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月色
王悅沒能睡着, 回了王家後在溫水池子裏泡了會兒, 自己一點點将身上收拾幹淨了,他揉着濕漉漉的頭發慢慢往外走。
天色未亮,他沒地方去, 一個人在院子裏坐了大半個晚上, 忽然覺得沒意思, 擡手随意地擦了把頭發, 起身往外走。
天剛蒙蒙亮,他便打算去尚書臺。
“兄長!”王恬路過院子,正好瞧見王悅往外走, 招手喊了聲。
王悅回頭看去, 瞧見是王恬, 微微有些詫異, 随口問道:“我去尚書省,順路一起去?”
“不了, 我今日不去尚書省。”王恬在王悅跟前站定,兩兄弟這些年之間一直不講究什麽禮數,他沒行禮,開口道:“前兩天幾個本家的叔伯與從弟到了, 父親讓我忙着招呼。”
王悅發現王敬豫對他的态度改觀了不少,從前王恬從未正眼瞧他,如今還知道主動打個招呼,王悅覺得這樣挺好,随口便接了句, “辛苦了,好好招待他們,這些日子王家出了不少事,你讓他們放寬心。”
王恬點了下頭,又道:“你去尚書臺?”
“嗯。”
兩人一起往外走,王悅問了些近日裏家中的事,王恬一一應了,兄弟倆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說不上熟絡,也說不上冷淡,疏離中帶着些客氣。
走到門口,王悅問了一句,“對了,來得是哪幾個本家子弟來着?我知道有王允之,還有誰?”
“我讓人将冊子給你送一份。”
王悅點了下頭。倒也沒太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尚書臺,正午時分。
王悅低頭看着醉醺醺趴在桌案上還未徹底清醒的陶二公子,在他眼前用力地拍了下拍手,“醒了醒了!”
陶瞻擡起眼皮看了眼,瞧清眼前的人是王悅時,他的眼神有些異樣,擱在從前他決計想不到,有朝一日他竟是跟王悅成了一路人,這事說出去真是匪夷所思。他頓了下,擡手撈過手邊的茶杯,望着王悅想說句什麽,實在怪異,最終還是低頭抿了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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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璿也到了,她吃了飯才過來,一夜無夢睡到天亮,她精神氣明顯比陶瞻要好,翹着二郎腿坐在王悅堆滿了文書的桌案上,她一旁站着似乎困倦至極實則提溜着眼睛盯着他們的王家老牌幕僚王有容。
王悅看了眼這圈人,視線最終落在裝模作樣打着哈欠的王有容身上,王有容忙點頭示忠心。
王悅坐下了。
如今東南局勢緊張,王敦雖然未反,但朝野都知其野心,許多公卿都在早作打算。另一頭,新帝今年剛繼位,根基尚不穩固,政令多出自丞相王導之手,如今的建康,琅玡王家可謂是一手遮天。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琅玡王家表面瞧着風光無限,實則如履薄冰,最顯而易見的便是王導今年多生了不少白發。
王悅當務之急是想辦法拉攏新的勢力流民帥挾制東南的王敦,制衡之道若是運用得當,這場災禍興許便不會起。他與王導都知道此事重大,王導定大局,他堪乾坤,這才有了如今的郗王聯姻。
可王悅覺得郗家在東南的勢力或許不夠,他把眼光放得更長遠了些。
如今的東南王敦一枝獨秀,餘下的武将勢力大多疲弱,王導在這種局面中找到了京口郗家,而王悅看中了廣州白衣刺史陶侃,陶侃與王家不合,故而王悅找上了他家那位常駐京師的二公子。
如今這一桌子人便是:琅玡王家世子,京口郗家大小姐,廣州陶家二公子。
三人的背後的勢力便是當下江東廟堂與朝野的半壁江山。
王悅看向陶瞻,問道:“陶二公子,你有什麽主意嗎?”
陶瞻還是覺得別扭,喝了口茶,“你先說,我聽聽。”
“也成。”王悅從桌子上将那封地圖扒拉出來,随手便攤開了,“這是晉朝東南六州的兵力布防,不過這還是劉琨祖逖時候布置的,當時是為了防戎狄,這些年東南局勢已然變了很多,不好說了,随便看看吧。
郗璿覺得這些東西是花架子,她瞥了眼,随意道:“說白了不就是缺兵馬,王敦如今人在武昌,全天下都知道他要反,皇帝也肯定知道,此事勸是勸不退了,只能打啊,一說起打仗,缺人缺錢,不就是這麽回事?”她看向王悅,“先說兵馬,王敦的兵力狀況你肯定知道,你們王家直接報個數,要多少人,我們幾家想辦法湊一湊,不行再另外想辦法。”
王悅按下了地圖,“不好說,先看我們手頭上能有多少,如今京師的兵大部分置于王導手底下,號為六軍,戴淵與劉隗敗了之後,這便是朝廷最後的兵力了,不過這支軍隊我去看過了,指望不上,有很多人還是當初跟着紀瞻的。”他擡手攤開手,“五六十歲的一抓一把,比王導年紀還大。”
“哈?”陶瞻下意識有些想笑,随即忙忍住了,他點點頭,“嗯,”他看向王悅,“那沒辦法了,讓皇帝征兵吧。”
王悅搖了下頭,“先帝在戴淵與劉隗當将軍的時候便想過征兵,此法行不通,他頒布了兩道诏令攫取世家大族的佃客私兵充當朝廷兵馬,最後仗打成什麽樣你也看見了,潰敗成什麽樣不說,還把江東士族得罪了遍。”
陶瞻撫掌片刻,開口道:“不如這樣,每個人都把底亮一亮看看不就是了,我先來也成,陶家不是強藩,我父親那兒抽不出太多人,七八千吧,我想想辦法勸勸他,二萬差不多封頂了。”他看向郗璿,“郗大小姐?你父親呢?”
郗璿頓了片刻,“我父親不讓我沾軍營的事。”
“那便沒辦法了,不過你們倆成親後,我相信郗老将軍會把家底掏出來送你的。”陶瞻看向王悅,“你們什麽時候完婚?趁早啊!把事辦了!”
王悅陷入了沉默。
“不過吧。”郗璿瞥了眼陶瞻,從袖子裏摸出枚青灰色的布袋子扔在了案上,“我有兵符。”
王有容本來在一旁看好戲,聞聲一口茶全噴在了窗戶上,連茶葉都噴出去了。
陶瞻、王悅均望向那坐在桌案上的郗璿,所有人都震住了。王悅不可置信地盯着郗璿,伸手從案上将那只青灰色布袋打開,從裏頭倒出來一大把東西,冰糖果脯玉佩珠子,什麽都有,他一頓,緩緩摸了下中央的那枚冰涼物事,他回頭看向陶瞻,非常确定道:“虎符。”
陶瞻眼睛都快掉出來了,他扭頭看向郗璿,嘴角終于抽了下,“你……你怎麽想的?”
“京口與建康快馬來去不過半天,我父親将兵符交到我手上,說是我郗家小家小戶沒什麽東西,這便是我的嫁妝了。”她看了眼詫異的王悅,“你父親沒和你說?他之前和我父親商量了,你與我成親後便會移鎮京口,這東西是我的嫁妝,是我郗家送你的見面禮。”
陶瞻頓了會兒,開口打斷了郗璿的話,“郗大小姐,你看看我怎麽樣?說句實在的,我這條件放眼江東那是也是數一數二的。”
王悅與郗璿的嘴角同時抽了下。
郗璿從王悅的手裏頭将自己的袋子拿回來,還有自己的珍珠與果脯,她開口道:“可即便是全算上我父親的兵馬,那也不夠,王敦坐鎮東南這麽些年,手下的兵馬號稱江東騎戰第一,水師第一,這話有吹捧的意思,卻也不全是虛的。”
陶瞻看了眼王悅,“不夠?”
王悅點了下頭,對着陶瞻道:“我覺得确實不夠,你父親能不能……”
陶瞻立刻搖頭,“二萬他能掏出來便是夠忠肝義膽,多的不可能了!”陶瞻這話說得十分斬釘截鐵,“不是我不願意幫!王長豫,我父親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
王悅了然,這位白衣起家的廣州刺史并不是什麽忠君的人,二萬怕是真的封頂了。王悅陷入了短暫的沉思。王有容在一旁喝着新沏的茶望着他們,若有所思。
王悅一直沒有動作,忽然他擡眸看陶瞻,“我想到個人。”
陶瞻先是一頓,随即眯了下眼,“我也想到個人。”
“誰啊?”郗璿不明所以。
兩人互相對視了一眼,同時回過頭對着郗璿開口。
“祖約!”
“溫峤!”
整齊劃一的聲音裏忽然響起一道不同聲音,空氣一瞬間靜了。
三人齊刷刷地王有容,“啊?什麽?”
王有容喝着茶睜大了眼,這才意識到自己将心中所想說出來了,随即他也詫異了,“你們想的難道不是侍中溫峤?”東晉當朝唯一稱得上将才的人,竟然不是他嗎?王有容詫異了,你們怎麽想的?
“我們說的是祖約啊!”陶瞻眉頭直抽,“溫峤?他手底下又沒兵。”
郗璿久住京口,乍一聽這名字有些熟,卻一時半會想不起來,她問了一句,“溫峤是?”
陶瞻替王悅向郗璿解釋道:“原先劉琨手底下的一個少年将軍,後來在江東讀書做官,江東二流人物。”他扭頭看向王悅,“王長豫,我覺得他說溫峤也對。”
王悅尚未來得及說話,郗璿忽然拔高了聲音,“等等,劉琨?那個孤懸塞北多年的大将軍?前些年死的那個?劉琨,字越石,是他?”她猛地拍了下手,“我知道他啊,一曲胡笳退胡人的那個将軍!他和祖約他哥哥祖逖大将軍少年時是故交,年輕時他們睡過同一張床蓋過同一張被子,夜間聞雞鳴舞劍!”
聞雞起舞的故事一直在江東流傳,東晉初年兩大将軍,曾與少年時皆為知己好友,後來他們兩人一南一北守住了中原,祖逖與劉琨,多少五陵少年曾向往他們的豪情,這兩人是一代人的傳說。
王悅點了下頭,“是他,溫峤是劉琨的一個什麽親戚吧,好像是劉琨的外甥?”他皺眉想了下,望向陶瞻。
陶瞻聳肩,“不清楚。”
郗璿忽然倒吸一口涼氣,“祖約是祖逖的親弟,溫峤是劉琨的親戚,這倒是真巧,溫峤這人如何?”
王悅猶豫了一會兒,“人是不錯,可我記得溫峤前些日子被王敦招入了賬下啊。”他看向王有容,“你什麽意思?”
王有容一頓,似乎才想起還有這麽一茬,頓了片刻後他平靜道:“我給幾位去倒壺水。”說着話,他撈起一旁的青瓷水壺立刻擡腳往外走。
王悅看着那比誰溜的都快的王有容,嘴角忍不住又是一抽。王有容腳底抹油的功夫确實是一絕,難怪在王家混得如魚得水。他回過頭看向陶瞻,“不過我覺得溫峤那兒也可以試試,主要還是祖約!祖約有兵。”
陶瞻緩緩道:“祖約混得好啊!祖逖死後,他繼承了他兄長的官職與舊部,封平西大将軍,手底下一呼百應,他還當過一陣子的豫州刺史,風頭無兩,這人手底下有的是兵,而且不是普通的兵馬,全是跟着祖大将軍南征北戰的精銳啊!他的兵豈止是百裏挑一。”
王悅點了下頭,“如果說東南有誰的兵馬能比得上王敦,祖逖舊部當仁不讓。”他忽然笑了下,“我還記得祖約去赴任,是王導親自送的,送行酒宴就擺在王家,我還親自敬了他兩杯酒。”
祖家小将軍,一張小圓臉,兩只水汪汪大眼睛,當年江東也是排的上名號的纨绔之一啊。郗璿也認識祖約,同樣是東南将門世家子弟,互相都打過照面。
“我想再去趟豫州。”王悅擡眸看向他,問道:“一起?陶二公子。”
郗璿聞聲笑道:“我跟祖士少也好多年沒見了,我也去湊個熱鬧。”
兩人一起看向陶瞻。
陶瞻忽然拍了下掌,懶洋洋笑道:“兩位确實有夫妻相啊,那成,走吧?!什麽時候?”
“盡早吧。”王悅伸手撈過只杯子喝了口茶,對着躲在門後鬼鬼祟祟偷聽的人喊道:“聽見沒?王有容,我們要去趟豫州!豫州!”
門外靜了良久,沒動靜。
日暮時分。
陶瞻與郗璿走了,王悅自己一個人在尚書臺收拾東西,王有容依舊寸步不離地跟着他,兢兢業業地盯着。王悅忍不住回頭多看了他兩眼,終于沒忍住,笑了一聲。
“王有容,你要不要找根繩子系在我脖子上牽着?你說我又跑不了,你一天到晚盯着我,你累不累,渴不渴?”王悅擡手給王有容倒了杯水,“來來來,坐,歇會!”
王悅說着話,自己都輕輕笑出聲,王有容年紀不大,就比他大個四五歲,今年撐死也就二十五,可卻是永遠一副老氣橫秋的書生模樣。他一直都沒想過去拉攏王有容,他知道沒用,這是個心比明鏡還清楚的人。年紀輕輕便坐到這位置,絕不會是普通人,拉攏是徒勞。他也懶得同王有容鬥智鬥勇,從前少年氣盛還喜歡和他過不去,經歷的事多了,他現在覺得王有容其實也不錯。
他給王有容倒了杯水。
王有容一副“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的眼神打量着王悅。
王悅嘴角一抽,不喝拉倒,他若無其事地自己擡手喝了,問道:“王導讓你看着我,是怕我把事兒搞砸?”
王有容看了王悅一會兒,“他怕你不要命。”
王悅喝水的手一頓,他低頭笑了下,“王導最近在幹什麽?”
“收拾京師軍防,聯系江東幾門重要的士族,以防局勢驟然生變。”
“他在軍隊一事上有沒有什麽主意?招兵?”王悅望着王導。
王有容看了會兒王悅,開口道:“攘外必先安內,丞相要安排的事有許多,若是大将軍真的倒了,琅玡王家必然血雨腥風,丞相須留在朝中裏做打算,所以丞相才将軍備一事全權交付于你。”
王悅仔細聽了,簡單地拎了下重點,“那就是,其實他也沒主意?對吧?”
“是的。”王有容利落點頭。
王悅沉思片刻後冷淡道:“到底怎麽回事我也清楚,東南一帶流民帥除了郗鑒以外,王家人這些年幾乎得罪了個遍,王導此時去借兵,無異于送上門找不自在,這才是他把這事交給我的緣由,畢竟我年輕,也沒怎麽得罪過人,說出去還是郗鑒的女婿,但凡東南的将軍都要賣幾分面子。”
王有容看了會兒王悅,“丞相一直都相信世子。”
“你信我嗎?”王悅擡眸盯着王有容,忽然問了句,“你覺得我可以嗎?”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王有容微微一笑,“世子英姿勃發,在這江東,可比周公瑾當年。”
王悅沉默了一會兒,低頭慢慢喝了口茶,太久沒聽人阿谀奉承,他有些反胃。
等王悅處理好所有事走出尚書臺的時候,天色都黑透了,他擡頭看了眼,回房間撈了盞燈。王有容依舊跟着他,王悅看了他一眼,命侍從退下,同王有容兩人一起往外走。
燈在夜中散發着溫和的暖橘色光。
路上有風,走了一陣,王悅一直低頭專心注視着那微弱搖晃的燭火,忽然感覺王有容領着他走的路不對,他擡起頭看了眼,發覺這不是自己常走的那條道。
“為何改走這條道?”王悅皺眉看向王有容。
王有容一頓,扭頭看着王悅沒說話。
王悅忽然覺得不對勁,看了王有容一會兒,他退了兩步,猛地回頭往他平時走的方向大步走去。
王有容立在原地,無奈地看着王悅的背影,極輕地嘆了口氣。
王悅走了一刻鐘,瞧見那個遠遠立在巷口的身影的一瞬間,腳猛地定住了。
謝景聞聲擡眸看向他,一雙淡色的眸子在昏暗夜色中溫潤而明亮。
王悅提着燈的手一下子緊了,指節都白了,他沒走過去。
“你一直知道他在這兒等我?”王悅看了會兒,壓低了聲音平靜問身後走上前來的王有容。
王有容卻是極輕嘆了聲,“世子,何必呢?”
“我在問你話。”王悅的語氣平靜有些得滲人。他實在是壓不住火氣。
王有容摸了下鼻子,“嗯,知道,等了快七八個時辰了吧。”
王悅沒說話,頭一回氣得渾身發抖,謝景站這兒等了他近一天!七八個時辰!他看向王有容,“你們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
王有容沒吭聲,也沒提王導,王悅分明在氣頭上,他知趣地沒去挑火。
王悅大步朝着謝景走過去,還剩三四步距離時猛地頓住,他提着燈站在那兒,平複了一會兒心緒後,他才開口平靜的問了一句,“你怎麽來了?”
謝景走上前,撈過王悅的右手,他清晰地感覺到王悅抖了下,他擡眸靜靜看向王悅,淡銀色的月光下一雙漆黑的眸子。
王悅本來就不怎麽繃得住,那一眼看得他心底壓抑的情緒瞬間崩潰,他不可自抑地顫抖起來,低聲問道:“幹什麽?”
謝景揭開袖子看了眼他手上的傷,微微一頓,果然沒換藥。
王有容站在大老遠處,打量那個坐在巷口小石階上乖巧老實地伸出手換傷藥的少年,有些不知道說什麽好。很明顯他們家這位一遇上謝家公子就把丞相的話當耳旁風了,要多慫便有多慫,難怪王導打心底裏瞧不順眼這兩人之間的這點事。王有容低低嘆了口氣。
另一頭,謝景替坐在石階上的王悅重新上了遍藥,仔細收拾好王悅的袖子後,他擡眸看去,王悅的臉本來就白皙,此時在腳邊燭光的照應下越發蒼白沒有血氣,謝景看了會兒,忽然想摸王悅的臉,想想又怕吓着王悅,生生忍住了。
王悅一直沒說話,心緒難平,良久他才低聲自嘲般笑道:“我還真是不能見你。”一見便不可能忍得住。
“你父親同你說什麽了?”謝景臉上沒什麽詫異,有些事他确實是一早便猜得到。
這事的原委,王悅還真不能說,這算是他與王導的私下約定,王導輕描淡寫地提醒過他一句,有些事不足與外人道。王導越是雲淡風輕,說明這事兒他看得越重。王悅後來想,這興許是王導對謝景的試探,警告自己別去摻和。
王悅終究是沒說什麽。
他的手有些抖,涼的很厲害,他忽然笑了下,“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在怕些什麽,我其實說起來沒什麽好怕的。”頓了很久,他終于低聲道,“謝豫章的事,很抱歉,當初說了讓你放心……”王悅不知說什麽好,只能又重複了一遍,“我很抱歉。”
“這件事不關你的事。”謝景看着王悅。
謝尚的父親,确實是病逝。
生老病死,人生百态,确實怨恨不到誰頭上,這道理謝尚都明白,謝家沒人會因為逝去的是自己的至親而去莫名地責難誰,謝景忍不住終究還是擡手摸了下王悅的腦袋,“怎麽傻成這樣?”
王悅一直忍的挺好的,乍一聽見這句鼻子猛地發酸,他輕點着頭,皺眉将情緒一點點收回去,“嗯。”他平靜地擡頭望着謝景,“嗯。”
一個“嗯”字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應些什麽。
“我要回去了。”王悅扭頭看了眼遠處的王有容,“我得走了,我得回王家了。”
謝景摸着王悅腦袋的手微微一頓,他盯着王悅看了很久,王悅一直側着頭看着王有容沒看他,他慢慢收回了手。
王悅站起身,謝景跟着他一齊站起來。
王悅在臺階上站了會兒,就在他往下走的那一瞬間,手忽然被人捏住了,他渾身一僵,随即發現自己又沒出息地開始抖。只是手被握着了而已,他卻有種整個人都被謝景攥在手中的感覺。
一片安靜中,謝景伸出另一只手替王悅整理了一下衣領,修長瑩白的手輕輕摩挲着衣角。
他忽然擡起食指輕輕碰了下王悅的臉。
“今晚月色很好。”
王悅呼吸一滞,擡頭看去。
謝景低下頭,輕輕吻住了他。
作者有話要說: 王悅(萬念俱灰):又撩我!摔!日子沒法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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