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鯉龍池
館舍的油燈昏暗, 在木案上散發着微弱的光, 照射不到牆角的木床,何況木床還拉下了床帳。房中, 低低的喘&息聲此彼起伏, 木床發出細微的咯吱聲, 一只手從床廂裏探出,揪緊床帳, 又被另一只手掰開, 執住,緊扣。除此, 幾乎是悄無聲息, 渡過漫漫長夜。
清早, 趙啓谟喚醒李果,又去吩咐店主婦準備酒菜,以便攜帶上,而後兩人前往鯉龍池。
兩人兩馬, 馬上負着酒和食物, 因為清早天冷, 李果和趙啓谟都穿着風袍。他們騎馬行走在田堤上,村口插秧的農人把這兩位年輕男子打量,目光裏有着不解。一位看着是位世家子;一位則是商家子,兩人華服白馬,出游田野,單獨兩人, 竟是沒有仆人跟随。
這趟出城南,李果沒帶上仆人,李果向來親力親為,有無仆人沒差別。倒是趙啓谟從小養尊處優,奴婢成群,身邊至少也會跟上阿鯉,這次出行,卻獨身前來往。阿鯉自然知曉他們兩人的事,趙啓谟沒帶上他不是因為顧忌,恐怕是只想兩人相處,再不願有他人。
前兩日此地大雨,田堤泥土松軟,溪流高漲,道路不好走,馬兒深一腳淺一腳行進。騎在馬身上的兩人,倒是不用沾泥沾水,悠然欣賞田野的風景。路過數畝田地,眼前出現一座樹木茂密的山丘,趙啓谟執鞭指着前方。此時馬蹄下的軟泥地面,已更換為堅硬的石子幽徑,兩人驅趕馬兒,噠噠噠噠登上山坡。
山腰路窄、陡峭,馬行不便,趙啓谟和李果把馬拴在一顆老樹下,兩人步行前進。此地果然是鮮為人知,路上除去他們,再無其他游客。
還未見到鯉龍池,遠遠便聽到水聲嘩嘩。在趙啓谟帶領下,李果來到一處山崖下,擡頭,驚喜發現一道瀑布從天而降,水花飛濺撲臉。多虧前兩日的大雨,瀑布水量充足,傾瀉入腳下的深潭,四周水霧朦胧。
打量周身,人踩在深潭之上,身立于瀑布之下,即是險境,也是奇景。
空山無人,水聲磅礴。
兩人站在水簾前,執手相視,水霧打濕他們的衣襟和發絲。
“喜歡嗎?”
“喜歡。”
李果攬靠在趙啓谟肩膀,他出生貧賤,以往終日為三餐奔波,鮮少會留意山水之美。李果想,這裏是趙啓谟喜愛之所,特意和他分享。
李果擡頭看瀑布,低頭看執在手中屬于趙啓谟的手掌。趙啓谟的手光滑,結實,手指長長,指尖平圓,很好看的一只手。李果将它拉起,貼熨在自己胸口。
“我聽聞海外番人,以戒指為婚誓。”
趙啓谟抽出自己的手,反倒将李果手執住,放在唇邊,親了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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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我們大不相同。”
“嗯。”
李果下巴抵在趙啓谟肩上,他整個人靠在趙啓谟身上,趙啓谟另一只手臂摟着他的腰身。
知此山無人,這番親昵的動作,倒不必怕被他人發覺。
“你我皆為男子,即是有違禮教,不如以番夷之俗為之。”
趙啓谟攬抱李果的手臂已放開,不知何時,他擡起一只手,手中有兩枚環戒。
“你,不是說你我是茍且……”
李果眼眶發紅,想起這話心中酸楚,他話語還沒說完,便被趙啓谟吻住,趙啓谟不想聽。
明明是他親口說得話,他卻又不想聽,這人總是将殘忍的話語說出口,連并着将自己傷害。
李果捧着趙啓谟的頭回吻,心裏不知是什麽滋味,瀑布的水珠拍打在他們臉上,兩人都是一臉的水漬。親吻過後,兩人抵着額頭呼吸,李果聽到趙啓谟用低啞的聲音說:“果賊兒,你我,一人一枚。”
李果伸出手指,趙啓谟為他戴上指環,因是番人規則,指環很大,戴在李果食指上正合适。
這是枚做工精湛的金指環,環上刻着耶悉茗(素馨花)花卉,首尾相繞,煞是好看。
李果從趙啓谟掌心中取走一枚,他将戒指戴在趙啓谟無名指上,大小正合适。
兩只手緊扣在一起,金燦燦的戒指,在陽光下閃動。
李果眉開眼笑,他親了親趙啓谟,歡喜得很。
趙啓谟平靜将李果推開,搭在李果腰上的手也緊接着松開,李果本來不解,即而聽到了人語聲。
山道上,三四位儒生打扮的男子,正踩着石子,要登上鯉龍池。
“啓谟,我們下山去。”
李果扯趙啓谟衣袖,他擔心會遇到和趙啓谟相熟的人。
趙啓谟不慌不忙,和李果從另一條小徑下山。
這條小徑,偏僻難走,陽光燦爛,林中悶熱,李果走得滿頭大汗。李過扯開領子,挽高袖子,恨不得将外袍扒掉。想到趙啓谟穿得比他多,李果拿眼瞅趙啓谟,卻見他臉上一滴汗水也沒有,氣淡神定,明明他脖子上露出三層的領子,穿那麽多件,他怎麽可能不熱。
李果擦去額上的汗水,他滿臉通紅。
“就在那裏,南橘,你先去乘涼,我去找水。”
趙啓谟指着山腰處,一棵老樹,兩匹馬在那兒,那是他們來時的路。
“帶了酒,你別去。”
李果怕山上有蛇,何況山道陡峭,讓人擔心。
見趙啓谟轉身消失于樹林,李果連忙跟上,哪還顧得炎熱、難受。
就在離他們不遠處,有條溪流。
李果歡喜,蹲在溪邊,挽水拍臉,冰涼舒暢。趙啓谟遞給李果手帕,讓李果擦臉。那是條素色的棉手帕,幹幹淨淨,疊得整齊。李果捧着手帕拭臉,而後将手帕在溪水中,洗了又洗。他拿着濕手帕,站在趙啓谟跟前,幫趙啓谟擦臉,邊擦邊問:“ 你不熱嗎?”擦拭至脖子,李果臉湊得近。趙啓谟貼着李果耳際輕語。李果頓時臉紅如熟蟹,連忙退開兩步,他瞪大眼看趙啓谟。卻見這人仍是一本正經的樣子,他整理衣領,袍袖,從容裝水,說:“走吧。”
李果還在回想适才趙啓谟那句:先前不熱,挨着你便有些熱了。
大概就是字面上這個意思,啓谟沒在說葷話,李果偏偏頭,想着。
兩人返回拴馬的地方,在樹蔭下喝酒吃食。休息一番,臨近午後,兩人才騎馬返回店舍。
返程,李果說想騎趙啓谟的馬,趙啓谟笑着和李果換馬。李果開心地躍上啓谟的名馬,還把自己那件熱的要死的風袍,綁在馬身上。
“駕!”李果一聲大喝,駿馬馳騁而去,吓得李果在馬上嗷嗷叫。
趙啓谟慌張追上,趕及時,李果顯然已能駕馭這匹駿馬,只見他一人一馬,在山坡上等候。
午時,兩人回店舍,沐浴更衣,讓店主婦送來冰涼的飲子。
館舍陰涼,輕風徐徐,十分舒适。
李果擦汗發絲,趴在席上歇息,不會,見趙啓谟穿着襯袍走來。
“此時太陽正熱,午後回城吧。”
李果跳下床,到臉盆架旁取巾布,幫趙啓谟擦發。
“在此小歇會。”
趙啓谟接過巾布,自己擦拭。
李果捧着碗,咕咕喝着冰飲子,兩條腿蕩在床沿。
他頭發披散,身上只穿着貼身衣物,松垮的領子,随手系的衣帶,看着一扯就開。趙啓谟強迫自己移開目光,這大白日的,有傷風化。
“啓谟,好好喝,你也喝。”
李果笑得眉眼彎彎,将一碗冰飲子遞到趙啓谟嘴邊。
趙啓谟嘗了一口,太甜。
擡頭,目光停留在李果水潤光澤的唇上,趙啓谟湊過去吻李果。
那碗冰飲子最終潑撒在地上,床帳放下,緊閉的門窗外,樹葉沙沙響。
午後,李果穿戴整齊,挽起床帳,覺得悶熱,渾身濕粘。他下床,推開窗戶,一陣涼風吹來,頓時舒爽極了。
“啓谟,我先回去,我們分開走。”
李果坐回床上,雙手收攬一頭亂發。
趙啓谟從床上坐起,他用手指當梳,幫李果打理頭發。他拿來頭須,幫李果将頭發纏上,挽了一個低斜的發髻。
“我考完,便讓阿鯉報知你。”
趙啓谟說的是春闱的事。
李果看着窗外柔和的陽光,他覺得自己該走了。
“啓谟,你要高中,不枉苦讀這十多年。”
李果轉身,對趙啓谟說着。他話語真摯,他不為自己打算,他更不忍趙啓谟因他而荒廢學業。
“我自是能考上。”
李果微笑,想着趙啓谟以後穿上官服莊重的樣子,這位官人不及弱冠,少年俊傑,長得又是極好看。而這樣的一個人,曾經為他所有。
“那我豈不是睡了官人。”
李果本來胡亂想着,不慎給說出口來。
“嗯,誰睡誰?”
趙啓谟聲音很輕。
李果滿臉漲紅,掙紮出懷抱。
他前去開門,回頭看趙啓谟,見他端正坐在床上,正慢條斯理地穿戴衣服,還是一幅一本正經的樣子。李果擡手看手指上的戒指,他嘴角勾起,他想,至少這些時日,這人屬于他。
出店舍,李果到馬廄牽馬,見一位世家子正抱胸打量趙啓谟的白馬。李果警覺,他看着世家子,世家子也在打量他。李果心虛,低頭過去解馬缰,他的馬和趙啓谟的白馬拴在一起,而這位男子,又站在趙啓谟白馬身邊,一步也不想挪動,死死盯着李果。
李果心慌,想這人該不是認出趙啓谟的白馬。啓谟的馬,馬鞍辔頭,奢華新奇,又是匹名馬,不難辨認。
慌亂解開馬缰,李果本想牽出自己的馬,立即揚鞭而去,卻一眼瞥到綁在趙啓谟白馬上的風袍,那是他的風袍。冷靜,李果心中安撫自己,風袍可以不取,不能取。
李果牽出馬兒,盡量讓自己的行為舉止自然,他跨上馬,揚鞭離去。
“這人是誰?”
世家子目送李果離去,仍是抱胸姿勢,詢問看馬廄的馬役。
“回袁衙內,只知姓李,和一位官人前來。”
“官人?可是姓趙?”
吳伯靖的一對濃眉豎起,神情看着很兇惡。
“是是。”馬役點頭。
不只是因為這人的劣馬和趙啓谟的馬拴在一起,更因為這位俊秀男子身上的龍涎香氣息。尋常人嗅不出龍涎香的差異,吳伯靖能,趙啓谟近來熏的龍涎香還是他親手贈送的,最為上等,京城也沒幾人有。
“阿合,跟上他。”
吳伯靖吩咐他身邊的仆人。
“是。”仆人牽上一匹馬,二話不說,便追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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