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狗子
王應與王含從江邊急匆匆地趕回府的時候, 王敦已經坐在堂中了。
王敦擡頭看了眼王應父子, 他單刀直入問道:“王悅人呢?”
王應的臉色微微一白,卻依舊昂着頭,未等王含攔住他, 他忽然開口:“他死了。”江流如此之大, 王長豫不會水, 此時怕是屍體都沉到泥沙底下了。王應定定望着王敦, 聲音雖有輕微顫抖,卻依舊清楚,他開口道:“入了漢水, 他活不了。”
王敦一雙眼盯着王應, 眼中漸漸聚集着陰霾, 終于, 他緩緩開口道:“你殺了他。”
王含正要上前打圓場,王應卻将王含一把攔到了他身後, 他王應一人做事一人當,沒什麽好遮遮掩掩的,他開口道:“這事不關我父親的事,王長豫是自殺, 多少雙眼睛都瞧見了!若是你想問別的,沒錯,是我要殺他,我日日夜夜都想将他挫骨揚灰,我錯了嗎?”
王敦望着眼前這位自己名下的兒子, 緩緩道:“他是你堂兄。”
王應明顯是畏懼王敦,王敦一開口,他攥緊了的拳頭忍不住顫抖起來,他緊緊望着王敦,忽然笑道:“堂兄?他何時當我是兄弟了?!他要我的命,誰不知道?”
“那你也不該殺了他。”
王應将王含護在身後,聞聲一愣,他像是忽然豁出去了似的朝着王敦吼,“他王長豫的命是命,我的手便不是手了?因為他,我一輩子拿不了刀!我是個将軍!一個拿不起的刀的将軍算什麽東西?!”王應望着那座上淡漠的男人,心中一刺,“我喊你一聲父親,你可曾想過為我讨回公道?!這麽些年,你可曾正眼看過我,你不過當我是王長豫的一條狗!他想殺我,我殺了他,我有什麽錯?”
王敦望着已然猩紅了的眼的王應一頓,他沒說話。
王應呼吸不穩,一股極為強烈的不甘湧上他心頭,他從來不覺得自己哪裏輸了王長豫,王長豫除了比他會投胎,還有哪點比他強?文才武藝,王長豫遠比他差了遠不止一點!當王長豫還在太學當他的纨绔貴公子時,他已上陣殺敵!王長豫在建康一擲千金玩女人,他飲着滾滾狼煙保家衛國!他年少成名之時,王長豫還在女人懷中醉生夢死!他到底哪點不如王長豫那草包廢物?
無論他做什麽,所有人的眼中永遠只有琅玡王家世子,他王應便什麽都不是!哪怕他也曾千軍萬馬中箭殺過胡虜大将,哪怕他也曾被稱贊“軒昂白袍東南國器”。
“是!我是殺人!”王應忽然瘋了似的笑起來,“我視人命如草芥!可從小是誰教我,大丈夫不殺不當立?又是誰告訴我,寧可我殺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負我!我今日殺他,我有錯?”他望着王敦,最後幾個字破音有如裂弦。不甘,他真的不甘。
刀忽然重重地抵在案上,王敦按刀而起,他厲聲喝道:“我沒教你殺你自己同族長兄!”
王應暴起喝道:“當日也沒人讓王長豫放過我!”他盯着王敦,“他為了周顗殺我,你可是忘記了,究竟是誰讓我殺了周顗跟戴淵?”
“我沒讓你拖死戴淵,戟殺周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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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要死了!誰管他們究竟如何死的?殺頭是殺,別的便不是個死了?”
青刀忽然出鞘,直直逼向堂下那人。
王應渾身一僵,随即感覺咽喉被刀戳中了,他渾身顫抖着,望着那執刀的男人。血順着他的脖頸往下流,他不可置信地望着那男人執刀的手,頓了許久,忽然低聲哽咽道:“你下手啊!殺了我!既然你如此看不慣我?不如讓我死個痛快!你當我真快活?拿不起刀的那一日,我便不想活了!”他伸手抓住了那刀,血猛地從他手中流下來,“快殺了我!我給王長豫償命!”
王敦拿着刀望着他,終于猛地擡腳狠狠将人踹了出去,刀入鞘的那一瞬,他冷眼掃了眼狼狽摔在地上的王應,“無可救藥。”
他擡腳往外走,“下漢水找!去調城外剩下所有船艦!放出去找人!活要見人,”他頓了下,聲音有片刻的顫抖,他對着那筆直立着的将士,平靜接下去道,“死要見屍!”
“是!”
王敦走後,王應臉上的血色終于褪盡,他擡手緩緩擦去脖頸上的血,眼中的陰狠幾乎要噴薄而出。
王長豫死了,找着也是具破爛的屍首,他死在漢水裏頭,回不來了。
世上再無王長豫,他便是唯一,他便是第一。
王應仰起了頭,攥緊了手,他慢慢爬起來,拍去了身上的灰,又抖了下那發皺的袍子,王含伸手想要扶他,他擡手拒絕了。
王應負手,一步步走下了臺階,一身白袍染着血。
他想放聲大笑,卻又渾身發抖。
廳堂的拐角處,裹着輕軟白狐裘的皇族少年望着那走下臺階的少年将軍,一雙漆黑的眼有些冷,一直到王含與王應走後,他仍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角落裏頭,秋風吹起他狐裘,有如雪浪翻滾。
他站了許久,直到秋風頓歇,萬籁俱寂,他忽然意識到,王長豫真的已經死了。
王家世子,溺于漢水。
少年想起許多年前的長平宮,那朱衣世家少年一腳踹在了他的腹部,他跪倒在地上,蜷縮成一團,他苦苦哀求,手裏仍是緊緊抱着那只風筝,他忽然記起了當年王悅望着自己的那眼神,那眼神與王敦剛才望着王應的眼神幾乎一模一樣,仿佛瞧見了什麽無可救藥的東西,說不上來的厭惡裏頭又帶着些說不上來的失望。
司馬沖終于回過身,轉身緩緩往自己的院子走。秋風吹在他的身上,有些冷,他垂下眸去,忽又記起前兩日王悅伸出來的手,上頭是只青色的風筝。司馬沖似乎輕微地恍了下神,他低下頭去。
是夜。
睡夢中,一隊黑衣刺客在夜色中奔襲,他們從高牆上一躍而下,竄入了宅院中,朝着一個方向潛游而去。窗戶被推開,躺在床上的王應忽然睜開了眼,他猛地掀開被子起身,劍光在他眼前微微一閃,他錯了下肩避過那劍,喝了一聲,“誰?”
秋水細劍,出鞘時無聲無息。
王應瞬間反應過來,伸手便去床頭抓劍,即将抓着的那一瞬,那劍被挑飛了,他擡頭看了眼,劍鋒忽然轉向朝他刺來,他猛地滾地翻了一圈,停下的那一瞬,一把輕劍輕輕停在了他肩上抵上了他的脖頸。
王應擡頭看去,黑衣的蒙面少年有雙淡漠的眼,這人眼中沒什麽殺意,可劍卻像指對仇人般,殺氣畢露。“你是誰?”他平靜地問了一句。
黑衣的少年垂眸望着他。
下一刻,王應感覺後腦猛地被砸中了,他啪一下伸出手撐在地上,沒一會兒便昏死過去了。
等他睜開眼時,卻瞧見眼前一片昏暗,他費力地睜大眼,想要看清自己的處境,他可以看出這是間狹小昏暗的屋子,沒有光,他眼前一片模糊,依稀瞧見面前不遠處坐了個人。他定睛看去。
“你殺了王長豫?”少年的聲音有些淡漠,帶着慣有的漫不經心,“你怎麽殺了他的?”
王應緩了好一陣子,這才看清楚眼前随意坐在榻上的少年是誰。他明顯愣了下,他看着那張熟悉的臉沒反應過來。他自然是認識東海王世子的,司馬沖在王敦這兒當了好幾年的擺設,說穿了便是半個人質,而王應在王敦賬下當差,兩人每天擡頭不見低頭見,他對司馬沖不可謂不熟悉。
他詫異的不是眼前這人是司馬沖,他詫異的是司馬沖的那副神色,見慣了司馬沖一副半死不活的病弱樣子,他望着眼前人的樣子有些愣住了。下一刻他就注意到了自己的處境,手被緊緊反剪着綁在身後,麻繩繞過胳膊一直勒到脖頸,他費力地往後仰都不能消除那種窒息感,他望着司馬沖,厲聲道:“你幹什麽?”
司馬沖打量了他一會兒,沒說話。
王應忽然就反應過來,之前瞧見的那黑衣少年,還有那雙黑色眼睛,他猛地盯着司馬沖瞧。“你抓了我?”
司馬沖點了下頭,他今日沒心情拐彎抹角,直接問道:“你殺了王長豫?”
王應反應了下,忽然笑道:“怎麽?你要為他打抱不平?”
司馬沖聞聲擡頭看了眼王應,少年的眼睛黑的像是仲夏的夜,深處冒出星星點點的冷光,他看了會兒王應,輕聲道:“我問你什麽,你便答什麽。”
王應用力地撐開手想要崩斷那繩子,下一刻手臂便被站在旁邊的黑衣人幹淨利落地卸下了,“啊!”他痛呼了一聲,望着司馬沖的眼神瞬間暴戾起來,“司馬沖!”
司馬沖的神色未變,依舊是溫馴少年模樣,他又重複問了一句,“你殺了王長豫?”他最不缺得便是耐心。
“是又如何?”王應意識到自己無法脫身,便存了破釜沉舟的心思,他王應殺人便是殺人,平生從不屑于掩飾,他當英雄是真英雄,當小人便是真小人,他開口道:“是,我殺了他,我還砍了他一只手,小狗奴,你要如何?”他忽然便笑起來。
司馬沖聽見“小狗奴”三個字時,終于正眼望了眼笑起來的王應。
這三個字,王應不可謂不熟悉。司馬沖在晉陵時,沒人真正把他當皇子,誰都知道這人是皇家棄子,是天煞孤星,有爹生沒娘養,皇帝和石婕妤巴不得他死了。司馬沖剛被送到晉陵,晉陵官員故意說沒地方安置他,将他安排在了狗舍旁,自此便有人喊他是狗奴,聽說還有心思妙極的晉陵官員将狗牽過來教司馬沖開口沖着狗叫爹。這些事建康自然無人知道,可王敦當年派他去查過司馬沖的底子,他知道得一清二楚。
王應記得那些人說了,司馬沖喊得可好聽了。小小年紀,能耐可不小。
王應看眼前的少年,眼中嘲意根本不想掩飾。若是說王長豫至少入了他的眼,司馬沖這路貨色他平時連上去踩兩腳都嫌丢自己身份,他嗤笑道:“怎麽?小狗奴,這回不認狗做父了,給王長豫當兒子去了?”
話音剛落,一旁的黑衣侍衛便要上前去,司馬沖随意地擡了下手,制止了那欲上前的刺客,他望着王應,笑了笑沒說話。
“平時倒是沒瞧出來啊,你裝病還裝狗模狗樣的!連王敦都騙過去了,有點本事。”王應心中明白司馬沖蟄伏多年,此刻既然撕破了僞裝,便是沒打算讓他活着走出去,他心頭抖着,卻又忽然無所畏懼了起來。
說報應也好,說倒黴也罷,不過一死,這輩子殺人無數,好人殺過,惡人殺過,他平生便不知道求饒兩個字怎麽寫,讓他給司馬沖這種人低頭求饒,還不如讓他去死。
司馬沖望着滿眼戾氣的王應,臉上沒有怒色,他輕聲問道:“你怎麽殺了他的?”
“你說王長豫啊?我砍了他一只手,他跪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讓我饒了他,我便賞了他十幾個耳光,我聽他說他喜歡男人,我又賞了他十多個男人,後來他跑了,我在漢水旁堵着了他,我和他說了一句話,他聽完便去死了。”王應忽然放聲大笑。
司馬沖望着大笑不止的王應,他頓了很久。
終于,他開口低聲道:“你和他說了什麽?”
“你想知道?”王應望着司馬沖,忽然咧嘴一笑,“你過來,我告訴你!”
司馬沖沒什麽反應,手心裏頭抓着尾狐裘,一雙眼冷淡地望着王應,“我知道你不怕死。”換言之,這世上有的是讓你生不如死的法子。
王應笑了,他一字一句道:“司馬沖!你算什麽東西?你過來!我告訴你王長豫為什麽去死。”見司馬沖沒動作,他忽然笑道:“連這都不敢,你還真是狗生狗養的!”
司馬沖看了他許久,終于起身朝着他走了過去。
王應朝他吐痰的時候,司馬沖分明躲得開,可他沒躲,一口青黃的痰唾在了他臉上,他神色未變,一雙眼淡漠地望着王應。他緩緩低下頭去。
王應望着他,毫不掩飾眼中鄙夷意味,他低聲笑道:“爾母,娼也!”
司馬沖的生母石婕妤,一個原本無名無姓的妓,嫁給了當初名不見經傳的琅玡王司馬睿,後來琅玡王稱帝,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她得以成了皇妃,可她始終就是個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她就是個妓娼。司馬沖如今名義上的母親,東海王正妻裴妃,出身于顯赫名門河東裴氏,可惜東海王司馬越身隕後,裴妃被丢入胡人軍帳中,中原的王妃,誰都想嘗一嘗,最終淪為了胡人玩弄的娼妓,多年後才得以脫身。
王應忽然便笑得停不下來,他是知道司馬沖的,王敦當初瞧上了司馬沖的身份,有意挾天子令諸侯,想扶持他當皇帝,這才将司馬沖從晉陵撈了出來,可司馬沖究竟是個什麽玩意誰不知道?他個天煞孤星他也配?他望向司馬沖,“你裝個屁!你還真以為你能當皇帝?坐上那位置,你也還是條狗!做你的大夢!你就配給狗當兒子!”
司馬沖看着笑得喘不上氣來的王應,沒什麽反應。
王應自知今日活着出去無望,索性說了個痛快,他冷笑道:“司馬沖,今日你殺便殺,若是哼一聲,我王應不是琅玡王家人!不過你記得這句話,我若是作了鬼,回來頭一個要你的命,生吃你的肉,生喝你的血!”
“想死?”司馬沖望着破罐子破摔的王應,緩緩起身,他接過侍從遞過來的帕子擦幹淨了臉,思索了一會兒,忽然問道:“對了,你剛說王長豫怎麽死來着?”
王應望着他,眼中陰狠頓生。
司馬沖低聲笑了笑,臉上沒了孱弱之色,笑起來的那一瞬間,他清秀幹淨的臉上忽然有種說不上來的豔,不是美豔的豔,是驚豔的豔,像是春風吹開了枯樹綻出了一叢灼灼桃李,極富生機。他低下身伸手輕輕按上王應的肩,低聲道:“做鬼了,記得要繞着我走,要不連孤魂野鬼都當不成了。”
那一句話輕盈極了,聽不出絲毫的威脅意味。
王應忽然用盡全力朝着他撞去,可惜手被綁着,完全用不上氣力,他朝地上唾了口唾沫,罵了一句“狗賊!”
司馬沖打量了他兩眼,覺得沒意思了,給手下人使了個眼色,讓他們自己看着辦,他自己轉身往外走。
還未走出去大門,身後傳來哐當一陣巨響。司馬沖的腳步頓了下,回頭看去,王應後仰着狠狠将頭砸在了柱子上,粘稠的血淌下來,他微微張着口,身體慢慢癱了下去,眼睛開始翻白,不一會兒,便沒了動靜,連抽搐了沒了。
司馬沖定定地看了會兒,終于緩慢地走上前去,他伸出兩指輕輕按了下王應的脖頸。
……
王含找兒子找了一夜,找得雙眼滿是血絲。他現如今才開始後悔,他是不是錯了。
多年前的王應并不是這樣的,十二三歲的王應也曾面目清秀,眼中沒有那些戾氣,笑起來有股意氣少年的灑脫味道。
王含後悔了,他那時貪圖王敦的身份,想着王敦沒有兒子,他便将自己最得意的幼子過繼給王敦,今後好繼承王敦的家業,王家人誰不知道王家便是王敦與王導各占半壁,他為了王應将來打算,他逼着王應認了王敦做父親,王應不答應,他怒其不争揚手便甩了他一耳光。
後來王應做了王敦的兒子,頭一次上戰場前,他來找自己,說了許多話,說要建功立業,又另說了許多,王含記不清了。王含只記得自己罵他,說他沒出息,王含甚至不記得自己為何要罵他了。
王含真的記不清了。他心裏忽然亂成了一片,一種從未有過的慌亂湧上他的心頭。
聽見下人的通報時,王應幾乎是摔了杯子飛奔出去的,推門出去,一瞧見那巷子口棗樹下的人他便怔住了。
王應的雙手只剩了空蕩蕩的袖子,他渾身是血地坐在那棗樹下,仰頭透過稀疏枝葉望着天,他頭頂是莽莽星河。
“長裕!”
王應回過頭看去,眼神清澈如懵懂幼兒,他望着那滿目震駭的王含,忽然像個孩子似的驚喜地笑起來,“父親!”
恍然間,又回了六年前,他仍是當年為心愛姑娘上樹打棗子的臉紅少年,十四歲,未曾上沙場,白袍尚新。
他喊道:“父親!我在這兒!”
王含沖上前去,差點沒跪下,他抓了下王應空蕩蕩的袖子,愣了許久,眼淚忽然便掉下來了,“怎麽……怎麽會這樣?”
王應縮了下脖子,似乎有些被吓着了,他見王含抓他的袖子,他不知所措地往樹後躲,“長裕疼。”
王含抓了個空,看着那躲到那樹後頭去的王應,他呆愣在了原地,頓覺天旋地轉,“長裕,你怎麽了?”
王應躲在樹後頭,似乎這樣便沒人找不着他。他還記得,好多年前,他和一個姑娘在樹下打棗子,那小姑娘有一雙漆黑的眼睛,一邊大口往嘴中塞着棗子一邊說等他從戰場上回來。這些事他從前為何都忘記了?他忽然便慌張起來,往更裏頭縮了下。
王含瘋了似的上前去将王應拖出來,望着那驚惶失措的王應,他忽然啪一下跪下了,他再也忍不住,摟着王應放聲大哭,“是父親的錯!當初不該将你過繼給王敦!不該貪圖這些東西!長裕!我們什麽都不要了!我們回家!我們回江州!父親這就帶你回家!父親再也不逼你了!”
棗樹下,王含抱着受驚的小兒子終于泣不成聲。
頭頂星河靜靜流淌,武昌城裏頭有孩童手撐着窗戶數星星,手指一下下點着天空。
……
書信到達謝景手上的時候,已經是三日後。因為王悅的手傷,兩人靠岸尋了個小鎮耽擱了下來。謝景将藥罐從爐子上拎起來,還未來得及倒入瓷碗中,院外便響起了腳步聲。
他回頭看了眼屋子,看向眼前的青衣侍從,問道:“怎麽了?”
“大公子,武昌那頭出事了,這是寄回來的信。”
謝景接過了,拆開了看了兩眼,沒說話。
王應瘋了。
“據傳回來的消息,他連人都認不出來了,大公子,還是按計劃吩咐下去嗎?”
“誰下的手?”
“尚未查明。”
謝景又看了眼手中的信,眼神有些淡漠,他活了太久,死生皆是平常事,他早已沒了感覺,聽聞此事心中沒有絲毫的波瀾。當年知道那少年在大街上活活拖死戴淵又虐殺了周顗後,他便仔細地查過王應,年紀輕輕惡貫滿盈,十四歲入軍營,十五歲過繼給王敦當嗣子,手底下血債無數,殺百姓婦孺計入自己的戰功,可謂是琅玡王家難得一出的人才了。
王應必須死,若是他沒瘋的話。
可王應瘋了。
謝景望着那信,眼神漸漸昏沉下去,王應瘋了,可他爹還活着。
謝景對着那侍從道:“給荊州刺史王舒寄一封信。”
既然王應已瘋,殺了他也沒多少意義,餘下琅玡王家的事,便交由琅玡王家人自己處置吧。
侍從下去後,謝景走回爐子旁,盛了一小瓷碗藥湯。身後的屋子裏響起腳步聲,他回頭看去。
王悅正随意地抓着手腕,“我剛聽見腳步聲,有人來過了?”
謝景點了下頭,“沒事。”他伸手将藥碗遞過去,“起都起來了,先喝藥吧。”
王悅望着他許久,忽然笑了下,“我剛做了個很奇怪的夢。”
“是嗎?夢見什麽?”
“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是個下雨天,我離家出走了,路上遇着了個人,長得挺高的,長什麽樣記不清了,我說我不跟他走,他非得拖着我。”王悅剛睡醒還記得那夢,醒了一陣子便忘得差不多,記到這裏便再也回憶不起來了,他望着謝景道:“他就記得他給我拖回了王家,我說我不回去,他就把我扔進去了。”
謝景的眼神忽然便變了,他望着王悅,端着藥碗的手緩緩緊了。
王悅對着謝景道:“是很奇怪吧?”
謝景沒有說話,許久,他點了下頭,他将藥遞過去,“把藥喝了。”
王悅喝着藥,扭過頭望着謝景道:“我們什麽時候回建康?我的手沒事了,這你可以放心。”王悅話一說出來便後悔了,他騙誰不行騙個大夫?
謝景倒是沒拆穿他,“我已經安排了船下去,明日走吧。”他伸出手,“把手給我,我給你換藥。”
王悅果斷點了下頭,一口喝完了藥,将手伸了過去。
世上多少人,就少了這伸出手去的時光。
作者有話要說: 補上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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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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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