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不要

八月末的尾巴，陽光細細碎碎灑在教學樓走廊內。

偌大的教室內安靜得只有風聲和下筆的唰唰聲，偶爾傳來幾聲輕微的咳嗽聲。

駒鳴中學一貫的傳統，為了分班而在開學前幾天舉行的模拟考，再根據考試成績進行分班調整。今天是第二天上午，正好是考英語的時間。

樂螢盯着眼前的英文字符快速浏覽着，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動了筆。

這次的模拟考題并不難，至少英語并不難，以至于樂螢做得興致缺缺，有些無法集中精力。

尤其是當樂螢直起身體，看到前排的某個人正趴在桌上昏昏欲睡的時候。

而此時臺上的監考老師也正低着頭，不自覺打着盹兒。

見狀，樂螢兀自思索了一秒，從鉛筆盒裏拿出另一塊橡皮，俯下身，往前一抛。

“啧。”原本熟睡着的少年不自覺喊了聲，在安靜的教室內顯得格外突兀。

還驚動了監考老師。

“倒數第三排，那個卷發的男同學幹什麽呢！好好考試！”老師猛地醒過來，喊道。

少年這才皺着眉宇微微直起身。

樂螢忍不住勾起一絲得逞的狡黠笑容。

而後低下身體，看着自己的答題卡好一會兒，最後卻突然拿起桌上的橡皮，把選擇題的答案都擦了，埋頭重新塗着答題卡。

開學第一天，上課鈴還未響起，卻已經有不少學生聚集在電子公告欄前，正緊張地在名單上搜索着自己的名字。

不一會兒就響起或唏噓或高興的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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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我果然沒考好……”

“唉争取期中的時候能再被分回去……”

在一個班的，不在一個班的，紛紛朝着自己的班級走去。

陸陸續續有幾個同學成群結伴地走進了在走廊最末的那一端的教室，卻在踏進門的一瞬間止住了腳步，甚至倒退出來，有些懷疑地看了看班牌。

是高二（7）班沒錯。

“我沒走錯啊……”

“這不是樂螢嗎？她怎麽會在七班……”

最後一排的女生置若罔聞般，埋頭寫着什麽。

“可能她沒考好吧，進去吧進去吧。”

教室裏漸漸地坐滿了人，除了前兩排還有兩個空位，就只剩樂螢身邊的位置上還空着。

上課鈴響起後，老師後腳也走了進來。

來的老師是個從未見過的新面孔。

看着二十五六、最多二十七八的年紀，穿着最樸素的男士POLO衫，長相并不出衆，但看起來還算和善，就是右耳那枚黑色耳釘不知是忘了取下還是故意為之，讓人覺得不靠譜。

“各位同學大家好啊，從今天開始，就由我擔任大家的班主任兼數學老師。”他笑眯眯地說。

“我姓夏，叫夏——”

班主任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門口就又緊接着響起了一道聲音——

“報告。”

所有人齊齊向門口看去。

入眼的少年給所有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高。

雖然站姿随意，但他這麽站着頭頂就快要碰到門框，給人一種極強的壓迫感。再往下看，鼻梁高挺且皮膚白皙，一頭卷發雖亂但看着還挺有範兒。單手拎着挂在背上的書包，似乎是根本不把老師以及上課遲到這件事放在眼裏。

看着挺拽。

而事實也如此。

夏宏宇也愣了愣，清了清嗓，這才說：“哎，進來吧。”

賀辛燃這才進來，朝着最後一排唯一一個空位上走過去。

“下次別再遲到了啊——”班主任在他身後喊着，也不知他究竟聽沒聽到。

一群人看着賀辛燃走到樂螢身邊坐下。

然後看着賀辛燃轉頭對着樂螢說：“有事叫我。”

撂下這句話後，就趴在書桌上，睡了。

“……”

班裏的氣氛又冷卻了一秒。

夏宏宇也才回神，敲了敲桌子，再次正色道：“那我們繼續開始上課。”

“為了方便我熟悉大家，也為了大家互相認識，接下來開始自我介紹，順便來領模拟考試卷，先自己看看錯誤的地方。”

當夏宏宇低頭看着花名冊，第一個喊到的是樂螢的名字的時候，臺下便一片哀嚎，群情激憤。

想也知道，樂螢作為高一整一年都保持着全年前五的尖子生，第一個叫到她百分之八十是按照着成績的順序叫的人。

“這不是公開處刑嗎……”

“老師你也太狠了吧……”

“給我們留點面子啊……”

而樂螢自然是沒有什麽怨言，上了臺，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紹完畢後，拿着“97”分單科成績最高的成績就下去了。

很快一個接着一個上去，沒被叫到名字的自然越發瑟瑟發抖。

唯獨身邊的人置若罔聞地睡着，好似這一切與他無關。

而終于。

“賀辛燃——”

沒反應。

夏宏宇又喊了聲，擡起頭來：“賀辛燃是哪位？”

樂螢用筆戳戳身邊的人，小聲道：“喂，叫你呢。”

賀辛燃動了動身子骨，過了好一會兒才懶洋洋地擡起頭來，睡眼惺忪地揉了揉頭發，看向身邊的樂螢，醒了醒神。

就在樂螢以為他已經搞清楚狀況的時候，卻聽到他問了句：“下課了？”

“…………”

他這一覺還打算直接睡到下課呢？

樂螢：“上去，自我介紹。”

“哦。”

聞言，賀辛燃這才起身，三兩步走到講臺。

等他再一次站在講臺上的時候，比夏宏宇高了一個頭的個子才給人一種更直觀的壓迫感。

他面朝着臺下，垂頭，簡短道：“賀辛燃。”

說完這句話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

夏宏宇有些尴尬地笑了聲：“賀同學，這是不是太簡短了一點啊？比如什麽興趣愛好啦，你自己的性格特征啦，都可以說說看……”

賀辛燃抿了抿唇，眉頭不由得緊蹙，想了想，卻說：“都認識吧，沒什麽好說的。”

“……”

這年頭的小孩兒還挺自信。

夏宏宇低下頭去，不知看了些什麽，又說：“賀同學是從星河市轉過來的啊，不給同學介紹介紹？”

“比如，為什麽會想要轉到我們鳴中來啊……”

駒鳴市地處位置偏僻，臨近的城市唯有巡海市，三面環海，是一座寧靜的小城市。駒鳴中學作為本市唯一一所市重點，沒有比較的對象。

而星河市作為內陸的大城市，學校競争激烈，能聊的自然也不少。當然了，夏宏宇也想順便借此機會調起同學們的興趣。

可沒想到賀辛燃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那裏教學質量不行。”

“……”

這屆同學太難帶，夏宏宇放棄了。

于是他也就低頭翻找着試卷。

然而在看到那紅色醒目的分數，夏宏宇還是愣住了。

這分數着實過于寒碜了。

星中的教學質量真這麽差？

可賀辛燃自然不明白他在想點什麽，只覺得找個試卷需要磨蹭這麽久麽，于是有些不耐煩地道：“老師，試卷。”

夏宏宇終于回過神來，捏着那張試卷轉過來，對着賀辛燃和藹可親道：“賀同學，以後要是有什麽不懂的，都可以問老師啊。”

不一會兒接過試卷後，賀辛燃看也沒看，拽着就往下走。

“你挺能說的啊？”賀辛燃坐定後，樂螢忍不住嘲諷他，“還都認識，不知道有句話叫‘人不在江湖混，江湖上早沒了你的傳說’麽。”

樂螢覺得他對自己的誤解着實有點深。

賀辛燃不以為意，“遲早會認識。”

試卷還反着蓋在書桌上。而此時，樂螢看好戲似的，探過腦袋來，“考了幾分？”

賀辛燃反手翻開試卷，在看到分數的那一秒，愣了。

他大概知道夏宏宇為什麽那麽磨蹭了。

——三分。

賀辛燃沒答話。

随後她看着少年把試卷揉成一團，毫不猶豫而又果斷地扔進了垃圾桶內。

“怕你看了自卑。”他說。

“……”

一年不見，這不要臉的功力不退反增。

而一個敢說，一個敢做。

因為在最後一排不易被發現，樂螢貓着腰從垃圾桶裏把賀辛燃的考卷拿了出來，重新平攤在男生跟前，把那“3”的上半弧填滿了，成了一個圓潤的“9”。

寫完，樂螢還挑釁地說：“賀同學，我随便考考都不止三分，你怎麽考出三分的，教教我？”

這其中送他的6分意味着什麽不言而喻。

——能考出這個分數，666啊。

“……”

“這叫深藏不露，懂什麽。”賀辛燃扯過自己的試卷，瞥了眼她的試卷，嗤了聲，“你還不是在七班？”

短暫的沉默蔓延了開來。

被人無意戳中了心事的樂螢像是一只突然洩了氣的皮球，抿着唇不說話了。

賀辛燃說得沒錯。

她和賀辛燃從小一起長大，彼此熟悉，卻也因為太過熟悉，正印證了那句話——

親密無間，卻不是戀人。[1]

賀辛燃唯獨不知道的是，她喜歡他。

她來七班，也是為了他。