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前路險惡,你們二人多勉力
因定聘及即将赴任的事, 趙啓谟那邊非常繁忙, 李果數日沒有見着他,不覺, 這七日之期, 也只剩明日一日, 啓谟便要離開。
阿合送來請帖時,李果正好去城南送珠, 周政敏滿懷狐疑, 但仍代為收下。阿合說這是趙官人赴任前的一場餞行,由吳伯靖主持。李果送珠回來, 政敏将請帖遞給李果, 李果接下, 淡然說:“知道了。”
周政敏覺得李果該是難過的,然而他也不便去安慰李果,這實在是難以啓齒的事情,畢竟這是男子間的情事。
在趙官人去吳宅抱回李果前, 周政敏從未發覺果員外有什麽異于常人的地方, 然而自從察覺後, 想起以往李果為見趙官人,特意去瓠羹店當夥計的怪事,便也不那麽荒唐了。周政敏想,說不準,果員外來京城開店,便是為了見這位英俊不凡的趙官人咧。
雖然完全無法理解李果的感情, 也覺得趙官人這一離去,李果不知道得多失落。
接後請柬後,李果沒有流露出難過或者悲傷的表情,似乎他對于分離,已坦然接受。
夜晚,周政敏在井邊洗衣服,綠珠過來,低聲問他:“趙官人要赴任了嗎?”
周政敏“嗯”的一聲,反問綠珠怎麽知道。綠珠說适才李果讓她幫忙修下發,說他明日要去城東為趙官人餞行。
“他會沒事吧?”綠珠心裏擔慮,她不好親口問李果,只能憋心裏,由此才和周政敏商議。
“他看着不像有事的樣子。”周政敏讓綠珠幫忙抓住被單一頭,他則用力絞幹。
晚飯時看李果心情不錯,還搶了他一條炸魚呢。
“需要我幫你洗衣服嗎?”
綠珠瞥眼臉盆裏的兩件髒衣服,對她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
“你快回屋去,別靠這麽近,去去。”
周政敏這才察覺,綠珠站他身旁,兩人挨得很近,孤男寡女,成何體統。
“哼。”綠珠生氣離開,她也不過是好心,居然還被嫌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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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果站在門口,看着兩人,想着他們若是結成夫妻倒也般配,兩人相互也有意。可憐綠珠是從良的館妓,政敏忌諱她身份,想來是不敢娶的,成不了好事。絲毫沒有自己适才成為了這兩人話題的自覺。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得好好幫綠珠物色個夫家,也不知道綠珠想嫁什麽樣的人,倒是沒有仔細問過她。
趙啓谟即将赴任這事,別看李果無所謂的樣子,他心裏很在意。哪怕趙啓谟說兩人有相逢相守的一天,李果還是害怕以後會有什麽變故。更別說,離別的傷心,和不知何日才能相見的痛楚了。
餞行當日,李果心中怔忡,将衣櫥中的衣服翻出,鋪在床上,不知道該穿哪一身,甚至覺得或許不去送行,自己會好受些。綠珠走進來,正好看見李果披着發,慌亂無措的樣子。
“果哥,我幫你梳發,你坐下。”
李果這才冷靜下來,乖乖坐在梳妝臺上由綠珠幫他梳發,發髻。
“禮品備好了嗎?”
“備好了。”
“阿小得教下他谒見的禮節。”
“我一會教他。”
綠珠手巧,不會将李果頭發打理好,梳一個時下流行的發式。
“果哥你衫子紅色,配這件長袍好看。”
綠珠幫忙挑選出一件素雅的袍子,拿起協助李果穿上,系好衣帶,扣好衣結,整理袖子和下擺,又在腰間纏上腰帶,墜上香囊。綠珠站遠打量,滿意說:“要是不說是位珠商,還以為是位衙內呢。”
李果愛美,說他好看他特別中意聽,抿着的雙唇,這時才綻出笑意。
準備妥當,綠珠将李果送出門,叮囑:“酒少喝些。”
李果盛裝來到城郊的酒肆,小小的酒肆內熱鬧非凡。李果見裏邊人的裝束,大多是書生,相互間都相熟,李果想着酒肆裏這些人,恐怕都是趙啓谟的友人。一位儒雅、恭謹的儒生見李果進入酒肆,他上前接待,問李果名氏。李果介紹說自己是城南李周珠鋪的珠商,姓李名南橘,與趙官人在刺桐相識。秦仲平一開始覺得李果面生,看他人物年輕秀美,猜測可能便是趙啓谟的那位情人,這一問,果然便是。
數日前,趙啓谟告訴秦仲平他喜歡的是一位男子,秦仲平非常震驚,一時無法接受。今日見着李果溫雅謙和,确實不是市井小兒,心裏的擔慮也少了許多。
“這邊坐。”
秦仲平領李果到一處座位,李果見座位上有四五位書生打扮的人,李果不認識,秦仲平都認識。
“這人是城東的珠商,子希往時在刺桐的鄰居。”
秦仲平幫忙介紹李果,李果行禮,文質彬彬。衆書生見他是個商人,對他也沒什麽興趣,并不盤問李果,李果樂得自在。
衆人等待趙啓谟,飲酒閑談,一位黑臉書生談起孟家新娘子的妝奁,說得口沫飛濺。
“聽聞單是奁具便有七萬缗,各式頂好的絲錦十二匹。”
“哎呀,七萬缗,那得多少金銀珠寶!”
“還不止呢,随嫁田園一處,地産奁租三百畝!”
“這也不算多,你們且看吳驸馬嫁女,誰風頭能蓋過他家。”
李果聽得目瞪口呆,七萬缗奁具,三百畝田租,還外帶一處田園,有錢人嫁女真可怕。
“如此厚嫁之風,難怪近來世人,生女遺棄不養育,尋常人家哪能置辦如此高的嫁妝。”
一位白衣書生,搖頭嘆息。
“不說這尋常人家,就是宗女湊不上體面的妝奁,也老大愁嫁呢。”
同座的藍衣男子接話。
“說是如此說,還不是便宜了你們這些酸腐書生。”
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帶着笑意,衆人擡頭,見是驸馬府的吳郎君,氛圍越發熱絡,黑臉書生開玩笑說:
“我說吳郎君,明年我說不準便是位進士,你可還有個妹妹待嫁?”
“就你,僥幸考得進士,也要在殿試上遭黜落。”
坐席上一陣哄笑,書生不氣不惱,幽默說着:“這登科之事,玄之又玄,要是官家說,此人文采實屬罕見,不如撿個末等小官給他當當,免得三年後又見着這狗屁不通的文章。”
“哈哈哈哈。”
一群人笑得東倒西歪。
李果雖然不是文人,聽他這話語,也是忍俊不禁。
這群人交談時,秦仲平只是小口喝酒,微笑傾聽而已,并不參與。大概因為他妹妹才定聘,怕被這群人詢問幾時成親吧。
吳伯靖是落座後,才發現李果也在,他看了李果一眼,又若無其事和人交談。看得出他和這群文人相處得很好,是個平易近人的人。李果委屈想着,何以他見着我,便要鉸要關,分明沒有天理嘛。
吳伯靖抵達不久,趙啓谟随後到來,啓谟身邊身随數位仆從不說,老趙和趙夫人也前來了,浩浩蕩蕩一群人,行囊沉沉,四五匹馬。
秦仲平這位親家,連忙起身迎上去,跟老趙夫婦問候行禮。
“時候不早,怕是得立即動身,沒法和衆位友人飲酒相聚。”
趙啓谟對迎上前的衆人行禮,致歉。
午後的城郊,陽光為厚厚雲層遮掩,看着像似要下雨。四周草木蔥翠,前方道路彎彎,山林遮掩,不知通往何處。
“來,把這杯酒飲下,莫愁前路無知己。”
吳伯靖遞來一杯酒,趙啓谟執起,巡視衆人,颔首點頭。他記下今日前來送行的友人,這些都是他的摯友知交。他目光在李果身上停留片刻,沒有遲疑地移開,臉上笑意不改。
仰頭将一爵美酒飲下,趙啓谟擱下酒爵,吳伯靖的膀子立即勒上來。吳伯靖拍着趙啓谟的肩說:“保重。”吳伯靖放開,秦仲平上來攬了一下肩頭,真摯說:“保重。”随後四五人上前道別,最後才是李果。李果沒有攬抱,他站直行禮,說的,也不過是兩字:保重。趙啓谟點點頭,輕輕說:“他朝有相見時。”
趙啓谟拜別父母,起身跨上馬,毅然、豪邁,他在馬上拱手說:“諸君請留步。”
白馬上的年輕男子烏紗錦袍,官靴锃亮,自有一份官人氣派,他策馬而行,側身回頭作揖,他英俊的臉龐冁然一笑,璀璨如熙和。
李果癡癡看着,目不轉睛,他目送趙啓谟的身影逐漸遠去,最終消失在道路上。
身邊的人欣喜交談着,這群趙啓谟的友人并不為別離感到憂傷,因為趙啓谟這是去赴任,是樁喜事。登科出仕,平步青雲,多少士子的夢想。
李果聽不懂他們關于各種官職,上州中州之類的談論,他覺得無所适從,覺得自己也該走了。
老趙和趙夫人在仆人擁簇下離去,書生們回酒肆,顯然還将繼續他們的聚會。很快李果發現自己身邊,只站着一個人,竟是吳伯靖。
“前面那座山寺,你去過嗎?”
吳伯靖手中多了把馬鞭,他揮動馬鞭,指着雲霧籠罩之處的一座山丘。
“那是擎山寺,聽聞秋時楓葉很美。”
李果知道這個地方,趙啓谟和他說過。其實趙啓谟不只說過楓葉,還講述了他童年見過的一個場景。
城東的一位世家子與一位上京趕考的南地書生相戀,兩人走投無路,最終一起服毒,死于擎山寺的楓林,據說那是他們初見的地方。
“此條山道,能上去嗎?”
李果看着腳下的山路,他突然想去看看,那兩人魂歸之所。他很欣慰,自己和趙啓谟絕不會走上這一步,因為趙啓谟夠強大,而自己也要逐漸強大起來。
“能是能,可這陰慘慘的天,遠遠看看就好。”
吳伯靖擺了擺手,轉身回酒肆。
他也是一時多嘴,不過顯然啓谟這情人是知道此山發生過的事情。
前路險惡,你們二人多勉力吧。
作者有話要說: 趙啓谟:中場休息,不必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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