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失蹤

趙啓谟站在船下, 望着汪洋, 并無登船的念頭,他對已經上船的胡瑾和蘇司理說:“我在此等候”, 胡瑾想他是怕一身好衣服沾染到魚腥——畢竟巡檢船可沒有客船整潔, 他手下那幫小子還喜歡公船私用, 開去釣魚。胡瑾回頭問蘇司理:“那我們過去”,蘇司理道好。

巡檢船上有士軍和弓兵, 還有幾位司理院的差役, 他們要去攔截一艘剛離港的海船,捕抓殺害髹商的兇手。

趙啓谟目送他們離去, 獨自留在港口, 想着不會這麽快返回, 在海港找到一家視野好的茶肆,悠然坐在裏邊等候。

茶肆裏都是水手腳夫,他這麽位世家子,坐在裏邊, 顯得特別突兀, 不過海港的人們見多識廣, 知道頗有些來歷,也沒人去招惹他。

約莫一個時辰,巡檢船返回,趙啓谟連忙趕出去,正見從船上押下一位個高壯實的年輕男子。

士軍和弓兵紛紛下船,胡瑾和蘇司理落在後頭, 而且胡瑾打橫抱着蘇司理。蘇司理的樣子十分狼狽,衣領沾染污漬,官帽略有些歪斜,發絲則是淩亂。

“承信郎,将我放下。”

一登上陸地,蘇司理連忙擺脫胡瑾,然而他雙腳站不穩,整個人搖搖晃晃地,果然,頃刻就背對着胡瑾,痛苦嘔吐。

趙啓谟這時才想起,這位司理參軍籍貫吉州,那邊沒海。

“好些沒?”

胡瑾拍着蘇司理弓起的背,蘇司理含糊不清抱怨着什麽。

“會暈船你早說,我和手下那幫兵去抓就行。”

胡瑾現在抱怨他做什麽嘛,如果不是看他那張小俊臉蒼白得像紙,他胡瑾會随便抱個男人嗎。

“咳……哪有人……将船開得……東扭西歪……唔。”

說到東扭西歪,蘇司理捂住口,差點又吐。

不會蘇司理感覺好受些,整理衣冠,和趙啓谟并肩走着,胡瑾押着犯人,走在最前方。四周早就聚集了圍觀的人民群衆,議論紛紛,指指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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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到殺害髹商兇手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時就像滾雪花一樣,一波又一波的人們跟随、圍觀。午時,把本來熱鬧的朝天街堵得水洩不通。

“散開散開!”

士軍和弓兵也不得不去維持秩序,以防混亂中,出什麽岔子。

這麽群人,還沒路過滄海珠珠鋪,珠鋪裏的人早聞訊出來觀看。李掌櫃在你推我擠中,撞見合三,喊他:“合三,你知道抓住的是什麽人嗎?”

“我哪知道。”合三長得矮,拼命在人群裏蹦跳,想一睹犯人的真容。

不過聽周圍人的議論,似乎也能聽出幾分信息,說犯人是位槳工,至于怎麽追蹤到他殺人,有說是髹商托夢官人,有說是有人知道內情報案。

李果用力擠進人群,他個頭不矮,他瞅到官兵裏邊有個紫色的身影,覺得像啓谟,看得不仔細。終于排開人堆,趙啓谟也走得有些遠,李果歡喜喊着:“啓谟!”四周如此喧鬧紛雜,趙啓谟卻仍是聽到李果的喊叫,他回過頭,正見李果在人群裏朝他揮手。

前夜,兩人才在一起,沿着朝天街行走。前夜,李果送趙啓谟回城東,趙啓谟怕他獨自回去,路途又漆黑,還讓阿鯉提燈送他到四合館。當時想着殺髹商的兇手還沒抓到,夜晚獨行不安全。

趙啓谟也不過是回頭一看,對視上李果,示意看到他了,又轉身回頭,和蘇司理在交談着什麽。

李果目送他們離去,直到消失于人海。

這日正午,兩人在人群中的四目交集,不過剎那,因為覺得随時還能相遇,便也都沒當一回事。

殺害髹商的犯人,是艘海船上的槳工,也姓胡,排行老三,就叫他胡三吧。這艘海船停泊在此地海港四日,本來今天離港,幸好得胡瑾幫忙,開巡檢船攔截。

對于如何抓到殺害髹商的兇手,路邊社議論紛紛,實際情況是這樣的:

就在髹商被殺後兩日,港口一處酒肆的店家報案說,他看到一位水手拿着髹商的錢袋,因為髹商往時運輸貨物,常去酒肆歇腳,所以和店家相熟,店家認得錢袋。

由此便也就追蹤到這位水手,及他所在的海船,而後知道并非水手,而是位槳工。至于如何追蹤到槳工身份及他所在的海船信息,這些則都是胡瑾的協助。

午後,蘇司理把胡三提審,胡三老實招供。他是夜深醉酒,手中缺錢,閑晃在懷遠橋,正好見到髹商獨自一人行走,心生歹意,趁其不備,朝他胸口捶上一拳,本想讓他失去抵抗,不想把人打死。從髹商身上搶得一袋錢,見錢袋材質好,沒舍得丢棄,留着用。

“這件剔紅可是被你砸毀?”

犯人伏案,蘇司理還不忘讓差役,将遭破壞的剔紅漆盒遞給犯人。

胡三跪在地上,一臉懵,一時沒反應過來堂上官人是要他幹麽,捶死人是死罪,死罪都認了,這砸漆盒還能加罪嗎?

“是被小的砸毀。”

胡三爽快承認。

“為何砸它?”

蘇司理命案已破,有的是閑情雅致研究這麽件奇異的事,雖然說無足輕重,可是以後破案要是還遇到類似的情況呢,要重視經驗的積累嘛。

“小的在船上聽海商說,剔紅裏邊都是金銀胎,就把它砸開,想找找有沒有金銀,誰知裏邊只是土胎。”

胡三頹然地坐在地上,想着也沒什麽可以再審了吧,砸漆盒這種事都被審問。

堂上的蘇司理點點頭,想着竟真被趙二郎說對。

将胡三押下去,蘇司理書寫文書,人命案得報給上頭審核。他這人熱愛工作,工作使他快活,一幹活就廢寝忘食。

直到一位家仆過來通告,外頭有人要報案。蘇司理才擡起頭,發現桌旁早點上油燈,外頭的天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漆黑。

可憐的蘇司理抵達廣州任職不久,一個家眷也沒在身邊,甚至沒人來問他會不會餓。

“什麽案子?”

蘇司理起身,扭扭僵直的脖子。想着這個時辰,院門應該關了,怎麽還有人闖進來,看來老門子又忘記關院門。

“回官人,是位珠鋪掌櫃,說他的夥計适才走在路上,被人劫走。”

“這麽說有目擊者啰?”

蘇司理夜晚本來不用受理案件,差役們早回家去,何況他肚中饑餓,但既然是被劫走,報案人又連夜趕來,必然是急事。

家仆執燈,蘇司理走在後,兩人來到堂上。蘇司理往下一看,堂下站着一老一少,着急地團團轉,見蘇司理出來,仿佛餓上許多天的人見到饅頭,撲到跟前來,那年少的更是一把眼淚一把鼻涕。

“別急,慢慢說。”

蘇司理挨着椅子,緩緩坐下,此時他感覺自己有些頭暈,特別想吃甜的東西,然而他還要辦公事呢。

“司理官人,我是城西滄海珠珠鋪的掌櫃,姓李,單名道。鋪中有位淳厚、勤快的後生叫李果,他天黑行路時,在澳口突然遭人劫走。”

“可是有人目睹他遭人劫走?”

蘇司理得問清楚先,上次有個老婦人報案她孫女被牙人抱走,其實睡在自家床底下。

“有的,就是我侄子,李棋,阿棋,你和官人講講當時的情景。”

李掌櫃推了推阿棋,阿棋上前,仍還在用袖子揩淚。

“官人,有四五個人,天好黑,穿什麽衣服分辨不清,他們先拿東西砸破我頭,我躺在地上,爬不起來,果子喊我快跑,是說他仇家。我看他們踢打果子,我拼命喊救命,可是沒人敢來幫我們,他們一直打果子直到把果子打暈,還套上麻袋,把人擡走,也不知道去了哪裏……”

阿棋哽咽,再說不下去話。好一會,他平複情緒,繼續說:“官人我句句屬實,這是他們打的傷。”阿琪把額頭的發一撥,露出額上的血跡,那血跡沿着臉龐、脖子,滴落在衣領上。

蘇司理覺得駭人,聽得惱怒,憤然躍起,一拳拍在案上。這當衆施暴、劫人還有沒有王法了!

“你去,去喊胡瑾。”

蘇司理緩緩坐回椅子,覺得雙腳發軟,也是,他今天才吐得七葷八素,而且大半天胃裏湯水未進。

老仆領命,趕緊去找胡瑾。

深秋,天黑得早,珍珠鋪打烊,外頭就已經漆黑一片。

“果子,要不要去張七店吃燒鴨?”

阿棋夜晚空閑,想着四處走走。

“走,棋哥,我請你。”

李果豪氣攬着阿棋,他這兩日似乎特別開心,以往要讓他請一頓飯,可不容易,相當摳。

張七店就位于澳口,離李果住的四合館不遠,那是一家物美價廉的肉食店,賣燒鴨飯。

李果好久沒吃到油膩膩,脆嫩香噴的燒鴨,想起這美味,相當饞。

于是兩人結伴穿過暗巷,來到布滿食店的澳口右岸邊,還沒接近張七食店,突然就從角落裏竄出四五個人,阿棋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頭上已被狠敲打一棍。阿棋攤在地上,一時被打愣,但聽到李果在叫他:“棋哥快跑,是我仇家!”阿棋茫然捂住汩汩流血的頭,朝李果看去,正見那些人在踢打李果,下手十分狠辣。阿棋惶恐極了,嘶聲喊着:“救命啊!救命啊!”雖然天色昏暗,四周沒有什麽人,然而阿棋明明看到是有人路過的,卻反倒落荒而逃。沒有人救他們,阿棋絕望地哭叫李果名字:“果子,果子!”

除去起先被痛打時的幾聲慘叫聲,此時的李果已經被打暈,軟綿綿躺在地上。

阿棋趔趄爬起來,想撲過去救李果,那些暴徒,卻只是把阿棋推開,一麻袋将李果套起,兩人擡着,迅速離去。

栽倒在路邊的阿棋,大概昏迷了一會,醒來發現自己滿頭的血,身邊早沒有李果和那群暴徒的蹤跡,他搖搖晃晃,走回驿街。路上也曾求救他人,無奈阿棋言語混亂,模樣吓人,沒人肯幫他。

阿棋奔回衙坊,跟李掌櫃哭號果子被人劫走,把李掌櫃吓得半死。想也沒想,李掌櫃就拽着阿棋,奔到司理院報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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