緩了些,王悅可不想這時候再犯衆怒。
謝景倒也沒多說什麽。他回頭望了眼那屋子。
王悅沒瞧見謝景那一瞬的眼神。
王悅陪着司馬沖在姑蘇的小院住了幾日,相處下來,王悅發現一件事。
他發現司馬沖這人,那還真不是一般的黏人。
王悅這段日子本來就到處忙着敲詐勒索,沒什麽工夫照顧這位嬌氣的小公子,又加上這兩日建康那頭消息傳來,說是皇帝好像身體不太行了,王悅擔心京師動蕩,想着趕緊把手頭的事兒處理幹淨趕回去,總之一句話,他心思沒怎麽放在司馬沖身上。
他想,謝景是個大夫,他索性将司馬沖托付給謝景幫忙照看,這樣一來,司馬沖怎麽都出不了事。
王悅真沒想到,出倒是沒出事,就是司馬沖的反應有些意料之外。
你要說謝景這人吧,的确是有些不近人,平時臉上也沒什麽多餘表情,瞧着冷冰冰的,謝家那一衆小輩心底都挺怕他。司馬沖也有些這個意思,本來就膽子小的跟老鼠似的,平時撞見謝景,頭恨不得低到地裏頭去,那副窘迫樣子看得王悅眉頭直抽。
怎麽怕成這樣?
院子裏本來人就不多,他怕謝景,其他全副武裝的侍從他更是不敢親近,一來二去,在整個院子裏,他最黏的竟然是自己,王悅看着每天恨不得跟在自己身後寸步不離的司馬沖,難得哭笑不得。他真不會帶孩子啊!他也沒空!
“你倒是真不怕我?”王悅打量着低頭抓着自己袖子不肯放的司馬沖,真懷疑司馬沖真的有十六了嗎?這年代的孩子都懂事的早,十多歲當家做主的多的是,十六,窮苦人家的孩子都上過戰場殺了三四年的胡人了。
司馬沖嗫喏地開口,“我能同你一起出門嗎?”
王悅聽笑了,“你跟着我能做什麽?你到時候給風吹跑了我還得去找你,別添亂了,在此好好待着,我回建康之前會給你安排去處。”
司馬沖極輕地抖了下肩膀,臉色更白了,“我、我哪兒做的不好嗎?我有哪兒做錯了嗎?世子,我,我以後會改的,我現在身體也好多了,我……”他急切地想解釋些什麽,卻什麽都說不清楚。
“不不不,你挺好的。”王悅忙打斷了他的話,他真怕刺激着司馬沖,“不用怕成這樣,你不會有事。”
“那、那我能同你一起出門嗎?”司馬沖小心翼翼地又問了一遍,那一副王悅不答應就要哭出來的樣子看得王悅眉頭直跳。王悅尚未說話,忽然,司馬沖側身往他身後躲了下。
王悅疑惑地擡頭看了眼。
謝景。
謝景打量了兩眼司馬沖抓着王悅的手,王悅忙把手抽出來。
謝景看了兩眼王悅,“出門?”
“嗯,約了幾個大族的長輩喝茶,一群老狐貍緊緊抓着糧食不肯放,天天在我跟前抹眼淚哭窮,說他們這兒窮山惡水刁民還多,擡頭瞧不見青天,他們是怕戰火燒到這兒他們沒糧草,全然不管北路邊軍的死活了,也不想想邊軍若真是全盤潰敗了他們能活?算了,再磨一陣子,看看他是要錢還是要權。”
“興許是信不過,這些年朝廷征糧,大部分糧食進了世家大族的糧倉府庫,屯糧一事,不止是州郡地方官員在做。”
王悅點點頭,“我寫信問過王導了,确有這事,京師局勢複雜,那些世家大族吞了不少糧食,已經吞進去的,再讓他們吐出來是不能夠了,我只能保證我手頭這批糧食盡量不流經世家之手,我想直接通過州郡将軍之手往外運,能護住一點是一點,他姑蘇信不過我,對我不甚滿意,我也只能如此。”
謝景問道:“王家有人屯糧嗎?”
王悅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搖了下頭,“如何會沒有?王家人也不是個個聖人,就連王導都在我母親的念叨聲中私底下屯了一批,這時候不順手撈兩把誰都手癢,我管不過來,也不可能管得住,他們別失了分寸就算對得起我這陣子的忙活了。”
“水至清則無魚。”
王悅極輕地嘆了口氣,他之前想朝堂之事應該挺容易,如今真的上手,才覺出難處。要是擱他以前的性子,但凡貪糧食搞出虧空,不管你是王家人誰家人全都先下獄收拾一頓,姑蘇那群老頭在他跟前裝傻,他早就直接把刀按他脖子上磨了,哪裏會讓自己在這堆爛事裏弄得焦頭爛額。
王悅搖搖頭笑了笑,“的确有些不容易。”他沒再繼續抱怨,一雙眼靜靜望着謝景,心裏直嘆謝景這人長得真是賞心悅目。他笑了下,“那就先這樣,我走了。”
“去吧。”謝景點了下頭。
王悅身形剛一動,一旁默默聽着兩人講話的司馬沖立刻伸手拉住了王悅的手,“世子!”
王悅這才想起身旁還有個司馬沖,輕輕一拍頭,“把你忘了。”他揚頭吐了口氣,“不是,殿下,你要如何啊?”
“我、我想同你一起出門。”司馬沖擡眸緊緊盯着王悅,感覺到謝景落在他身上的視線,他把頭壓得更低了。
王悅看了眼謝景,謝景望着司馬沖抓着王悅的手,王悅後知後覺地慌忙将手抽出來,他想了大半天,對着謝景道:“我看這樣,他這兩日一直在院子裏,我帶他……”
謝景直接打斷了王悅的話,“他身體不好,入秋風大,一旦受涼能去他半條命。”
王悅一噎,扭頭看向司馬沖。
司馬沖的臉色一白,顫抖着抓上王悅的袖子,不敢抓太多,只敢抓一個角,攥得指節發白。“我、我不會,我會小心,我不會給你添麻煩,我、我真的會小心,我想跟着你出門看看,我沒來過姑蘇,我跟着你看一眼我就回來。”
王悅看着結結巴巴的司馬沖,聽着他着急的解釋聲,心不住沉了下去。
這些年,司馬沖的确是沒怎麽見過世面,自小長于深宮,因為那谶言的緣故他幾乎連長平宮大門都沒踏出來過,後來被送到晉陵當東海王世子,說是讓他繼承東海王香火,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是皇帝放棄了這兒子,當年年紀尚小的司馬沖一路被送到晉陵,後來在晉陵又病居在舊宅,閉門不出。
這一趟來姑蘇,怕是這少年頭一回見世面,這會兒想出去跑跑走走的心思王悅也能理解。
謝景像是看穿王悅心思似的看了他一眼,嗓音裏聽不出情緒,“本就是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王悅看了眼司馬沖,司馬沖巴掌大的臉上褪盡了血色,嘴唇微微顫抖,“世子。”那樣子分明是怕謝景,又不敢說。
王悅看着抓着自己不放的司馬沖,心道你怕謝景我也怕啊!他不由得抽了下嘴角,半晌才對着謝景道:“要不我随便帶他出去走走?”他伸手拽過司馬沖的胳膊,“算了算了,去吧,上車。”他把人往馬車那兒推了把。
謝景的眼忽然就一暗。
王悅回頭看向謝景,“我多留意,出不了事,我早點帶他回來。”王悅點點頭,也沒敢多說,自己倒退着慢慢往馬車上走,見謝景沒什麽反應,他轉身拍了下馬夫的肩,“走吧。”
謝景看着那輛緩緩馳離小巷的馬車,過了許久,他扭過頭低聲吩咐謝家的侍衛,“跟上去。”
“是!”
王悅坐在行駛的馬車上,頭皮有些發麻,他轉頭看了眼司馬沖。
司馬沖一上車便無視了王悅的存在,興奮地扒着車窗往外瞄,一雙眼睛簡直像是在發光。王悅看了半天,嘴角忍不住輕輕一抽。
司馬沖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刷一下回頭看向他,他忙道:“長豫大哥,謝……”
“行行行,你繼續看,別謝了。”王悅立刻擺擺手,打斷了他的話。你倒是順心如意了,感情回頭給謝景賠不是的不是你,王悅有些想嘆氣,想想又忍住了,他直到現在他才總算是懂了小時候他求着王導要去軍營,王導戰戰兢兢地答應他,回頭對着他母親曹淑連句話都說不利索的是怎麽一回事了。
司馬沖手扶着窗楞,望着皺着眉頭的王悅,忽然笑了下,那一笑極為和煦,看得王悅都微微一愣,他倒是第一次見這少年這麽高興。
司馬沖将手伸出窗戶,王悅沒有攔他,反而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你真從沒出過門?你來姑蘇,一路上都蒙在馬車上?”
司馬沖腼腆地笑了下,長袖鼓風,他回頭看向窗外,清秋的風從他指縫間流過,因為常年不見陽光而瑩白的手微微顫抖着,他抓了點東西收回來。
攤開手,是一些碎絮。
他好奇地看向王悅,王悅掃了眼,“風絮,秋天多的是,沒見過?”
“嗯。”司馬沖點點頭,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握着那風絮的手卻是偷偷攥緊了。
王悅看了會兒,笑了下,沒再多說,怕多說了司馬沖不自在。
司馬沖一直在偷偷瞧他的臉色,似乎是怕自己太鬧騰王悅會不高興,王悅沒什麽不高興的,王悅壓根就沒注意到他,自己在琢磨那水道運糧的事。
司馬沖望着王悅,似乎想起什麽事,手一點點抓緊了那車窗,他掩去了眼中的神色,回頭看向窗外。
崇天高雲,秋高氣爽。
王悅從那姑蘇沈家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晚了,忍了一天不把刀架在那肥的跟鴨子一樣的沈家家主脖子上,王悅擡手松了松自己的手指骨節,咔擦咔擦一陣聲響。姑蘇這群士族推舉了當地一位鄉紳出面同王悅和談,這人便是姑蘇沈家家主,王悅和他在屋子裏磨了一下午,你來我往大半天,誰也不想讓,王悅表面上雲淡風輕,實際上都在思索要不要找人将這位沈家家主綁了算了。
答應交糧便留你條狗命,不答應便送你去戰場和将士共生死同存亡,你就說答應不答應吧?
王悅覺得這下三濫的法子說不定還真行!
一邊想着,王悅一邊上前去揭馬車的簾子,朝裏頭看了眼,王悅頓時愣了,他猛地回頭看向侍從。
“司馬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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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