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月色下的南遠寺
午時, 綠珠來送飯, 見周政敏一臉愁容。李果人站在店鋪外,目送過往行人, 一副沉思貌, 另一旁的李掌櫃, 也顯得平靜,目光落在街上。
這條商街, 人流多, 熱鬧。望眼所及,幾乎每家店鋪都有客人, 有生意在促成, 有財物聲在叮響。獨獨這家李周真珠, 似乎為世人所遺忘。
“果哥,你過來吃飯,湯一會涼啦。”
綠珠将食物擺上桌子,喚店鋪外的李果。
李果聽聞, 慢慢走進來, 他在思考着什麽。李果坐落, 跟前擺放一碗飯,他視若無睹。身旁的周政敏早換了另一幅模樣,捧着碗扒飯,吃得滿嘴油光,憂愁盡掃。
“掌櫃,我想舉行一日關撲。”
李果拿起湯匙又放下, 仿佛下了決心,他把他思考的事情說出。
“關撲,不失是招攬顧客的辦法。李東家,你打算怎樣關撲?”
“即是要饋贈,那便贈好珍珠,上品的三分珠,二十顆。”
李果算過了,花這筆錢,他承受得起。
“果員外,這也太大手筆了?”
周政敏驚得到嘴的五花肉,從筷子夾縫裏哧溜滑落。
“上品三分珠十顆,四分珠一顆。”
李掌櫃畢竟經驗老道,在京城這樣的地方,關撲二十顆三分珠,吸引不了多少人,關撲一顆價值百缗的四分珠,則會成為一時話題。
“确定可行嗎?”
周政敏激動地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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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行,就這麽決定。找幾個閑漢,讓他們将消息到大街小巷裏散播。”
李果連如何廣而告之也想好了。
“唉,你們覺得行,那便做吧。”
周政敏這人不精明,但是既然李掌櫃和李果都贊同,那他沒意見。現今三人一條船,只能咬牙一條心,共度難關。
兩日後,關于朱雀門街的李周真珠鋪要關撲四分珠的消息傳開,人盡皆知。
關撲當日清早,李果等人前來開鋪門,驚喜發現,店鋪外已圍滿人群,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參與關撲的人,不限男女、年紀,每人出資數文和李果關撲,連贏李果五次,可以獲得顆上品三分珠。而連贏十次的人,則能得到一顆四分珠。
周政敏記人名,阿棋、阿小和李掌櫃看鋪,綠珠負責饋贈珍珠。
店鋪內人擠人,因有李掌櫃在,又請了幾位閑漢看場地,并未發生混亂。
賭贏李果的人,去綠珠那邊領珍珠,沒有贏的人,也圍到綠珠身邊轉悠。看這位貌美的妙齡女子從櫃中取出珠盒,并且打開,展示珍珠,再親自遞到獲勝者手中。周政敏見綠珠身旁全是青壯男子,他擠開人群,自動擋在綠珠身旁。綠珠什麽樣的場面沒見過,絲毫不慌亂,見到周政敏護她,她對周政敏微微一笑。
十顆三分珠贈出,尚未有人賭得四分珠。此時已近午時,李果在參與關撲的人中,挑一個順眼的,賣了個人情予他,讓他把四分珠贏到手。
“哈哈,我贏了!贏了!”
一位窮糙漢子趔趄站起身,一臉說是笑不如說是哭的表情。
“政敏,領他去取四分珠。”
李果将關撲用具覆蓋在桌上,以示結束。李掌櫃站在人群中,大聲宣布四分珠已有得主,關撲到此為止。
衆人興高采烈擁簇着窮糙漢子離去,窮糙漢子捧着四分珠喜極而泣,自不必說。
待窮糙漢子離去,店鋪中的人群仍不舍離開,就也有來問珠,有來看珠的。李果和周政敏都曾經是珠鋪夥計,接待顧客他們在行,趁機促成了不少生意。
這日關撲,雖說掙不夠賠,然而畢竟也賣出數顆珍珠,入囊許多錢,把周政敏樂得合不攏嘴。
這還只是一日之間的效應,自從這次關撲後,李周真珠鋪漸漸有點名氣,前來購珠的顧客雖然還不多,但比先前門面冷落的情景,實在是好上不少。
在珠鋪忙碌數日,也沒有空閑和趙啓谟相見。一日李果去城東送珠,路過趙宅附近,李果突然非常思念趙啓谟。然而李果終究沒有上門拜訪,他知道趙啓谟有許多友人,都是青年俊傑,他害怕被看出端倪來。
李果黯然回家,不想夜裏阿鯉前來,遞給李果一封信。
趙啓谟在信中讓李果于黃昏出南門,到城郊南遠寺門後等候他,兩人可以在城郊留宿,隔日再返回。
這還是趙啓谟第一次約李果出城。
李果把書信讀了又讀,欣喜極了。他們往時都只是在夜晚相會,這次兩人可以白日相伴,有一夜一日的時間。
擡頭看天,太陽偏西,李果不做多想,牽了馬便跟綠珠說:他和友人有約出游,明日後返回。
“果哥,是哪位友人?”
綠珠對李果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友人,十分好奇。
“趙舍人,他是京城人,你往時在廣州曾見過。”
李果沒有隐瞞是誰,對于綠珠,他不忍去編些謊話欺騙她。
“便是送香盒的那位嗎?”
綠珠恍然,她聽周政敏說過,這位趙舍人是國子監的監生。想到李果有這麽厲害的朋友,綠珠也是為他高興。
“便是他。”
“明日才要歸來,把風袍也帶去,夜裏冷。”
綠珠塞給李果一件風袍,目送李果披着一身霞光離去。不知為何,綠珠總覺的那位趙舍人和李果未免太過親昵了。看來往日李果夜出,說去會友人,恐怕也是去見這位趙舍人吧。
城南的南遠寺,頗有名氣,香火旺盛。
它位于戴紫山的山腰上,離城南不遠。李果黃昏出城門,抵達南遠寺時,天色昏暗,夜幕吞噬最後一縷晚霞。
站在南遠寺門後,在月色下,聽着松林聲,李果心情寂靜,甚至有些美妙。曲曲彎彎的山道,一盞燈火冒出,繼而是噠噠噠噠的馬蹄聲。李果提上燈籠,牽着馬,站在山道上等候。他看到趙啓谟騎馬趕來,夜風将他绛紅色的錦袍吹拂,他騎着匹高大的白馬,在月光下俊逸如神祇。
趙啓谟勒停馬兒,居高臨下注視李果,李果将燈火舉起,照耀兩人的臉龐。
“南橘,你随我來。”
趙啓谟在前領路,他的駿馬跑得飛快,不時要停下來,等候李果。李果胯下是匹腳力低劣的馬兒,性子還慢吞吞,李果拿馬鞭抽它,聽它痛苦嘶號,第二下再不忍抽下。
“下遭,我送你一匹好馬。”趙啓谟不急不躁,微微笑着。
“那我要白色的馬,像你那匹那樣又高又神氣。”李果一點也不客氣,跟趙啓谟說着他的喜好。
“好好。”趙啓谟的話語,帶着笑意,還有不易察覺的寵溺。
“不遠,往前再五裏,有家店舍。”
趙啓谟讓身下的馬兒放慢腳步,他和李果并肩,悠然朝山道盡頭走去。
路上樹木茂盛,到那月光被遮掩的地段,唯有兩匹馬上拴的燈籠,在散發光芒,像兩團火焰。
春日的夜風,帶着絲絲寒意,李果身邊有趙啓谟相伴,只覺得美好至極,胸口一團暖意。
趙啓谟所說的館舍,在一處村落的入口。孤零零一棟,遠遠看着寒酸。走進才發現旅客不少。從南前往京城,大抵都是選擇這條近路,由此雖然是村落,生意倒是不錯。
舍店也不是那種木屋土牆的鄉下民房,而是整潔、寬敞的旅館。
趙啓谟定下一間上房,吩咐店主婦準備酒菜,便和李果到房中歇息。
客房平實,木案低矮。
舍店的仆人,将酒菜呈上。趙啓谟和李果席地而坐,相視而笑。
“我往時曾和友人來過此地,雖然是村店,酒還不錯。”
趙啓谟為李果倒酒,小小一盞美酒,琥珀色澤,香醇甘美。李果端起酒盞,仰頭飲下。趙啓谟則是慢慢品嘗,淺嘗辄止。
“明早,我想帶你去鯉龍池,在村後的一處座山上,那是處鮮有人知的美景。”
趙啓谟特意帶李果出來游玩,他們也并非只有夜晚才能相見,才能在一起。
“這還是和你第一次出游。”
李果很向往,他凝視趙啓谟的眉眼。想着,若是有朝一日自己成為一位巨富,便無須再為生活奔波,可以任性而為。只要趙啓谟肯陪他,那他便陪趙啓谟走至天涯海角,天荒地老。
“我三日後,将參加春闱,恐怕春闱後,有十數日無法和你相見。”
趙啓谟将李果的空酒盞拿來,再次倒滿一盞酒。
“啓谟,你必能高中。”
李果端起酒盞,又打算一飲而盡,不想手腕被趙啓谟握住。李果擡眼看他,見趙啓谟神色凝重。
“你可知我高中後,便得娶妻?”
趙啓谟聲音低沉,且冷靜的像一條靜止不動的寒溪。
李果掙開趙啓谟的鉗制,美酒澆灑入喉,頓覺酣暢淋漓。
“我知道。”
李果擱下空酒盞,嘴角沾着酒漬,雙唇泛着光澤。
“我不會糾纏不休,你若是娶妻,我便離開你身邊。”
李果的眸子清亮,臉上無喜無悲,他話語裏沒有痛苦,沒有悱恻,他只是在平靜陳述一份抉擇。
趙啓谟心口一陣刺痛,然而這份痛楚,很快又消失無蹤,它被趙啓谟壓制在心底。趙啓谟默然,他看着李果,他那眼神,讓李果覺得十分難過。
“啓谟,有這些時日的相伴,我已經心滿意足。”
李果将趙啓谟抱住,他痛苦時會哭,絕望時會流淚,然而趙啓谟總是不聲不響。
你可知,能與你相擁,同床共枕,已是幸福至極。再多的,我不敢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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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