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登科
午後, 出城南的吳伯靖, 如往常來到裏杏村的村口店舍入住。他夜裏要和一位女子幽會,那女子便住在城郊三裏外的澤雲樓。吳伯靖風流倜傥, 膽大妄為, 也不管那女子是承宣使賀擇的小妾。
女子喚青娘, 在妓館時,便和吳伯靖有私情。後被好色的賀擇強贖, 鎖在城郊一處小樓上, 日子過得凄涼。
賀擇雖是威風凜凜的武官,奈何懼內, 買得美妾也不敢往家裏放, 只得偷偷安置在城郊。成為賀擇的妾, 青娘本是身不由己,心有怨言,何況她素來又喜愛吳伯靖,便也就奮不顧身。
吳伯靖每月出城三次, 次次都是來見青娘。
偏偏這次, 趙啓谟也在城南, 入住在裏杏村村頭的店舍,就這麽撞上了。
吳伯靖帶着随從阿合來到村口店舍,他下馬,舍店的仆人過來服侍,将他的馬牽往馬廄。吳伯靖不過掃視一眼馬廄,發現裏頭已有四匹馬, 其中一匹為白色的高頭駿馬,看馬鞍十分眼熟。吳伯靖走上前去,第二眼,就已認出是趙啓谟的馬。
趙啓谟的白馬名喚銀雀;吳伯靖的白馬,名喚銀鈞,這兩匹馬本為同一母馬所産,都是名馬。吳伯靖知道趙啓谟喜愛這匹白馬,不會借予他人使用,必然,趙啓谟,便就在舍店裏。
正打算盤問舍店的仆人,擡頭,便見一位少年走出舍店,朝馬廄走來。這位少年穿着紅袍,露出白色的衣領,儀态優雅。近看五官精致柔和,眉眼洇着風情,雖不妩不媚,卻美麗得讓人不禁多看兩眼。吳伯靖抱胸打量少年,他發現少年朝他的位置前來,目光也正落在趙啓谟的白馬上。在少年挨近瞬間,吳伯靖嗅到了龍涎香的氣息,感到疑惑,他再次打量少年,而此時,位少年也警惕地看向吳伯靖。吳伯靖從少年的穿着打扮已分辨出他非京城人,既而又覺得少年的樣貌有幾分眼熟,一時卻是思憶不起。
少年裝作若無其事,進入馬廄裏解馬匹,一度吳伯靖以為他要解的是銀雀,而後才知不是。然而少年的馬是匹劣馬,卻和銀雀拴在了一起。當少年牽着馬兒,從吳伯靖身邊走過,吳伯靖辨認出少年身上的龍涎香氣息不同一般,既而,他想起,他見過這人,就在谪仙正店,當時此人醉酒,趙啓谟讓仆人阿鯉護送此人回去,趙啓谟說此人是他在刺桐的友人。
待少年騎馬逃離,吳伯靖越發覺得不對勁,他将舍店的仆人喊來詢問,得知此人姓李,正是和趙啓谟一同前來舍店。吳伯靖沒多做思慮,立即讓随從阿合前去跟蹤。
吳伯靖內心很震驚,甚至是惱怒,他和趙啓谟相熟十多年,趙啓谟的品性,他再清楚不過。趙啓谟絕非喜好男色、甚至自甘堕落,去做出那等不恥事情的人。這李姓少年,樣貌嬌好,儀态柔美,裝扮輕佻,吳伯靖見過類似的市井小兒。這類小人,憑借一張好皮相,鑽營使詐。為謀財物,甚至不惜獻媚乞寵,作踐自身,下流無恥。想來必是這小人迷惑了趙啓谟。若是去糾纏他人便也罷了,這是吃熊心豹子膽,敢來招惹他吳伯靖的摯友。
吳伯靖問清趙啓谟所入住的房間,他特意去避開,以免和趙啓谟逢面。趙啓谟是很聰明的一個人,若是在這裏兩人相遇,只是徒增趙啓谟的尴尬、難堪而已。
趙啓谟和吳伯靖一樣是世家子,他身邊從來都跟随仆從,這次獨自到鄉店來,身邊一位随從都沒有,想來他也找不出什麽好借口來,不如不見。
吳伯靖倒是顧及友人臉面,卻不想稍後,趙啓谟到馬廄牽馬,一眼便認出了吳伯靖的銀鈞白馬。趙啓谟沒做停留,心存疑慮離去。
黃昏,仆人阿合返回,他告訴吳伯靖:“小的一路跟随那人,往城南去,直走至朱雀門街。見他進了一家喚做李周真珠的珠鋪,那人便是珠鋪的東家。”
吳伯靖聽後若有所思,随後又問:“确認是珠鋪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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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聽店內一位掌櫃模樣的老漢,喊他‘李東家’。”
阿合做事細心、盡職,由此吳伯靖經常帶他在身邊。
“下去吧。”
吳伯靖躺靠在木榻上,思索着自己是否弄錯了。此人是珠鋪東家,恐怕是商賈之子,那就也無需出賣色相,去謀他人錢財。
只是他身上,因何有趙啓谟龍涎香的氣味,又因何與啓谟在此地相伴?
谙熟風花雪月事的吳伯靖,總覺得不對勁。
春闱前日,吳伯靖在宅中邀請趙啓谟和秦仲平飲酒。吳伯靖宅中的美姬衆多,圍簇在兩人身邊服侍。
“你們倆可得早些将婚事定下,若不高中後,夜晚外出指不定就挨了悶棍,被人捆去成親。”
進士最值錢,京城的名門望族商賈巨富,無一不是想從皇榜裏搶個女婿。這挨悶棍後,被押去成親的事,還真的曾發生過。雖然吳伯靖多少有揶揄的意味。
“我是無妨,沒有名家閨秀看中我這麽個書呆,子希可就不同了。”
秦仲平悠然喝酒,他平素正派,不愛開人玩笑,只是他有一點不好,沾酒後,話語就多。
“子希在城東走一圈,得挨多少悶棍啊。不說其他人家,光就我老秦家,你老吳家,可就走不過去了。”
喝酒傷身害智,已有幾分醉意的秦仲平,說話都不經大腦了。想來他對春闱是有十分的把握,才會如此高興暢飲。
“不得拿此等事開玩笑。”
趙啓谟出聲制止,他料想吳英英必在門後偷聽,适才聽到門後衣物窸窣的聲音。
“啓谟,仲平這是醉語,就當他醉言無忌。然而你,竟沒有喜愛的女子嗎?”
吳伯靖知道趙啓谟不怎麽喜好女色,也從未曾為某位女子癡情過。往時并不覺得奇怪,然而近來便覺有些怪異。他和趙啓谟情同手足,趙啓谟在他面前,不會裝飾什麽,從不會在他跟前充道德先生。
“世間女子千姿百态,自有其美好的一面,只是我無心婚配。所謂登科婚娶雙喜臨門,也不過是近年來的習俗。”
趙啓谟端起酒盞,一口悶下。趙啓谟話語剛落,便聽到門口傳來一陣聲響。吳伯靖起身,到門後去,果然見妹妹吳英英躲着偷聽,吳伯靖小聲将她斥走。
自家妹子芳心明許趙啓谟,吳伯靖怎會不知道,只是趙家又怎麽看得上這麽個瘋丫頭呢。自己雖然是她親哥哥,可也覺得她配不上趙啓谟這般的人物。
“子希,你該不是有心儀的女子,不便迎娶,卻來發這通不願婚配的話?”
秦仲平詢問。
趙啓谟為自己倒盞酒,他端起酒盞,正聽到秦仲平這句話,他一言不發,舉酒盞的動作凝滞在半空。
“并無。”
趙啓谟将酒飲下,擡頭正見吳伯靖在看他。
“往時不見你手指上有戒指,幾時買來?拿來看看。”
吳伯靖眼尖,發現趙啓谟執酒盞的手指上有一枚金戒指。
趙啓谟擡手查看,沒做遲疑,脫下遞給吳伯靖。奇珍異寶,吳伯靖見過無數,他這人愛鑒物。
指環被吳伯靖兩指夾起,仔細端詳,他從形制、紋樣認出這是番人的指環,而非中國之物。
“此物做工精細,唯可惜樣式有些老舊,近來在指環上鑲嵌紅藍寶石,新奇昂貴,倒也有趣。”
吳伯靖将戒指歸還,對它的興趣已索然。
四五盞酒下腹,因着明日要春闱,不能飲多,趙啓谟和吳伯靖話別。此時秦仲平早已被仆人攙回家去。吳伯靖将趙啓谟送出。吳伯靖突然說:“昨日午後,在裏杏村店見着你的馬。”趙啓谟聽後,顯然平靜,他說:“我與一位刺桐友人出游,去看鯉龍池。”吳伯靖笑說:“既是你的友人,下遭介紹我認識。”
趙啓谟在京城的朋友,很多都是吳伯靖的朋友,兩人打小便是好友,鐵哥們。
兩人路過花廊,走至門口,吳大力攬抱趙啓谟的肩膀,誠摯說:“老弟,明日登科,可就是天子門生,百姓的父母。我也跟着沾光,勉力!”
視功名如糞土的吳伯靖,卻是始終覺得趙啓谟只有登入仕途,才能實現他那遠大的抱負。他這位老友,品格高尚,聰明睿智,日後必然大有作為。
似乎所有人,都覺得趙啓谟必然能登科。果然,到春闱結束,趙家守候在貢院外的仆人,狂奔回家報喜。而這個喜訊,也由阿鯉報至吳宅。吳伯靖見阿鯉一路奔跑,疲憊不堪,問阿鯉還有幾家需要通報?阿鯉說:“還需到朱雀門街去。”吳伯靖冷聲說:“以我所知,啓谟并無交友住于朱雀門街。”阿鯉這才意識到自己說漏嘴,連忙閉嘴。“這是要通報朱雀門街的誰”吳伯靖詢問,他知道朱雀門街,其實有位啓谟的友人,那是個姓李的刺桐人。
“回吳衙內,是二郎的一位友人,珠商。”
阿鯉想,這樣回複應該沒事,因為是位商人,所以吳伯靖才不認識。
“你去吧。”
吳伯靖擺擺手,似乎沒了興致。
阿鯉知道,吳伯靖對平庸的事物毫無興趣,心裏暗喜他沒多做詢問。阿鯉行禮,執着名帖,離開吳宅。
阿鯉想不到的是,他奔往李周真珠鋪報知喜訊,擡腳離去,吳伯靖的仆人阿合,便跟上前,進了珠鋪。
李果笑容滿面接待阿合,阿合說:“我家郎君想購顆五分珠,有好珠子嗎?”
一開口便是要五分珠,李果笑彎眼,蒼蠅搓手般,殷勤回答:“有,剛來的廉州珠,色澤亮麗,圓潤無瑕,不可多得!”
阿合說:“郎君不便親自前來,還請李東家攜珠上門。”
李果笑語:“合當如此,勞請保義帶路。”
作者有話要說: 李果:哼,你才裝扮輕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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