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疏離

京都深夜。

昌樂侯府裏點了燈,主屋內的側影裏坐了個男人,正是昌樂侯栾川。他尚對着一盤棋,自己琢磨下子。

跪底下的人已經跪了一個時辰,縱然雙膝疼痛也不敢動一動。

燈火晃了一下,昌樂侯按下去一子,道:“他留了什麽話。”

底下的人沉聲:“公子說‘白鷗在江湖,不知其意圖,侯爺一定要留心’。”

昌樂侯神色淡淡,皺眉道:“沒了麽?”

那人一伏,“回侯爺……确實沒有了。”

上邊一靜,随後棋子丢砸下來。昌樂侯冷聲道:“你膽敢騙本侯。”他推翻棋盤,勃然色變,“你膽敢!他與我多少年,豈會一句話都沒有留!”

那人慌忙膝行爬過去,抖聲惶恐道:“小的豈敢!那戚易将人看得緊,公子即便心切,也不敢多留!若是被有心人聽了去,連累侯爺,公子只怕難以瞑目!”

“你說什麽。”昌樂侯順手抄過棋盒砸在人背上,怒不可遏,“何為連累?此事若不是你們這等腌臜小人與他多舌,他何苦去青平!”那人哀聲磕頭,昌樂侯一腳踹翻他,“若不是你們!”他翻砸小案,将這屋裏的擺設盡數砸下去,道:“孔向雯呢?孔向雯也得死!但凡插手此案叫他斷頭的人,本侯一個也不放過!”

那人被砸的滿頭滿臉的血,蜷縮地上哀聲漸微。昌樂侯腳碾在他喉嚨,看這人逐漸喘不上息露出瀕死之态,面上瘋癫狠戾。

“鐘白鷗。”昌樂侯碾斷底下人的呼吸,一遍遍恨道:“鐘——白——鷗!”

這一趟回村後,時禦與蘇舟依舊是日日來籬笆院裏習字讀書,時不時給書院搭把手。

書院的外牆已經成型,內設講堂、書閣、齋舍、廚房與菜圃都也劃分出來。時禦畫出一條渠道連接了籬笆院前的溪,正順到書院的竹筒架,水流雖然小,但也有趣。

鎮上也有人家來問過,鐘攸算了一下,來年春時約摸有二三十個學生,他很是心滿意足,因這本就是個小書院與野先生,能有學生已是最大的慰藉。

蘇舟對春時的上學很期待,在院裏吃柿子的時候和他六哥興奮的講了許多,早已忘了是誰說的不想上學。

Advertisement

倒是他六哥,總有些心不在焉。

“六哥。”蘇舟順着時禦的目光過去,看見窗裏正為書冊定序的鐘攸,他道:“你怎麽啦?怎的不講話。”

時禦捏了他後頸,道:“閉嘴吃東西。”

蘇舟縮頭,只拿眼瞅着他。時禦神色不露痕跡,心裏其實煩躁,像是被什麽阻礙了的困獸。

自從從鎮上回來之後,先生似乎總避着他。并非說不獨處,只是……時禦掐了根草枝,再一點點揉碎。

只是總帶了點難以形容的疏離。

晚飯後時禦洗碗,鐘攸在側燒水,備明早的涼菜。兩人靠得近,只隔了幾指的距離。

“看天就要下雪了。”鐘攸将燙過的菜切成條狀,放進盆裏撒鹽入味。

時禦咬了一只紅椒在口中,食不知味的回答:“快了。”

“雪一下,再過些日子就要過年了。”鐘攸動作不停,“沒留神就要翻頁了。”

“過年大哥家裏熱鬧。”時禦嘴裏不覺得,臉頰卻被辣味激起微燙的淡紅色,他尚不自知。

“我往年都是兩三個人小聚,今年在這……”鐘攸正側目,忽地笑起來,他道:“時禦,你為何臉紅。”

時禦聞言擡手摸了下頰面,又蹭上了油點。他難得露出微懵的神情,擡手要擦。鐘攸先擡了手,冰涼的手背在他微燙的頰邊擦過去,這溫度和觸感的反差讓兩人俱是一愣。

鐘攸收回手,道:“……唐突了。”

時禦只盯着他,沒回話。

燒在鍋裏的水骨碌作響,鐘攸擡身去揭了鍋蓋,時禦才轉回眸,将最後的碗都沖清幹淨。

廚房裏有點熱,兩人各做各的事情,沒再接方才的話。

鐘攸只好再次開頭,道:“你見過鐘燮,為何不和我說?”

時禦道:“不知道他是誰。”

“那倒是,我未與你說過。”鐘攸理着菜,道:“我家與他家有點親緣,幼時常在一塊兒玩,年年都盼着他去我家避暑。”又情不自禁的笑道:“我那會兒沒人玩,自覺他是唯一的朋友,恨不得他就待在江塘,不要回去了。他家這一輩只有他一個,也覺孤單,故而便年年都來。直到後來大家都在一塊上學,才不複來回奔波。”

時禦手上微頓,狀若不經道:“他與先生是摯交?”

鐘攸只笑,道:“是啊。”

他與鐘燮最好的時候,也是他最意氣的時候。那個時候少年淩雲志,自負天下皆入眼,風雨也不過是自己翻手可現的波瀾。

但終究不是。

他只是被自負與狂妄遮蔽了雙眼,看不到自己已經站在了崖邊。他以為的抱負都只是以為。唯到了重摔在地的時候,他才真正的開始閉眼回溯,反省前塵輕狂。他如今看着鐘燮奔走,聽着時亭舟過往,心底未嘗沒有遺憾和欽羨。

然而他最終還是離開了京都。

只是一個沒有用途的人。

須臾,時禦要放碗的時候發覺鐘攸正擋在了櫃前,他沒出聲,就側一步擡手從鐘攸頭頂過,将碗放進鐘攸上側的櫃架裏。

鐘攸被他陡然靠近的胸口驚醒一般,退步要讓開,誰知時禦一手扶撐在櫃沿,一手按擋住退路,将鐘攸籠罩在自己的身形與牆壁之間。

“先生。”

垂盯人的深眸覆了陰影,顯得更具攻擊性。他不給鐘攸躲避的機會,直白道:“為什麽要躲我?”

鐘攸靠在櫃側的牆壁,和聲道:“我們日日都在見。”

時禦盯着他,卻只從他臉上見到了溫和平靜,與他教蘇舟認字時的神情毫無差別,仿佛在他眼裏,時禦也不過如同蘇舟,只是個學生。

時禦覺得自己靠近過這份溫意,但又在毫不知情的時候被推遠。就算他此刻堵住了這個人,将鐘攸困在手臂咫尺間,鐘攸面上的溫和也那樣的觸不可及。

仿佛從鐘燮叫出那一聲白鷗開始,先生就變得不像先生。

時禦收回手,站在昏暗裏不再看鐘攸。他望向別處,兩人之間再次沉默,半響後對鐘攸道了聲:“明日見。”

鐘攸靠在牆壁看着時禦轉身出去,順着窗,看着他消失夜色。青衫袖裏的手指縮成一團,在方才的抵抗中險些潰敗。

鐘攸就這麽靠着,直到夜涼透。

時禦在籬笆院外呆了一會兒,看那人從廚房裏出來,看那主屋的燭火熄滅。這會兒已是冷秋,夜裏的風吹得涼嗖嗖。時禦直身又看了會兒,才轉身沿溪回家。

這條路他踩過無數遍,如今走着走着,卻想起了那夜鐘攸踩着木屐趕來的模樣,如此清晰又溫柔。發絲的柔軟從掌心直達心底,讓他繳械匍匐。

胸口的煩悶讓人不知如何表達,時禦有過無數個失眠的夜晚,卻唯獨沒有為一個人的溫柔而失眠過。他壓着自家矮石牆的外沿地,一圈一圈走,在夜色深處,既無人窺探,也無人打擾。

年輕的側臉冷漠,他靠在院檐下,第二次抱怨這夜真長。第一次是蹲在鐘攸的院門外,不知所求,愣到天明。這一次是靠在自己院外,清楚渴求,久等天明。

只要天一亮,就能再見面。不論其中是什麽在阻礙,時禦都不會停下。他只想要鐘攸,這沒什麽不敢承認,他比誰都明白,自己脖子上的鎖鏈被自己栓在了何處。

鐘攸。

時禦默念一遍,又默念一遍,一直念到東際朦胧,天色泛藍。

蘇舟起了個大早,背了他的書袋就要去籬笆院。但今日家裏沒人,稻兒無人看,他就得再抱一個蘇稻。胖小子才學走路,還是愛說咿咿呀呀的時候,蘇舟就一邊抱着他出門,一邊由着他拽自己頭發。

路過時禦家矮牆時蘇舟本都跑過了,又蹬蹬蹬的倒回來,驚聲道:“六哥,你打這兒修仙呢?”

時禦過去将蘇稻拎起來,放在肩頭脖頸,照蘇舟後邊踢了一腳,“下回出門早點,上學趕着些。”

蘇舟蹦跳開,又蹭回來,道:“平日我可比這兒還晚,先生說要睡足了再去!你起這早,你站門口幹什麽?”

“觀天象。”時禦按了把他的腦袋,“看路好好走。”

兩人一道到了籬笆院,鐘攸正在院裏邊給月見草澆水。他今日換了件藕色的長衫,站籬笆霜色間看着很舒服。但時禦覺得他未睡好,眼底下有點青。

鐘攸一見蘇舟,先露了笑,目光越過時禦到了蘇稻身上,“好久不見稻兒了。”

蘇稻露出小米牙,啊啊的叫鐘攸,見到他有些興奮,騎在時禦脖子上扭動,揪着時禦的發。時禦倒也不覺疼,帶着蘇稻的小手臂,在院裏轉了一圈。蘇稻張着手,咯咯笑不停。

鐘攸見他神情竟是少有的溫柔暖和,不禁想起蒙辰說過,時寡婦掉過一個孩子,那會兒已經給起名叫谌兒了。

“六哥就是偏心。”蘇舟在一旁背手看着,道:“總是對小的好,師兄們都說我小的那會兒他也讓騎在脖子上。”又嘆息道:“我覺得我這會兒也不大啊,還能再騎一次。”

“留你六哥一條命吧。”鐘攸笑,“廚房裏溫了梨湯,去喝上一碗。”蘇舟登時抛了他書袋,就跑向廚房,也顧不得要不要再騎六哥脖子這個問題。鐘攸在後又喊了聲,“給你六哥也帶一碗。”

那邊時禦掃過來一眼,鐘攸正偏着頭,沒和他撞着。他帶着蘇稻過來,蘇稻在他脖子上對鐘攸張手,鐘攸擡手去接,蘇稻又咯咯的趴時禦頭頂上沖他笑了一嘴口水。鐘攸趕忙抽了棉帕去給擦,蘇稻這會愛找東西磨牙,擦着擦着,就抱了他的手指,含在小糯牙上咬。

時禦就這個便利看鐘攸,鐘攸只盯着蘇稻。蘇舟舀了湯出來,站在階上忽然想起什麽,大叫道:“六哥六哥!快放他下來!”

這邊兩人還沒來得及反應,那熱乎的童子尿就簌簌地順着時禦脖頸淋了他襟口。

蘇舟沒忍住,笑出來。蘇稻也不知自己犯了事,尚對着鐘攸肉乎乎的笑。

鐘攸也想笑,但先生到底有本事,生生忍住了。時禦将蘇稻擡抱下來,對蘇舟道:“給他擦幹淨,這兒沒換的衣服,別濕衣服上了。”

蘇舟擱了碗過來接侄兒。

鐘攸這才和時禦說了今日頭一句話,他道:“都濕透了,來屋裏擦一擦,再換身衣服罷。”

時禦跟他進了屋,脫掉外衫,裏襟也濕了些。鐘攸給翻找了套衣衫,時禦就去了小屏風後邊換。誰知不到片刻,就聽時禦叫他。

鐘攸以為是衣衫大小的問題,轉過屏風道:“應是會小……”

時禦袒露着上身,站裏邊看他。結實健碩的身軀清清楚楚撞在眼裏,腰腹處的肌理和腰胯深陷下去的線條都叫鐘攸一愣,他鼻尖一熱,猛地擡手按住鼻腔熱流,腳底下就要退回去。

時禦緩慢道:“先生,我夠不着。”

他指了指後頸,意示自己擦不到。

鐘攸指間已經漫出來了顏色,時禦也一愣,幾步過來,拿開他的手,正見鼻血。這小子一邊笑,一邊扶了他的臉,用帕子給他擦。

鐘攸奪過帕子,要退,手一推又摸到那胸口,燙得他退了一個踉跄。時禦将人拉了,帶着他的手壓在他鼻下。

“先生。”時禦挑了眉,“只是擦後頸。”

鐘攸心道。

自己這是清心寡欲久了……

作者有話要說:

腹肌和人魚線,也許在某些時候更能表現誘惑力w

不過為啥覺得鐘燮是大哥,他是總角之交。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